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柳不扶封 作者:荆之薇(晋江2012.9.3完结)





  他倒好,一个人侧卧在中间的马车上闭目养神。隔着水蓝色薄纱,人不能看的很清楚,依稀可以辨出他穿着水蓝广袖长袍,他的鼻梁颇高,顶起了水蓝碎钻面纱,面部轮廓无从猜测。天灵盖处一块蔷薇辉石垂下,串串水蓝琉璃珠吊尽额头,耳朵上的流苏坠子甚是招摇,一直垂到肩膀。颈子上绕着圈圈珊瑚间有琥珀链子,最外边的一条落到锁骨。随着马车的晃动,那琉璃珠和流苏坠子也跟着摇动。
  切!打扮的跟一大朵人妖似的!这就是所谓的公子韶绎?!失望啊失望。
  清风扬开薄纱一角,他忽然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远远地看向我,湖泊一样摄人心魄。明明离得很远,我却感到心脏砰砰乱跳起来,慌乱压抑,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曲了一根手指顶着额角,斜斜吊在耳际的碎钻面纱闪闪离离,安闲合眼。我覆住胸口,看他润湿的发梢,发梢上的莹蓝水珠,第一次觉得这心跳不是我的。
  一双手自背后环住我的腰,十指交扣,身子跌入一个温暖紧实的怀抱。他的呼吸很近,时轻时重浮在我耳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
  这个人走路没有声音。
  我吓得不敢动弹,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有他的地方你就一定会出现。你要躲我躲到何时?”他的声音不是很特别,可每一个字都敲在我心上,发出沉闷的、钝痛的回声。我吞了一口唾沫,心跳愈剧。
  他吻了吻我的发,将下巴搁在我肩膀上,发丝垂落我的肩膀:“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侧过头去,对上了他眼眸,色浅温淡,一样的摄人心魄,如果先前不曾看过公子韶绎冰蓝色的眼眸,我会以为此刻抱着我的就是韶绎。
  莫名的反感涌上,我挣开他,拼命窜入人群,撞到了人也不愿回头,只想逃开,远远的逃开。想回头去看,却告诉自己不能继续错下去,只好向前冲,拐到了一个清冷的小巷子,倚在墙上大口喘气。
  不出门也就罢了,一出门就遇到这么多事。他一定是采花小盗盗认识的人,从他说的话听来,小盗盗和公子韶绎的关系不一般,这三个男人之间不会是那个吧,三角恋啥的,我吞了口唾沫,晃晃脑袋,不愿再腐下去,太恶俗了。
  绝望再一次来袭。就算是穿越了,我对女人也绝对没有兴趣,不可能继续采花,就算不喜欢他的名声,较之让别人知道我不男不女,我更愿意把自己当做小盗盗,我对他一无所知,忘了问凤姐儿小盗盗的真姓名和昭著臭名了。
  刚才的心跳来的太突兀,有翻过身来紧紧拥抱他的冲动。他是男人,我半男不女,这太可怕了。
  这里的人都喜欢遮住自己的脸,石桥边上说话很慢的怪胎遮了半只眼及以上,公子韶绎蒙了面纱,抱我的男人只露出两只眼睛。
  我拧了拧自己湿透的长发,蓦然忆起公子韶绎湿漉漉的的发梢。桥边的人和韶绎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脑子乱的很。
  一个人的装扮不可能换这么快,神态姿势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说到相似,韶绎的眼睛,和抱我之人的眼睛……
  突然想大哭一回,穿越到什么人身上不好,偏偏成了个采花大盗,还有断袖之嫌。要是他真有心上人,那人发现小盗盗早就不在了,会怎么想,杀了我都不解恨吧。


忆汉月  

    衣衫已干,油腥味儿稍淡,大片污渍仍然明显。一阵风吹过,我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蓦然想起玉镜上的诗:
  “象牙金缕璎珞珠,筚篥银盏舞姬烛。
  浮云飘散归鹤煮,玉镜烙印契缘驻。”
  说的那么好,又是象牙又是舞姬的,我现在的处境分明就是:
  “野菜枯草两三株,褴褛破碗仇家逐。
  石桥魂飞无人主,尊严扫地鸡汤助。”
  天色已晚,树影摇清风,月华落疏影。街市繁华依旧,行人香衣华鬓,笑靥多情,唯有我和一群缩在朱门墙角的乞丐狼狈落魄。
  无处可去,肚子咕咕叫,只有厚着脸皮慢慢朝凤姐儿的蘼芜小筑挪。
  路过一家客栈,二楼灯火通明,一楼颇为冷清,明黄的烛火铺出门外,拉长了人影,几个醉汉盘腿坐在靠门的位置喝酒划拳、嬉笑怒骂,全然不顾旁人。
  男人聚在一块儿,喝少了就谈柴米油盐,喝高了就谈江湖情仇,绕来绕去就是不离公子韶绎。当然,少不了女人。
  我不知哪根筋抽了,也不害怕,混进客栈,掇条板凳凑了过去。一个大汉把酒坛往我面前一推,眯着醉眼说兄弟喝。
  我不会喝酒,沾酒必醉,于是微笑着摇摇头。他似乎觉得无趣,哧了一声继续他的飞唾沫星大业。
  我一直不明白众人对公子韶绎的狂热来自哪里,就连自负的凤姐儿也说过,只要这世上还有公子韶绎,就不该绝望。
  公子韶绎就是个商贾,管辖着衣食住行的交易,除了军火银钱等皇帝必须把持的行业,剩下的他都会经手,甚至包括盐业。明摆着搞垄断,俨然一个“托拉斯”大户。不过他很少露面罢了。
  公子韶绎这名字没叫错,孔子闻《韶》是三月不知肉味,哪天他不高兴了,别说是三月不知肉味,后半生想闻到稻米味儿想都难,过不了几天就得走黄泉路,提前进入六道轮回。
  这么说来,说他是百姓的衣食父母都不为过,我就纳闷了,皇帝也不治治他,听之任之,哪天他心血来潮,想坐坐龙椅过把瘾,就凭他的威信和实力,也不是难事。
  不过这韶绎至今为止还没拿百姓开过玩笑。“不见韶绎,泣涕涟涟;既见韶绎,载笑载言”不是玩笑话。
  他不仅能把自己打扮的跟一大朵人妖似的,还能把自己的名声炒的比人妖还响,脑袋里应该长了几根智慧草。
  几个大汉说话越来越口无遮拦了,说公子韶绎说不定就是皇帝的种,皇帝早就想把皇位传给他的,这世上没几个见过公子韶绎长什么样儿,谁知道和皇帝像不像,是不是真像仙人下凡。不过要是韶绎做皇帝,我第一个赞成,就凭他这能力,那几个皇子没法比,这样起码宫里不会争来争去出大乱子,咱们这日子也好过。
  我叹一口气,流言就是这么飞起来的。几个神志不清的人胡侃一番,被别人当真事儿传来传去,要是这些人被冠上造谣罪咔擦了,又得刮一阵强力杀人灭口风,假的也成了真。
  能和韶绎相提并论的也只有扶府长公子扶封世子了罢,皇帝可是认他做了干儿子的,要论最强,还是“京都三少”最厉害……要论厉害,谁比得过媚颜楼的小苏苏,勾一勾手指,是个男人都得跟她走。
  另一个人眼一横,她算什么,还不知和多少男人睡过了,解引姑娘的名字你们谁敢说没听过,妖艳的我刘震这辈子见过不少,媚到骨头发酥还让人觉得像出尘仙女的就没有第二个人!
  说来说去也就是青楼的几个婊/子嘛,美人多,没开/苞的美人少,有情有义有才气的黄花美人就难找了,都说“弱水火狐顾凤歌,天池雪姬桑婉莹,清溪冰女典湘姗,曲流月影安忆暖。”如何?
  “这些人有公子韶绎好看么?”越来越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越说越无聊,我扣着桌板搭口问。
  没人理我,似乎我问的太白痴。
  他们又开始嘁嚓嚓说韶绎了。


点绛唇  

    客人都去歇息了,收拾完邻座的杯盏狼藉,掌柜的在对账簿,几次想要上前说点什么,看了看我们桌脚摔碎的几个瓷杯,忍住。时辰不早,人家客栈也要打烊的。我伸了个懒腰,上下眼皮打架。琢磨着要不要回去。一只手搭在了我肩上,我看了看醉的不省人事的陌生大哥,果断推下去,他再搭,我翻了个白眼,站起来就走,他揽住我的肩膀直往他身上拉。
  “喂喂,这位大哥,看清楚了,我是男的!!!”我大吼着拍他的手,不会武功,使劲全身力气的拳打脚踢也像是撒娇一样,眼看他的嘴巴就要压到我唇上,下一步就会……
  我不敢再想下去,下半身是女的,要是被陌生醉汉给那个了,哭死都没用,我根本挣不开,越反抗,他越来劲。我偏过脸去狠咬了他一口,他大声叫嚷起来,一拳打得我眼冒金星。
  我忍着痛抓起一个酒坛丢过去,血顺着他的鼻尖流下来,几个在一边指手画脚看笑话的同伙此刻全都提了家伙站起来,我从小到大都是靠一张嘴皮子和人斗,小石子的杀伤力都要畏惧三分,属于动口不动手的“真君子”,一急之下伤了人,后怕加手软。对面人多势众不说,抄的可都是锋利的刀剑,我不死也要残了。越害怕越想不起做什么补救,傻愣愣站着等别人来宰。几个人气势汹汹朝我走来,眼看手起,刀——
  我缩了一下,无比强烈地认为我是个需要保护的女孩子,不是被称作采花大盗的男人。
  刀没落?!
  我缓慢地舒展肩膀,睁开眼睛,他们几个以痛苦的姿势倒下,嘴角泛着血沫。
  喉咙里插着金叶片。
  掌柜大叫一声杀人啦,我才晃晃脑袋跑出门,迎面撞上一个人,一看是白日抱我的那个人,没有多想,抱紧他喃喃:不是我杀的!
  他回抱住我轻拍,看了眼那几个人,将一大叠银票丢地上,对掌柜的说:“清理了。这里什么都没发生,你什么都没看见。记得了?”
  掌柜连声说是。
  他覆在我唇上吻了一下,冰冷面具贴上我的脸,柔声安慰:“没事了。”
  凉风吹醒了神智,我眨巴眨巴眼睛,僵住。
  他、他对我做了什么?
  我在做什么?!!!
  像个傻瓜一样抱紧别人的腰,整个挂在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身上。要命的是,仅仅是这样就安心地不得了!!!我凭什么这么相信他呀我,想当年小兰装鬼把我吓得到处乱窜,奔跑中撞上表哥这个大救星我也只是呜哇怪叫一声抓住他的胳膊往他身后躲。
  这算什么?反应激烈得跟受惊少女碰到心上人似的。呸呸呸,自我鄙视。
  “对不起,认错人了。”我干笑两声,后退。
  他不放。
  “那啥,大侠,男男授受不亲,哈哈。”我呕,我这是什么调调啊,拍马都不带这么假的。再次自我鄙视。
  他还不放。
  我怒!您吃我豆腐吃够了没有?就算您为小的破了点财小的也没说以身相许呀。您跟小盗盗有什么我不管,反正这身体里装的不是他。
  反复自我鄙视,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又不能直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本姑娘姓白名檀,正致力于和通缉犯小盗盗撇清关系,为了能让本姑娘苟延残喘几日,您高抬贵手吧,不要戳破我非男非女非太监的身份。
  唉,麻烦死了。
  我在他身上蹭了两下,忍住狂呕的冲动娇嗔:“面具郎君,您压着人家的头发了,人家好疼疼哦~”说着还不忘朝他挤眉弄眼。
  果然,他愣了。
  我趁机脱身,弹弹袖口重振我的凛然正气,朝他拱手,腹腔发出浑厚的嗓音:“谢过大侠,再会。”
  人生果然何处不相逢,囊中羞涩,还银票的事实在难以启齿。
  “你不觉得总是玩这种小把戏很无趣么?装样子让人欺负,骗他过来救你,如果今日他不出手救你,你也不会反抗,是不是?他对你做的那些事还不够么?他和我说你变了,原来是变得不认识我了。”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有心痛的呼吸不过来。听不得他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不能呆在这里,仿佛只要再多听他说一个字我就会立刻死去一样。
  “看见我又要跑么?”
  我一咬牙,不理他,尽管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脱下外衣递给我:“夜里湿气重。喜欢他也不用糟蹋自己。累了就回来。”
  他的声音如风披修竹,窸窸窣窣零落了一路的温柔。我扯过外衣嘿嘿笑了笑,再次叛逃,带起的风吹的脸生疼。
  不知怎的,特想揭开他的面具看看他的模样。
  月亮西斜。我在蘼芜小筑前绕过来又绕过去,搓搓手拾起门铃,又放下,提不起勇气敲门,大门关得这么死,大半夜的叫门,怎么说都有点不好意思,一转身,鬼魅身影嗖的一晃停在了我的正前面,我少吸了一口气。
  “你是谁?”
  我一个激灵,光听这特别的慢慢慢慢的声音就够我受的了,又是清冷寂静的大半夜。
  月色在他脸上落下细致均匀的淡晕,狭长黑瞳越发明朗动人。他只在额上吊了几条细银链,坠了一颗绿松石。银链在月白光下荧荧烁烁。
  “白檀。”
  我乖乖承认,就冲他那天他那句“我没有救你的习惯”,傻瓜才会说自己就是小盗盗呢,躲过一劫是一劫。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靠近了些盯着我看,我头皮发麻,下意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