燕倾天下 (完结)作者:天下归元
回到王府,前方的军报再次追来,坐在厅中,我将负责传递军报的士兵上下打量一遍,懒懒道:“王爷请我随军?他将直驰德州?追击李军残孽?”
许是我语气太讥诮太阴恻恻,那士兵不敢抬头看我,声音颤颤答:“是,王王爷请请请郡主务必必。。。。。。”
我断喝:“抬起头来!把话说清楚!堂堂七尺男儿,连话都说不周全,还打什么仗!滚回家抱孩子去算了!”
那士兵给我一激,立时挺直了腰,红了脸亢声道:“是郡主!回郡主!卑下还没有儿子!”
“噗嗤!”
我回头瞪了流霞一眼,她见我悻悻的黑着脸,忙敛衽一礼,忍笑退到后堂。
沐昕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和声道:“你累了,先去休憩罢,”转对那士兵道:“你去回禀王爷,军中不宜女子随军,郡主不忍王爷自废军规为人诟病,自会在王府焚香遥祝王爷旗开得胜,大胜凯旋。”
那士兵偷偷瞄了瞄沐昕,不答反问:“敢问您可是易公子?”
我们齐齐一怔,沐昕目光一闪,对我看了看,我冷哼一声。
果听那士兵说:“王爷说了,郡主如果不去,易公子去也是一样的。”
我冷冷道:“叫他想都别想。”
打的好算盘,知道我厌恶战争,知道他指挥不动我,动起沐昕心思,只要沐昕为他所用,我还能袖手旁观?我身边的人还能不理会?
那士兵还要再说,我已起身拂袖道:“不必再说,你回王爷,易公子要在王府养伤,不敢奉召,当前战事,只要王爷不过于燥进,定当胜券在握,须知数十万将士交战,一人之力微不足道,他就不必念念不忘我这寥寥数人了,我已令杨熙携不死营留下,对得起他了。”
说完转回后堂,也不理那士兵为难脸色。
艾绿姑姑一直在帘后静听,笑而不语,见我过来,遂道:“战场铁血,人命原如草芥,你原也不是一味心慈手软之人,我听说当日你初战瞿能,手段就狠得很,如今怎生为这些事郁郁起来了?”
我默然,瞟了一眼沐昕,闷闷道:“许是北地气候不好,春日恁般风大,平白坏了我的兴致所致。”
艾绿姑姑抿嘴笑:“我看气候不好是假,倒是春日两字说中了,小妮子可不是春心还共花争发,才越发纤细善感,果然沉溺柔情的人,便是一颗铁做的心肝,也能被泡软了。”
我红了红脸,嗔道:“姑姑也来取笑我。”拉着笑而不语的沐昕便出去了。
刚走了几步,便听环佩叮当,一人袅袅婷婷而来,背光看不清面目,越发显得腰肢如柳,纤弱娇小,豆蔻枝头风姿,苑苑清华。
我拉着沐昕的手僵了僵,悄悄的便想脱出他的手,沐昕反掌一捞,牢牢捉住我的手,不容挣脱。
心中哀哀一叹,我只得由着他,微笑迎上:“熙音。”
熙音一脸诚恳的微笑着,目光在我们交握的手上一掠而过,我还未及观察她表情,她已经轻俏的迎了上来,直视我的眼睛,笑道:“姐姐,我很想你。”
我怔了怔,原以为会听见一番客套的谀词和虚伪的关切,不想她如此直白而又如此诚挚,惊愕之余倒也有些感动,遂和声道:“谢谢妹妹惦记。”
熙音似是看出了我几分戒备,神色微微有些黯然,却仍然微笑道:“我有些体己话儿想和姐姐说,这话在我心里盘旋了数月,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姐姐能不能体谅下小妹,咱姐妹来个把酒长谈?”
她不待我回答,又落落大方转向沐昕,婉然道:“师傅大人,商量下,借姐姐一个时辰,您不致于有意见吧?”
我被她的态度弄得糊涂,这孩子是怎么了,数月不见,倒似性格大变,竟然开起我和沐昕玩笑了,然而她神情里那份坦然爽朗令我喜欢,不管什么原因,熙音看来似是已经解了心结,这对我们三人,都是好事。
我笑道:“自家姐妹,客气什么,也别取笑你师傅,哪有你这个鬼灵精怪的说法。”
沐昕眉头微皱,深思的打量了熙音一眼,似是不顾忌讳,也想看出她的真正心意,熙音坦然笑对,目光明朗,我暗暗叹息,心道沐昕这家伙实在是太注重我的安危,注重到已经无法顾及熙音的心意和颜面了,赶紧打圆场,推走沐昕:“去歇歇,我和妹妹说说话就来。”
沐昕微微一顿,手指在我掌心划了两个字,又深深看了我一眼,才洒然而去。
“小心”。
划在掌心的字仿如刻在心上,印记深深散发馨香,我低垂了眼睫,不想给熙音看见我这一刻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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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流碧轩暖阁,在此处为我收整衣物的寒碧含笑迎了上来,她刚来王府,并不熟悉熙音,只微笑着向熙音施礼,反倒熙音看了看寒碧,面有碍难之色,我笑了笑,道:“寒碧,我好想念你做的雪梨羹,赶紧现现你的手艺,让我和妹妹考校考校。”
寒碧温婉一笑:“小姐什么都好,就是馋嘴的毛病改不了。”说罢自去了小厨房,此时室内无人,我伸手让熙音:“妹妹,且宽坐―――”话未说完,便见她向前一扑,扑通一跪,抱住我的腿,哀呼:“姐姐!”
我吓了一跳,千防万防也想不到她突然来这一招,急忙去拉她:“妹妹这是怎么了?还是遇上什么难处?你且起来,有话慢慢说,自家姐妹,万万不可这般。”
她抱着不肯放,仰起一张秀丽小脸,脸上涕泪连连,呜咽道:“姐姐。。。。。。我是糊涂油蒙了心。。。。。。怎么做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对自己的亲姐妹下手。。。。。。”
我欲待去扶她的手僵了一僵,一时不知道她是肺腑之言还是以退为进,凝目看了看她脸上神情,她哭得满眼泪花,不住抽噎,眼底满是自悔愁苦之色,一时想起当日北平城门口初见,鸾轿内出来的小小少女,娇嫩容颜微带羞涩,沉静而温和,轻易便被奴才抢白得不知如何应答,和初次晚宴汹涌的敌意中唯她表现出来的善意,我一直认为她最是恳切不过的孩子,后来她行那阴私之举,我还很为自己的错眼而郁郁,为情之一字错人心性令人大变而无奈,如今她这一番哭泣,倒令我一时无措。
我手按在她肩,感觉到掌下香肩纤细单薄,心里模模糊糊的想,这孩子似是又瘦了许多,怜悯之意顿生,又听得她羞愧难抑的断续抽噎:“那参汤。。。。。。那参汤。。。。。。”
和婉一笑,我扶她起身,手上微带真力,熙音身不由己被我扶起,我按着她在椅上坐了,又取了一方绡纱帕给她拭泪,温言道:“什么参汤,你说的我听不懂,我只记着,刚来王府时只有你会来陪我,只记着咱们一直是好姐妹,永远都是。”
她怯怯的抬头看我,嗫嚅道:“姐姐,你宽宏大量,我却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是一直喜欢姐姐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那时辰怎么就昏了头。。。。。。回去后我三天没出门,吃不下睡不着,我想不明白我怎生变成这样。。。。。。”她惊惶的拉我衣袖:“姐姐,直到那日我才明白我枉读诗书枉学礼教,我竟然是个坏女人!”
我失笑,拍拍她的肩:“别给自己下这般定论,你不过是。。。。。。”话说到一半我顿住,不过是什么?不过是因为少女春心不得回应,因相思空付嫉恨难耐,因自己得不到的宝贵物事而生决裂之意?
不,我不想说,我不想把她对沐昕的情意说破,来逼迫自己面对这一份难言的尴尬,更害怕说破后,反给了她直面对沐昕感情的机会,给了她效仿娥皇女英的想头。
如果等到她开了口,届时再拒绝,那就太过残忍。
沐昕和我,经历许多波折,如今才算有惊无险的走在一起,他亦为我吃了难以历数的苦,我的心里,如今只愿好好的放下他一个,而他心里,亦满满的容不下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的影子,而我,因为娘亲至死的缺憾,因其分外渴望完满无缺的爱情,不会容许任何人与我分享感情,熙音不会有任何希望,既然如此,何必说破?
熙音看着我的眼睛,脸上慢慢浮上了一层淡薄的红,缓缓低声道:“姐姐,我知道我不该,我不该对沐公子。。。。。。”
我飞快打断她的话,道:“你那师傅虽是个冷性子人,人却是不坏的,他视你如妹,更不会生你的气。”
熙音抬眼看我,目光清亮,半晌轻轻舒出口气,低低道:“那就好。”
她怔了一刻,忽欢快的拉起我手,笑道:“姐姐,今日这番话,在我心里辗转翻覆了数月之久,折腾得我夜不安枕食不下咽,如今终于说出来,真是痛快,只觉得连心里,都水洗过似的透亮许多。”
我看着她因喜悦而明亮璀璨的双眼,脸色幼嫩微红如窗外新桃,显见得因内心喜乐而肤光越发熠熠生辉,不禁有些暗怪自己多心多疑,何苦把人都想得那般城府深沉事事算计,当真以为人人都是贺兰氏?正微有些内愧,沐昕已在室外轻扣窗棂,轻声道:“怀素,你再不出来,雪梨羹我就独吞了,不过还是会留个梨核给你做念想的。”
我忍俊不禁,正要答话,熙音已经喜孜孜推开窗,脆声道:“师傅,你和姐姐就别分梨了,小妹我不妨一起代劳。”
廊檐下,杏素柳绿水碧天青的如画景致里,长身玉立的男子托着一盏雪梨羹,仰首看着娇俏的少女,眼底有轻微的讶异,见我探出头来,关切之色一掠而过,泛起微微笑意,我浅笑着,目光越过少女探出的身子,看见因她推窗过急,纷纷细碎如雪,震落了一帘淡淡梨花。
[正文:第一百一十六章 人间天上两心同(一)]
当晚熙音在我处用晚膳,三人把盏言欢,熙音似是因放下了沉重心事而分外松快,频频举杯,言笑晏晏,对沐昕的态度温婉而有分寸,对我则是自然不拘的亲昵,我和沐昕向来视她如亲妹,当日之事也颇有惋惜,只是碍着不能让步而无奈疏远,如今见她心结已解,哪有不开心的,三人都喝了个半醉,直到亥初时分,我才让流霞送熙音回她的沁心馆。
临走前熙音拉着我衣袖,口齿不清的呢喃:“姐姐。。。。。。我就知道我来对了。。。。。。兰舟还说姐姐一定记恨我呢。。。。。。。这没见识的丫头。。。。。。嘻嘻。。。。。。”
我微微偏头,看了看她酡红的脸颊,这妮子果真是喝多了。。。。。。兰舟是吗?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兰舟可不是她的丫头,这个燕王妃跟前最得力的人儿,跑到这个侧妃所生不受宠爱的小郡主面前,管起我们姐妹的事,倒真真有些奇怪。
面上却微笑不变,亲自为熙音披上闪银茜纱披风,又嘱咐了几句冷暖,目送她在流霞挑灯扶持下出了门,才回转室内。
鎏金美人簪花烛台明烛高烧,映得紫绡幔帐华光幢幢,沐昕斜倚榻前,将一樽绿玉酒爵缓缓在指间转着,神情似在沉思。
光影打在他脸上,俊美的轮廓宁和静好,我立在门边,凝望着他,忽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掌。
寒碧应声而出,端着好大一个托盘,其上陈列精美菜肴,重新收拾桌几,换上新菜。
沐昕愕然抬起头来,正要说话,我已缓步上榻,微笑道:“在想什么?”
他道:“熙音她。。。。。。”
我轻轻一敲象牙镶玉箸,白了他一眼:“不许提别人。”
沐昕怔一怔,不由失笑,指了指桌几,道:“好,我不提,那我可不可以问问你,你刚才没吃饱么?”
我执起玉壶给他斟酒,慢悠悠答:“待客之酒已足矣,庆生之宴未开席。”
他再次愕然,“庆生?”
我敛了笑容,“是,你的生辰,也是我和你在重逢后的第一个生辰,生生为索恩耽搁了数月,如今也该为你补上了。”
沐昕的酒杯停在指间,他明若静水的眼波掠过来,数分感动数分苦涩。
“生辰?”他摇头自嘲一笑,“原来你失踪那日。。。。。。是我的生辰。。。。。。”一语未尽便止住,只仰首罄尽杯中酒,饮酒的姿势仿若那不是甘醇的一生醉,倒象是难以下咽的劣酒。
我心中了然,知道当日因我的失踪,他必焦心如焚,哪里会记得那是他的好日子。
沐昕思索了一会,突然微微皱起了眉,惊道:“你如何记那么清楚?难道当日你支走我,又不带一个随从独自出门以致为人所困是因为我?你原本是为了我的生辰,才中了招?”
我暗道不好,这人怎生敏锐至此?急忙笑道:“哪有这事,不过巧合罢了。”不待他再问,笑盈盈举杯:“来,今日补办生辰筵,正当好春时节,且名为‘春日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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