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完结)作者:天下归元
我背后靠墙,他双臂成环,环我在怀中,似,逃无可逃。
他俯身,咬啮上我的唇,灼热而温柔的力度,辗转出淡薄的血色,我闭上眼,脑海里有什么飞速一闪。
碧色的酒液染湿手指。。。。。。微笑盈盈的眼。。。。。。一路吻去酒液的淡色的唇。。。。。。轻轻的咬啮。。。。。。
有个声音清晰的道:“莫如云易散,须似月频圆。”
谁?谁?
谁在唤我?
我睁开眼,一掠而现的泪光,在我眸中瞬间消逝。
万千怅然,不能不为。
抬头,望着他色若春晓的容颜,我微微笑着,手缓缓抚上他的发。
顺着如缎的发丝,自下而上,如同抚摸世间名琴的琴弦,小心翼翼的,直欲抚上他的发结。
指尖将触的一刻。
他突然放开了我。
他双臂放开,向后一仰,坐倒在床上,我们相对而坐,笼罩在彼此的目光中。
半晌,他忽然转开脸,稍顷后再回首面对我时,已是微笑如前。
但再难如同平日春风般的微笑。
那笑容里,落寞,悲伤,自嘲,轻讽,什么样的复杂情绪都有,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醉意和笑意。
我不避让这样的目光和笑容,因为我想我的神情和他一定是相似的。
忍着如绞的心痛,我静静下床,擦过他的肩,他一动不动。
我推开他的房门,走到外间,再一脚踹开正屋的门,门板被撞至两侧直开到底,击打在墙上,再反弹回来。
我走到院中。
满院积雪盈尺,阿悠曾说要铲起,被我阻拦了,我喜欢那份平整洁净,从未有人履足践踏的雪白。
看起来是一床好被,又厚又软。
我缓缓躺倒,倒在被中。
除夕之夜,我裹着厚被,在炕上渡过。红着因伤风而堵塞的鼻子,接过阿悠端来的汤。
那夜以雪为被的后果,便是我着凉伤风,虽然我根本没睡上一会儿便被冲出来的阿悠抱回了房,可许是内外交困,心神动荡,我竟轻易的病倒了。
阿悠侍候汤药,对那晚的事绝口不提,我自也乐得装傻。
虽说我尚在病中,多少坏了新年的兴致,但阿悠还是忙忙碌碌准备了许多,摆了满满一炕桌,我吃一口,便赞一声:“你的厨艺看来也没搁下,我还以为这个月都是我掌厨,你又忘记怎生执炊了呢。”
他道:“有许多事,不是那么容易忘的,别说搁一个月,就是搁一辈子,再到下辈子都说不定还能记得。”
我埋头吃菜,道:“记性太好也未必是好事。”
他笑道:“有的人不是记性太好,是心志太强,哪怕忘记了,他也有本事叫自己不抹去过去的印象。”
我不住伸筷夹菜,“这样的人其实也没意思的很。”
“是啊,”他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够傻的,不过,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比她更傻的人。”
我停了吃菜,抬头向他温婉一笑,道:“说这些闲话做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我先干为敬。”
酒杯轻击的声响,响在温暖而安静的小屋里,声音清脆,铮铮有声。
我闭上眼,再次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似真似幻的呼唤。
再睁开眼时,看见他正看我,目光澄明。
举杯就口,彼此相视一笑,建文二年的除夕,便在流动的眼波里,静静的流过了。
…
正月十五,看花灯。
我一大早起来,打扫了院子,连鸽笼也好生收拾了一番,早早将诸事收拾停当,等着晚上出门。
到得晚上,翠翠邀了我一起,收拾齐整了出门时,阿悠突然从他的房间里出来,笑吟吟道:“去玩也不带着我,素素你真是偏心。”
我一见他装束,立时吓了一大跳,睁大眼睛,期期艾艾道:“你你你。。。。。。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他穿着我做好的棉袍,青绢细布,长短倒也勉强,但那针脚实在令人汗颜,我当初做好后左看右看,实在不忍用这么拙劣的技艺来玷污他的好品貌,便藏了起来,如今却被他翻了出来,居然还堂而皇之的上了身。
我以手抚额,叹:“苍天啊,降个雷下来劈死我吧。”
瞪大了眼睛的翠翠深有同感的点头:“是该劈死你,瞧你做了什么缺德事啊。”
阿悠却不以为然,含笑而立,全不管那衣服生生辱没了他翩翩公子的风神,我劝了几句他只含笑听着,却完全没听进去,我只好当没看见,拉了满脸愤愤的翠翠一起出了门。
正月十五,架松棚,缀彩缦,悬彩灯,一路行来,无论城乡,皆张灯结彩,大放光明,百姓们摩肩接踵,蜂拥来赏,看酸了眼珠,且不说各家铺户都争奇斗胜,亮出色彩,花样不一以料丝、纱、明角、麦秸、通草制作的宫灯、裙灯、狮灯、龙灯、桶灯、檐灯,各寺庙道观的道灯佛灯水灯也一一照亮,笙歌处处,伎舞翩跹,锦绣灿烂,光彩照人。
我被裹在人流中艰难前行,喃喃道:“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颖星落,依楼似月悬。这民间灯市,倒真是颇有奇趣。”
阿悠一直牵着我的袖子前行,怕我被挤倒,时时相护,因了他和我的好相貌,我们身侧的人尤其要多些,探头张脑的颇为可厌,阿悠因此越发吃力些。
满市灯火的斑斓光影,却不能映得他如别人般红霞满面,反倒更显得神色雪白,因为人太多,我担心袖子被拉扯扯掉,便反手去握他的手,一握之下不由惊啊了一声。
他的手,冰般的凉。
我的手指,立即翻上了他的腕脉,然而他迅速转头,抽回了手。
灯火过于灿烂,看不分明他眼底的神色,人声过于嘈杂,辨不清楚他的声音,我呐呐的问:“你可是病了,或是。。。。。。冷?”
他摇头,取笑我:“许是你替我做的棉袍里塞的是芦花?”
我却无心玩笑,闷闷的瞅了他一眼,然而他又转过头去,他一直在我前方,身形又高,我看不见他的脸。
仰头看天上圆月,被一层稀薄的云缀了一角。
一个画面,突在月色明光中一闪。
树上吹笛的少女,背对着的银衣少年,深衣洇开的血迹。。。。。。
看不清颜容,心,却在这个印象闪现的那一刻,细切的痛起来,似有人以小刀,撬挖了我某一处的软弱。
忽听人群熙攘,欢呼声起,与此同时眼前光芒大盛。
咻的一声烟火腾空,光影分五色,耀亮半个天空,映得人须发皆亮,不辨妍媸,漫天里开出了四季的花朵,富丽如春,绚烂似锦,横贯黛青长空,真真火树银花,炫目已极。
阿悠亦仰头看着,弧度美妙的下颔,盛唐诗歌般精致流畅,然而我听得他轻轻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我呼吸一窒,黯然转脸,装做没听见,拉了他去寻了处人少的河边,相倚而坐,他轻轻揽我在肩,道:“素素,人生若永能如今夜烟花灿烂美好,该有多好。”
我默然,他停了停又道:“许是不能,但即便是多美上一刻,也是好的。”
穿着厚厚的棉袍,居然能感觉到他手掌冰凉,我不能自己的轻轻颤抖着,在被烟火遮掩了颜色的月光下,终于缓缓靠了他肩,道:“是,真好。”
那晚我们一直静坐到夜深灭灯,人群散尽,方携手缓缓归去。
夜半,我悄悄潜入他的房间,见他闭目盘膝,长发垂落,一缕黑发被汗水粘湿在额头,无知无觉。
我轻轻拨开他额前乱发,在他身前痴痴坐了很久,月色一点点西移,自窗前移至床下,再至屋角,再渐渐泯灭。
临了我长叹,道:“罢了,罢了。”
泪如雨下。
[正文:第一百二十七章 两心凄凉多少恨(二)]
自此过了段清净日子,彼此活在彼此最单纯的笑靥里,我下厨,他笨拙着学烧火,我洗衣,他负责晾晒,我们头碰头钻研豆腐的二十七种做法,或者一起嘲笑临洮府新时兴的,明明看起来很象长蔫的韭菜的挽眉妆,我辟了院子里一方小小地方种点瓜果,他时常扒开来看长出来没有,被来浇水的我一葫芦砸在脑袋上,他打猎时我偷偷放走可怜的兔子,引得他一路追杀我,害得我差点跌进陷阱,最后还是他背我下山。
一段如同普通感情浓厚的未婚夫妻,最寻常却最温馨的日子。
在那许多双目朗朗相对的日子里,我命令自己忘却那许多缠绕的犹疑,闪烁的神情,和脑海里飞闪得越来越频繁的某些记忆。
那九十光阴,我终于获得了久违的快乐,我想,他也是。
三个月后。
我蹲在院外一处小小田垄前,查看我种下的瓜秧子长势如何。
阿悠蹲在我身侧,用树枝拨弄那细细的,一看就知道养分不足的藤蔓,嘴角一抹戏谑的笑。
我推他一把,怒道:“你笑什么笑,我跟你打赌,这瓜一定长得出来。”
他扬眉:“我有说长不出来么?长是一定长得出来的。”
我盯着他,直到他把后一句话吞进肚里,他悻悻笑道:“谁叫你嫌粪臭。。。。。。”
我怒视他,他终于闭了嘴。
回到屋里,洗了手,阿悠往椅上一靠,笑道:“这几个月过得清闲,倒是舒服,今天难得做些事,倒腰酸背痛起来了,”他看了看我,“你很久没去集上了,最近听说集上来了许多外地人呢。”
我拭干手过来,道:“肩膀痛么?我给你按按。”
他顿了顿,道:“好。”斜坐看我走近,嘴角噙一抹奇异的笑。
我走近他,转到他侧后,手指将落于他肩。
他突然一沉肩,卸下了我的手。
幽幽道:“够了。”
我缓缓收回手,拢入袖中。
他头也不回,却突然反手一掌,直袭我左肩。
我一旋身,已在丈外。
阿悠没有继续动手,转了身,看我,面色平静,良久道:“我真是越来越蠢了,明知道是这个结果,还非要试一试。”
我不语。
他缓缓道:“你的武功,已经全部恢复了吧?”
我笑了笑,拉过凳子坐下,道:“是,刚刚完全恢复。”
“但你的记忆并没复原?”
“如你所愿。”
他仰头想了半晌,叹道:“看来问题就是出在你的武功上。”
我淡淡道:“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法封了我的记忆和武功,但你想必没见过我的真元之珠,否则你就当知道,我的武功出自独门,和天下任何流派都不同。”
“想来如此,你独特的真气运行法门使你的真力渐渐挣脱了我的禁制,当你发现自己身怀武功时,你便开始怀疑我的话,试想普通人家女儿,怎么可能身怀高深武功心法?”
“我对自己的秘术过于自信,我也太不喜欢对你撒谎,不然我可以将谎言编得更周全些。”阿悠语气其实并无遗憾,他眉目间闪动的,更多是疲惫。
我顺手取过桌上一樽酒壶,为自己斟了杯冷酒,一仰头饮尽苦涩滋味,“再周全的谎言,总有揭破的一天。”
阿悠笑了笑,问:“你是什么时间发现自己有武功的?”
我道:“五个月前。”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道:“果然如此。”
我又一杯下肚,道:“你也早就心里明白了,是不是?”
他怆然的笑:“彼此都明白,因为,从那日开始,我们就互相试探,一日未休。”
我轻轻抚摸着粗瓷酒壶,如同那是精致的钧窑美瓷,带着一丝怀念一丝惆怅一丝怨恨,道:“你以燕军南军东昌之战,试探我是否恢复记忆,我趁机也查探你消息的来源,顺便用你那群鸽子暗示你,看你的反应。”
他点头,想了想,似觉得有趣,突然笑起来,竟至笑出了眼泪:“看,多么有意思的一对,当真是棋逢对手,各怀心机,有趣,有趣之极。”
我转开眼,道:“你四周都布了手下吧,寻了那么多一模一样的灰背鸽子来,放出去送信一个,立即在笼子里再放上一个,任何时候都叫我无法发现鸽子少了。”
阿悠扬眉:“可惜你最后还是告诉了我,不是每个灰背,青眼都会喜欢,我千算万算,算漏了鸽子居然真的有感情。”
我冷冷道:“人既然有情,鸽子凭什么不能有?”
他突然倾身看我,盯住我的眼睛,道:“人有情,你呢?你有没有?这许多日子,你告诉我,你看到的是真情抑或假意?”
我避开他的目光,看窗外墙下种着的千日红,正开得活活泼泼,灼灼其华,一眼望去烂漫如云霞,千日红,多好的名字,?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