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完结)作者:天下归元
他这绝色品貌,当真是普通人家能生出的么?自他来了,村里的姑娘有事没事总爱往我家跑,探讨刺绣啊,送些新鲜花朵啊,送些吃食啊,我不擅女红,不爱花草,对她们的吃食也兴趣缺缺,她们来自然不是为了我,然而阿悠总是微笑,微笑着拒绝,却又拒绝得不伤人心,引得那些怀春女子,越发蝴蝶般翩翩飞来。
每逢此时,我看着他客气里的冷漠,直奇怪那些满面红霞的村姑,如何就看不出他眼色里的厌憎?然而我想她们看不出是有理由的,眼前的人儿,那般的温柔,那般的和雅,生得画上的人物的风姿,偏生又有极好的风度,哪里有什么不妥了?真是怎么看怎么欢喜。
可我欢喜不起来,普通人家的儿子,有这般内敛高华,后天的好修养造就的疏离而又不致伤人的良好分寸?
看着他,我的心里总生出奇异的情绪,似欢喜又似憎恨,似激越又似苍凉,云烟般缥缈的惆怅,怒涛般冲击的激烈,百转千回,千丝万结。
我常常想,我不知道他,正如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低头喝汤,清爽的汤没什么油腻,清楚照出我自己形容,我亦微微出了神。
阿悠见我发呆,筷子敲了敲我的碗:”又在想什么?“
我醒觉,抬头对他一笑,继续扒饭,假装没看见他眼底的一抹忧色。
辛集村的村民极为淳朴好客,四个月前,我和阿悠逃避战乱来到这里,本打算休息阵再走,谁知我突然又生了病,是辛集的乡民上山采了药治好了我,病好后我们便留了下来,这里景致很好,清净安适,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我们都很喜欢。
不过这些事,是阿悠告诉我的,包括我的身世,阿悠说我是济宁人氏,我爹娘早逝,因他和我是邻居,自小一起长大,已有了婚约,所以我常住他家,也算得半个妻子,济宁被燕军破了城,朝廷和燕王大军打得战火纷飞,我们小老百姓怕遭殃,纷纷逃了出来,我在半路上便生了病,阿悠带着我好容易走到甘肃,如今在辛集落脚,总算有个安逸的家了。
我听着,努力思索这些事给我留下的印记,除了那燕王和朝廷几个字眼让我隐约有些奇异感觉外,其余都感觉寥寥,总觉得脑中白茫茫的一片,飞絮游丝不定般抓不住任何物事,阿悠每次见我苦恼,总是微笑安慰我,说我那次病得太重,以至于病好后就失了记忆,然后便黯然长叹,说他没照顾好我云云。
每逢此时我都心中歉疚,遂将拣回记忆之事丢开一边,好言好语安慰他。
阿悠也是好性子,略叹一叹也便丢开,倒常和我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以往的那些记忆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忘却也好。
是的,忘却也好,我收拾了碗筷,望着阿悠随意提了弓箭去打猎的背影,想着他明明懒散,总赖到午后再上山捕猎,却总能满载而归的好本事,唇角掠起一抹淡淡笑意。
[正文:第一百二十四章 且看咫尺成天涯(三)]
晚上阿悠打猎回来,照例是收获丰厚,我拎着那捆成一串的肥大的兔子,骇笑道:“这冷天气,你从哪找来这许多兔子?吃到下月也吃不完。”
烟尘不染的阿悠懒洋洋向墙上一靠,笑道:“我发现了一个兔子王国,便捣了它的老窝。”
我噗嗤一笑:“胡扯呢你,狡兔三窟,哪会群聚在一起。”
他笑了笑,忽道:“前两天我去集市,听说燕军势如破竹,在沧州灭了数万南军,然后马不停蹄,一路攻克德州、济宁、临清,现已逼到东昌,倒是南军,步步退缩,半座江山都快让给燕军了,难道真是要改朝换代了么?”
我端了菜出来,招呼他吃饭,叼着筷子想了想,笑道:“天下大事,关我们小老百姓什么事儿,任他谁坐了龙廷,咱们都只靠自己吃饭。”瞟一眼满地猎物,“有你这本事,还怕饿得死人么?”
阿悠笑笑,夹了筷菜细细咀嚼,赞道:“你这手艺,总算象回事了。”
我白他一眼,心里想起初来时我连生火都不懂的尴尬情状,阿悠说我只是因自幼娇养,后来母亲又去世得早,才对诸般女子应擅技艺一窍不通,我看着自己细嫩洁白的双手,如今已生了些淡薄的茧,倒也是很新奇的感受。
忽想到什么,忍不住皱了皱眉,阿悠目光一凝,问:“怎么?”
我道:“刚听你说那燕军一路势如破竹,直克而下,我听来总觉得有些不妥。。。。。。燕军的统帅可是战术奇诡多变?”
阿悠目光一闪,沉吟了一下,道:“倒也没听得这么多,隐约听说那燕王虽喜出奇兵,但招数总就不过那几招,据说来去如风,快攻突进,善攻侧翼,骑兵强绝,回回皆能以此取胜。”
“回回以此取胜,一路直胜。。。。。。”我冷笑,下断言:“南军统帅,若非彻底的蠢才,便是故意设计,以步步退让之举造就燕军骄矜轻敌之心,所谓一路败退,不过诱敌之计,以待时机摸清燕军作战方式再一举灭之,如若如此,东昌之战,燕军必败。”
阿悠笑道:“何以见得?”
我指了指他,道:“连你这远离战场的老百姓都知道了燕军的作战方式,南军主帅如果不是蠢猪,打了这许多场也该摸清人家的套路了,所谓奇胜,以奇为先,套数每次都一样,叫什么奇?如果此次东昌之战,那燕王还是老习惯当先,南军只需做好两件事可矣。”
我说得兴起,顺手用筷子蘸汤在桌上点划:“其一,士气,南军此时万事俱备,尚缺的东风便是士气,燕军一路前逼,南军一路败退,军心必泄,此时若想鼓起士气,已非平常鼓动可致,唯一之计,便是自断后路,逼得全军拼命!我若是南军统帅,必当命全军齐聚东昌,背城一战!背城而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
我用羹匙和菜碗在桌上排列开来,“其二,决战,喏,这是我的南军,这是燕军,按习惯,燕军甫一接战,必攻侧翼。”
我用羹匙敲了敲左侧菜碗,菜碗纹丝不动,“我以重兵卫护侧翼,燕军久攻不下,必转中军。”
我梆梆梆敲了阵中间的菜碗,阿悠静静听着,嘴角一抹奇异的笑容。
我把中间菜碗向后拖了拖,道:“他来攻我,我一触便退,燕军骑兵甲天下,自然不能和他对冲,且让着,待引得他深入中军,然后团团包围,再以火枪弓弩侍候之,弓弩上最好涂些药物,要燕军失去援救时机,然后,我就砍瓜切菜,手到擒来。。。。。。”
阿悠突然道:“假如燕军此次改变战术呢?”
我想了想,道:“不会,燕军长胜,正是得意之时,绝无可能更改战术。”
阿悠看了满桌乱七八糟的羹匙菜碗一阵,微笑道:“照你的意思,燕军这回是输定了,假如你是燕军统帅,你又当如何扳回败局?”
我闭目思考一阵,摇摇头:“照此推算,燕军必败,如果我是燕军统帅,我根本不会在东昌之战使用老战术,所以没有扳回之说。”
阿悠沉默了一回,缓缓道:“如此说来,燕军毁灭当在俄顷。”
不过他随即又摇摇头,我奇怪的盯着他:“你摇头做甚?”
阿悠似有片刻的犹豫,随即抬眼看向我,道:“你不知道,燕军中有一支军队,极为骁勇,战功赫赫,那支军队据说全是英才豪杰,人人精通战阵豪勇绝伦,燕军接连大胜,这支军队功不可没。”
我不以为然道:“战阵之上,瞬息万变,一支军队再骁勇,也未必就一定能主宰大局,不过,”我好奇的看着阿悠:“这支军队是燕王练的精兵吗?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阿悠瞟我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只是普通百姓,哪里知道人家燕王大军的底细,也只是隐约听说而已。”
他指指狼藉的桌面:“我说,素素,今晚这晚餐,你是不是帮我节省了?”
“啊!”我红了脸跳起来:“你等下,我再做了来!”
我急急冲向厨房,将至门口时,我停下脚步,含笑回身道:“阿悠,你不要笑话我胡说八道啊,我一个普通人家女儿,哪里懂这些军战之术,我会说出这些话,我自己都奇怪呢。”
阿悠温柔的笑道:“不奇怪,你虽是普通家境,但令尊祖上倒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后来败落了而已,你自幼熟读诗书,性子也较寻常女子不同,不爱女红书画,却喜读兵书,当年令祖在时,还夸过你若非生为女身,当可沙场建业,重耀门楣呢。”
我摇摇头,怅然道:“我虽然好像懂这些,但不知怎的,说了以后心里却有隐隐的厌恶,只怕我未必是真的喜欢呢。。。。。。不说了,再说就要饿死了。”
阿悠起身,走到我面前,携了我的手,柔声道:“你不用去喜欢这些,有我在,你一生,都可做自己最喜欢的事,避开所有不喜欢的一切。”
我深深的凝视他,良久道:“阿悠,要做到这些,说来简单,做起来,却要牺牲很多的。”
窗外凉月盈盈,淡云疏疏,细碎的风声里,听得他轻轻道:“我愿意。”
我心中一震,未及反应,温热淡雅的气息已瞬间笼罩下来,他如缎的发流水般泻上我肩头,轮廓优美的面庞如日光降临,长而黑的睫毛鸦翅般扫出弧形的乌影,映在我眼前。
淡而清晰的杜若气息,带着灼热得令人颤抖的温度,落向我的唇。
心跳得又密又急,我微微颤抖的闭上眼。
闭眼的那一霎,脑海里,鲜红的光影一掠而过。
虹桥一般美丽,却凄艳得令人不敢看清。
我一震,毫没来由的轻轻一偏头。
他的吻,迤逦如蝶般,落在我颊上。
唇瓣擦过的皮肤,似乎都火辣辣起来。
我睁开眼,清晰的看见他乌黑的瞳眸里我略有些的惊惶和茫然的神色。
看见他目光较平日更加幽黑深邃,荡漾着迷离难明的波光。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盯着我,似在审视我的表情,又似想用目光的利箭,挖出我内心深处盘桓不去的某些东西。
半晌我吃吃的说了句蠢话:“我们。。。。。。还没成亲。。。。。。”
阿悠不语,仍然定定的看着我,他神情里并无太多的失望埋怨之色,然而面色微微苍白,眼色里有些细碎的明灭的情绪,如河灯漂浮在水上般摇曳光影,带着似有似无的暗暗忧伤,竟看得我心微微痛了起来。
这一夜,我们终究没有再吃成晚餐,这一夜,冬季小山村分外冷寒的山风过处,那处简陋的小院里,两间房,两张竹床,无眠的人的不住翻身辗碎了床尾那淡薄的月色,竹床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至天明。
…
稍候还有一章,另,今晚两章略琐碎,但多暗笔,基本上无一句台词是废话,还请亲们耐心些,细读会有收获:)
[正文:第一百二十五章 且看咫尺成天涯(四)]
甘肃的冬天干燥而寒冷,到了一月的时候,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地窖里储备的粮食和猎物都尽够了,我们便终日缩在家里,阿悠从集市上买来一副棋,两人整日窝在炕上对弈,阿悠一手好棋,棋风稳健老辣,极善把握时机,尤其耐性出奇的好,我虽棋艺不俗,但常因按捺不住性子,略略急躁了些,便往往被他觑准时机吃了我的子去,相比之下自是输的多些。
我们为了玩得有兴味些,下棋也设了彩头,却是输的人贴豆泥,这主意是我想出来,因为素来不爱包子的豆馅,常吃了皮却将馅掰进碗里,正好拿来一用,结果却是苦了我自己,常被阿悠蘸着豆馅涂得满脸左一块右一块,猛一见似个大花脸。
阿悠每逢此时,都托了腮看我,笑得那个春意漾然水光流溢,村里的姑娘们若见了,怕不要昏去一大片,我却顾不上欣赏美色,只目光灼灼的想着如何也给他涂脂抹粉一番也好。
这日再战,我便吸取教训,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改素日下棋纵横捭阖的作风,拈了个棋子咬牙切齿,阿悠漫不经心的倚着墙,笑吟吟的看我苦思,神色间却有些心不在焉,我隐约听得翅膀振动声音,便道:“你养得那群鸽子,大冬天的也不安分,是不是忘了喂食了?”
阿悠道:“怕是动了情思,我见那只花背的似是瞅上了那只青眼的,整日往它面前凑。”
正说着,我啪的落下一子,笑:“你输了!”
阿悠怔一怔,倾身过来看,恍然笑道:“可不是嘛!不想今日竟给你觑了空子。”
我已贼笑着伸指抹了豆泥,捧过他的脸来,左右端详着该涂哪儿合适,嘴里犹自调侃:“啧啧,瞧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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