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
我说话的瞬间,他的眼里噙满了泪和笑,他慌忙抬头不停扇着睫毛不让眼中氤氲湿气化泪坠落。然后他转头看了看身后,又回头看了看我。他脸上似乎有笑,却又不敢笑,彷佛怕他一笑,什么就都成了幻影。
我紧张的伸出手抓住他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潜光猛得回握我,很用力却又怕弄痛了我,小心翼翼,声音轻颤道:“雨儿,你还记得我?”
原来,他以为我可能不记得他了?
我柔雅笑道:“尊儿,我记得你,你是我最爱的男人。”
一声“尊儿”,他终于敢笑了,一把搂我入怀,疼惜的亲吻我的额头,久久不愿放开。
“咳咳。看来老朽来的不是时候。”师傅中气十足的浑厚声音传来,潜光笑了笑放开我让出位置道:“先生说笑了。”
师傅“呵呵”淡笑,灵儿与雀儿也进了屋。
隔了这许久再见师傅,往昔种种一下子全涌现心头,令我招架不住。师傅的音容笑貌,嗔痴怒骂,宠纵玩笑……一点点重现眼前,如江河奔赴海洋,凝聚起来是曾经美丽的记忆。我霎时思绪万千,竟没了言语,只有泪。师傅上前,我扑入他怀中,如同走失的孩子重回了父亲的怀抱,肆无忌惮的放声大哭。
想哭走思念,哭走委屈,哭走一切曾带给我痛苦的东西。
师傅轻抚着我的背,慈声道:“好孩子,不哭了。”
可我如何能止住泪?我哽咽叫着“师傅”,却总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约莫一炷香后,师傅不再安慰我,幽幽轻叹了口气,“徒儿啊,为师这件衣裳可是新做的……”
师傅的话让我在畅快大哭过后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嗔道:“弟子还不如您老一件衣裳贵重啊?”
“你现在知道还不晚。”师傅轻点我额头,“死丫头,你再哭可就要把为师的眼泪给引出来了。为师一泪千金,怎能让你这没良心的死丫头赚了去?”
“是,是。”我好笑道:“您老的眼泪是世上最值钱的,没人要得起。”我吐了吐舌头,嗫嚅,“谁敢要走……”妖物,“哈哈,老天医的眼泪?”
师傅在我脑门敲下一计暴栗,剑眉一竖,冷脸道:“死丫头,离开为师两年,还只会贫嘴,一点长进也没有。你以为为师不知你要说什么?为师若是只老妖物,你这个懒虫儿,横竖也是只小妖物……”
“哧”一声闷笑,我余光横扫,眼角瞄到,潜光、雀儿、灵儿正在偷笑。我斜瞪了潜光一眼,眸光警告,你敢笑,看我怎么收拾你!
嘴角一弯,我缠上师傅的手嗲道:“师傅,弟子指天发誓,决没有说您老是‘老妖物’,连想都没这么想。若有虚言,就罚弟子伺候您老一辈子……”
“你倒是会想,伺候我?你不气得我少活几年,为师就该偷笑了。”师傅肥胖的身体在床沿坐下,一手搭上我的腕脉。我只觉他坐下的那一刻,床往下沉了沉,果然是重量级的一代宗师啊。
思及此处,我忽然想起几年前初知师傅乃医学界一代宗师时的情形。
记得我当时张大了嘴,半晌没阖上,心头纳闷,一代宗师不该是清矍飘逸的仙骨神姿?怎会胖得如此有分量?而且一百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这般生龙活虎。我脱口而出,“您老的身子骨定是下水能擒蛟,上山能打虎……”
想着想着,我似又回到了从前,一不留神,便口没遮拦的蹙眉撒娇道:“师傅,您老有空闲的时候,该锻炼身体了,不然这床要是被您坐塌了,让弟子睡哪儿去?”
话一出口,雀儿年纪最小,忍功不行,抿着嘴没忍住,“咯咯”笑出声。灵儿紧接着也破功,跟着掩面笑起来。潜光倒是没出声,只是相当优雅的侧过了身子,可微颤的双肩分明证实他也在笑。
师傅脸上几条黑线闪啊闪,却蓦地儒雅一笑,我暗叫不好,乖乖一笑,“师傅,弟子口没遮拦,您老大人大量,不会与弟子一般见识的吧?”
师傅一本正经道:“我的好徒儿……”
“啊,师傅,弟子忽然觉得很不舒服。”我装腔作势揉了揉太阳穴,急忙截住师傅的话。
潜光一听,慌慌走过来问,“雨儿,何处不舒服?”
师傅好笑的翻了翻眼,转头正色对潜光道:“王爷旦请宽心。老朽适才把脉,江姑娘身体暂无大碍。”江姑娘?对了,定是潜光告诉他我叫江暮雨。师傅当着潜光的面,转换对我的称谓,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论及身体,“那个……”我想到昏厥前的那封短笺,看着师傅,“我的荧霍是否与魇花有关?”潜光神色一冷,师傅也沉了面色。我这一句话使得先前的、轻松的氛围一扫而尽,空气中再度弥漫灰色的沉闷的气息。
师傅道:“徒儿,你患的怕不是荧霍。”
“不是?”我看向众人,灵儿、雀儿低垂了头,潜光睇着我,全是疼宠。师傅解释道:“你多半……是中了咒术。”
“咒术?”不是荧霍是咒术?“确定?”
“有人懂得一些。”师傅点头,我知他说的“有人”是指莫来。潜光接道:“魇花是咒术中常用之物。如何使用尚不清晰,不过已获证实的是,此花的花粉入药后能唤醒潜藏在人心深处的欲念,使人产生幻觉,乃至……失忆。”
失忆……
我苦笑,不是荧霍又怎样?到底还是会失忆。
师傅见我模样,叹息几声,领着雀儿与灵儿出了屋。潜光拍着我的手道:“雨儿,有件事,原本在你此次昏厥前我就打算告诉你。”
“何事?”
“关于太子的事。”
“他?”
潜光淡笑,“雨儿,你可知,我生擒太子之时,他已冷酷如魔,六亲不认……”
潜光不停说着,原来,原来太子当真是“病”了。
我忆起当年太后让我为太子诊治时说过的话。
“敬之的病怕就在这性子上。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自小勤孝,何曾有过如今这般冷淡懒惰的性子?不仅疏于理会朝事,就是连上我这儿来问安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朝恩,敬之变的不是性子,而是他这个人。除了近些年的事,我与他说起以往的一些事,他不是说错,就是推说忘了……若不是他身上各处徽记都在,哀家怕是要怀疑他是另一人易容假扮的。”
原来,那时的太子,已受到某种咒术的控制,导致性情大变。或者说,因为咒术的原因,他内心的阴暗面被彻底调了出来,他的冷情与野心也被无限放大,终致弑父夺位。咒术害人的逻辑其实相当简单,人最可怕的敌人是谁?是自己。人最难战胜的敌人是谁?也是自己。
所以,咒术其实不是控制一个人,而是改变一个人。
咒术一族相信人是神与魔的结合体。每个人既有为善的一面,也有为恶的一面。一个人是好是坏,关键看哪一面占了上风。
善压恶,便是好人;恶压善,就是恶人。
太子在咒术的作用下渐渐由一个不恶的人,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这一切,与魇花花粉制成的药,有直接关系。这关系延伸下去,牵连着宜凌,进而是最大的BOSS,谦益。
第二卷 水龙吟 第50章 正邪两赋
潜光说,他生擒太子后,率数万兵士横渡彬河,攻城略地。一路东进如入无人之境,原太子盘踞地的郡县守军大多弃城而降,使他很快便直逼谦益的攻守要地——豪城。
攻入豪城后的一夜,一人前来见他,一个他没想到却不觉意外的女人——太子侧妃,宜凌。
宜凌身着青色揄翟(太子侧妃最高级别的朝服)夜闯军营,冷肃威仪,士卒见之而知其身份尊贵,不敢硬挡,旋即禀报,使其入了主帅军帐。
她来,只为留下一席话。
潜光说,宜凌冷傲而立,说了许多话,但入他耳的,只有一句。
她言之,竹谦益其人心狠手辣,阴毒无情,更兼心机深沉,莫可揣测。这样的人,原本没有弱点,可现下他却有了一个死穴。若要克他,只需由此死穴入手。宜凌冷笑,竹谦益的死穴是一个女人,一个容貌酷似前景王妃,慕容植语的女人——现下淼水国的妮雅公主,新近登基的淼水青帝。
宜凌笑起来,却像在哭。她说,竹谦益为了这个女人,日行百里,率大军千里迢迢赶去救援。更为了这个女人,东征西讨,滞留淼水数月只为奉上淼水皇位博她欢心。尤甚者,为了得到这个女人,一向自视甚高的他不惜用强、用药。
可见此女在他心中,分量极重。
宜凌言她不知那药何用,亦不知其来历。然。太子用了那药,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我颓丧的坐着,口中喃喃,“药?”谦益对我用药?!何时何处?
“据我所查,正是以魇花花粉制成的药。”潜光直视我的眼睛,我从其中读出了爱怜。
如此说来,潜光是因知我遭谦益强迫与下药在先,这才不待安排好身后事务慌忙抛下一切南下寻我。更誓言带我离开,为的正是携我共来幽灵山,寻师傅救我。另一方面,他调动一切可调动的力量,彻查药的渊源,以期有所助益。
岂知他倾尽全力查获的结果竟是那药与咒术有关。
亦即,我中了……咒术。
面对咒术,师傅与他一样,无能为力。
“可是,我与太子的症状并不相似。”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出口辩驳,大抵,我仍不愿相信自己中了咒术。
我对潜光说,我曾替太子诊视把脉,他的脉象丝毫没有异常,与我的病态脉象大相径庭。倘若我与太子同是中了咒术,为何我出现患病的症状,而太子没有?为何太子在短短数月内性情大变,而我只是屡次昏厥,如患荧霍?
潜光疼惜的看着我,握紧了我冰凉的双手,“这其中的道理,尚不得而知。不过你放心,无论如何,一定会有法子……”
真会有法子么?我不忍心问潜光。
“潜光,我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潜光微笑扶我躺下,细心的掖好被角,出了房。
我心中瘫软,重又躺下,面朝里侧,咬着嘴唇紧锁双眉。我心中明亮,所谓咒术,若真有法子解除,必当回归那句俗语:解铃还须系铃人。若为咒术,除了施术者,谁还能有法子?
可是……施术者,他若肯“解铃”,又怎会“系铃”呢?
我尤觉心累。
谦益,何苦这般待我?你对我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不能得之,便欲毁之么?你对我,终究是爱还是占有与掠夺?亦或者,你只是不能忍受自己输给潜光?你想赢,不惜一切手段与代价的争一个赢?
我不懂你,一点也不懂。
我真会变得与太子一般无二?变成一个冷酷如魔的女人?我不敢想,实在不敢想。
泪湿衾枕,我紧闭了双眼。
其后几日,光阴似流水杳然远去。
我有些恹恹,每日话语不多,自顾看书、下棋、煮茶。潜光与师傅为博我开心,用尽了千般法子。凡我所要,无一不满足。我看在眼里,感激在心。然,每每见他们为解我所中咒术而穷尽办法,殚精竭虑,四处奔忙的情景,我更心疼不已。
可日子仍要这般继续,我无力改变。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微笑示人。让这个竹苑雅舍多些欢声笑语。
转眼,春来到。半月间,高山崖顶的积雪在耀日下渐渐融化,汇聚成溪成流,复归大地,润泽生灵。不久,下了一场绿色的细雨,洗涤了空山幽谷。洗得万物复苏,随处可见饱含生命希望的嫩黄翠绿。那样鲜活的颜色,从嫩枝新叶中喷薄出来,有着别样的吸引力。
春,一点点染绿了幽灵山。期间,潜光为求解咒之法离开过一次,我又昏厥过两次。好在,醒来之后并无大碍。
有时候我在想,或许我与太子所中的咒术并不相同;又或者,谦益从来也没有对我用过宜凌所言的药物,我只是患了荧霍;更或者,所有的一切都是梦。一个看似真实,足以乱真的梦。
忽有一日,竹苑雅舍遽然添了许多人气。全是潜光招来,说是近来周边郡县出现了悍匪作乱,被官兵围剿,一部分悍匪被逼躲进了幽灵山中。为保护我更为周全,她不得不增添人手。我也知道,他招来的人,都是江湖中人。只因时局变幻多端,唯置身名利场外,重“情义”二字的江湖人物方更为可信。
外面的事,潜光从不瞒我。他说,谦益在朝堂中立派的拥护下,俨然成了最名正言顺、最理想的皇位继承人。呼吁他出面主持大局,期待他尽早扭转乾坤的人比比皆是。而他借着养伤退避休整已有数月,正是时机大展拳脚。
因此,就在舆论鼎沸之时,谦益“顺应民意”,重现朝堂。因而天下局势,再度一分为三。一为太后与右相,此派据守帝都以西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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