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大哥一把拉住哥道,“千度老弟,为兄有事与你商讨,你暂且歇会儿,让磬儿陪语儿过去。”
“那我先去桃苑了。”我识趣的跟哥与大哥告辞,由磬儿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走向府邸右翼,我的居所——桃苑。这本该是给大嫂预备的宅院,只因大哥赴京仓促,而大嫂身怀六甲不便远行,暂没跟来帝都,这才给了我居住。
说是桃苑,其实并没有几棵桃树,合围的院子中间也就四、五株吧。不过正是花季,满树的烟雨红倒是极为绚烂。似蘸水烘开的花枝,斜皴出一片比空蒙天宇的朝霞晚彩更亮丽的风景。只是这样的风景中站了一个厚抹脂粉,身形圆敦的宫装嬷嬷,无疑是一败笔。
嬷嬷见我来了,俯身行礼,问郡主安。我急忙上前一步,虚扶她一把,没让这礼行完,嘴上直道她见外多礼了。
嬷嬷这便笑了,对我颈上的剑痕疼惜了一番,说话就教起了宫中礼仪。无非是些有关吃相、坐姿、步态、应对福礼的事儿。譬如,见了什么样的主子,该在几步外问安行礼,该答什么话,该忌讳什么……极为繁琐细仔。
而后,嬷嬷又再三强调了太子选妃该注意的事宜和该准备的事项,我趁机问了些早准备好的问题。再之后便听嬷嬷把“竞争对手”的底细一一细数了一遍。
依她的说法,这次奉旨入宫的四大藩王的适龄郡主中,只有西面麓山王的宜凌郡主在姿容、才情上堪与我争锋,其他几人皆不足惧。我笑了笑,不管这是她的恭维还是实话,都没有太大意义。
不久,送走了嬷嬷,天边的日头只剩了小半张脸留恋在远处高阁之上,苑内的笑颜桃花晖映斜阳余光,在黄昏下艳丽无匹。
接着我眼前就幻出一个绝美的典雅女子。她迎着夕阳而立,缤纷落英在身侧旋转飞舞,浅颦浅笑间千千柔情软了人心。我一时来了兴致,想到一曲以配之,就让磬儿把前些天二哥送我的名琴“回韵”端出,借着余阳残辉,信手弹奏起来。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十七章 夜半来人
弹的是唯美静柔中带着风情的《流光飞舞》。受琴声所染,我也跟着唱了起来。
半冷半暖春天(秋天),熨贴在你身边。
静静看着流光飞舞。
那风中一片片红叶,惹心中一片绵绵。
半醉半醒之间,再认笑眼千千。
就让我像云中飘雪。
用冰清轻轻吻人脸,带出一波一浪的缠绵。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像柳丝像春风,伴着你过春天。
就让你埋首烟波里。
放出心中一切狂热,抱一身春雨绵绵。
我正唱得婉转悱恻,哥负手进了桃苑。我见了,手没闲,歌没断,送去一个带着秋波的笑。哥信步走了过来,在我身旁回廊的扶手上坐定,摆出一副赏琴听曲的架势,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节拍。我笑意盈盈的与哥对视,眼波流转,早忘了身外物。
哥拍手道,“这曲《流光飞舞》经你一唱,韵味十足了。”
“是吗?”我付之一笑,“若真有韵味,怎么让你听得眉头都拧到一处了?要不就是刚才大哥和你商讨了个让你为难的事?”
哥倚靠着廊柱,夸张的仰天一叹,“我就说你火眼晶晶,有事瞒不了你。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大概非要你入住东宫不可,刚才不过是在警告我少招惹你……我只是担心他会有什么动作坏了你落选的计划。”
我浅笑,“了解。他怕慕容植语对墨阳世子重燃爱火,耽误了江东王府的家族大事。”身为江东王王位继承人的大哥一直是这么个家族利益大于一切的推崇者。我承认他成熟、稳重、坚毅而且睿智,只可惜太愚忠于家族了。
早很多年前,他就为了江东王府的利益牺牲了一生挚爱,并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所以,对这样一个人即便他真有什么阻扰我的行为,我也很难怪他。就像我完全不怪他在今日我被挟持时克制到近乎冷酷的表现,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确实真心疼爱我,只是他的家族使命感太强了。
“算了,这事再多想也没用,总之兵来将挡,谁来土湮,难得我有雅兴,”我伸了个懒腰,“哥点首曲子我唱给你听。”
哥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老规矩,唱我最爱听你唱的那曲。”
我轻笑摇头,“还没听厌《豪情笑江湖》(范文芳唱)呀?居然到了这里还爱听?”
哥淡然一笑,“以前爱听这歌,纯属欣赏词曲,现在,倒是颇多感慨与之相映……雨儿,别这样看我,我知道你有话想问。不过有些事,不让你知道那是为你好。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全都告诉你。”
哥绅士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现在,唱歌吧。”我只好吞下口边的询问,吸了口气,手下找准了音,清了清嗓子,弹唱起来。
滚滚巨浪,红尘纷乱,淘尽英雄汗。
笑里藏刀,人心难料,无奈世态皆炎凉。
知音难寻访,痴心愁断肠,多情总被无情伤。
风云多变幻,缘聚又缘散,浮生若梦一场欢。
人生路漫漫漫漫路遥长,看透繁华落尽见真章。
豪情肝胆照,千杯醉难倒,伴我逐浪迎风笑。
一曲罢了,我抬头看哥,蓦然响起了一片掌声。我转头四望,但见身后的桃苑月门旁立了七人,认得的只有四个。一是大哥,一是二哥,三是景王,四是早先那个冷脸的黑领锦袍男子。
我见了景王一时怔住,此时的他又是另一番倜傥风姿,戴金冠束玉带,华美的墨色锦服完美的诠释了他浑然天成的贵气,举手投足间高贵不凡。哥给我使眼色,轻叫我跟他过去见礼,我这才反应过来,跟过去附和着哥道,“臣女朝恩给太子和各位王爷请安。”
“起身吧。”七人中立首的华贵男子笑道,“朝恩郡主今日之曲,本王闻所未闻,可是自创?”众人皆未说话,唯独这人,十有八九他就是太子,我恭敬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此曲名为《豪情笑江湖》乃承袭自家师。”
“哦?”显然被我蒙对了,太子凝眉问道,“可是百煞天医所作?”
我吃定太子无处去对证,应道,“回太子殿下,正是。”
太子含笑定论,“天医之作果非凡品,看透了世情的贤人,大智慧无一处不彻明。”他停顿片刻,又直视我,“听闻郡主自天医宫而来,可知七弟安好?”
我低头回答,“回太子殿下,据臣女所知楚王一切皆好。”楚王本是以养伤为名入住天医宫,但我看来,他未必真受了伤。
“这就好。”太子温善一笑,这笑像一涓潺潺溪水,清净明洁,流入人心霎时澄明了心魂,洗涤所有的焦躁。
太子的面相,是一个极和蔼的人,有一份深沉的刚毅俊朗,周身沉稳没有一丝凌厉。他眸如月,皎洁,温柔,包容,宽慰,除去一身华袍定会亲切如相熟的邻人。男人的力与厉,皇族的骄与贵,沉静如水内敛到极致,便是他这样得心应手,收放自如。
再看我,太子挑眉,暧昧不明道,“今日,可算不枉此行。”这话似他自言也似说与众人听。众人听了,有人不语有人附和,大哥则笑得一脸高深。冷脸的男子只觉无趣,浓眉高挑,泄露了情绪,但言语依旧平稳,冷问,“大哥,今儿这酒宴是吃还是不吃了?”等待,大概让他失了耐性。
太子展眉,了然笑对大哥,“大世子且带路吧,九弟是不经饿的主。”
这话一出,众位王爷都笑了。我一听,才知这冷脸男子是九皇子越王。只见越王冷脸变了三变,但最后一语未发仍是一张举朝闻名的冷脸。
大哥不敢怠慢,前行引路,一众人包括哥便出了桃苑,我矮身道,“恭送太子与诸位王爷。”送走了众人,我回到厢房,坐定铜镜前,却提不起精神,镜子里女子脸上的一朵苦笑让我的心隐隐抽痛。
适才自以为出彩的弹唱,品味起来只剩苦涩。心像进了一个黑暗的匣子,没有出口,烦闷得透不过气来。
“郡主,用膳了。”磬儿端着托盘进房,笑看我,“奴婢听说刚刚太子殿下循着您的琴声来桃苑了……”
“磬儿!”我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话,下意识的截断磬儿。
磬儿愕然一愣,而后低问,“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对呀,我这是怎么了?
为何景王未置一语,便让我失了好心情?那曲子,他大概并不享受,我初看他时,他的眼中只有无动于衷,之后也未看我一眼,只清清淡淡的笑着,清清淡淡的站着。景王的眼底根本不曾存有我这个弹唱之人。
“郡主,您倒是说句话啊……”
我理了理青丝,“磬儿,我没事,只是累了,放下东西你先下去吧。”
“郡主……”
“下去。”
“……那奴婢先告退了,郡主有事唤奴婢一声……呃……郡主,别忘了用膳。”
磬儿不厌其烦的交代,又挑明了悬挂的彩纸油灯,点上两支蜡烛这才出去为我掩上房门。
我久久的静坐在镜前,过窗的夜风吹撩青丝,跳跃的灯光下镜中的芙蓉面略微扭曲变形,沉重,幽暗的影像就像我此刻的心情。只是一日光阴,我却这般不同了。今日发生的事,遇到的人转眼就会忘却,为何独独烙印下了景王的身影?
只一眼,景王的逍遥洒脱竟已深得我心,他眼中隐约流露的骄傲与桀骜更令我没来由的心颤神酥。这就是一见钟情吗?从未体味过这种酸酸涩涩中带着甘甜的感觉。仿佛遥望之处是神往已久的人间胜境,脚下也许刀山火海,却依然一心向往之。仔细想来,竟有些飞蛾扑火的苍凉。
我随意用了些晚膳,失神间拿出医书《劫问经》夜读,心思萦萦绕绕却仍在景王身上,未翻几页,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一阵邪风入室,窗户“哐当”了几下,房内的灯顿时全灭了,耳后涌来一个温热的气息,远远又飘来一声轻笑。我心中骇然,正欲大叫,一人狂野笑道,“郡主,我若要伤你,此刻你还能说话吗?”这声音傲中夹狂,若近若远,飘忽不定,全然不像是人声,倒似金石撞击般铿锵,难辨雌雄。
我立身紧握随手拽住的玉梳,颤声紧问,“谁?谁在装神弄鬼?再不出来,我可要叫人了。”漆黑的夜,漆黑的房,根本辨识不了这人的方位。
“叫人?不妨告知郡主,我今夜之言乃以传音术催发,仅你一人能闻,众人就是来了,又能如何?……哦,对了,郡主以为一把玉梳能耐我何?”这人狂肆的笑起来,声音依旧满屋子乱飘,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但这次能听出他是一男子,而且该是个年轻男子,低沉慵懒的嗓音中蕴含着柔韧的磁性,煞是动听。
我紧了紧手,一面暗讶他竟将我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一面琢磨着他的藏身之处。正上下思量,一只手轻风般抚过我的脸颊,留下一片清凉。我唾骂未起,这男子正声先道,“肤胜凝脂,眸如星月,身似傲梅,面赛仙钗。郡主明日皇宫一行,定能博得头彩。”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十八章 仙姿绰绰
听这人笃定的口气,可见对我知悉彻底。且他谈吐不凡,神龙见首不见尾,绝不是一般的杀手刺客或者采花贼之流,他话中有话,但似并无伤我之意。我暗松了口气,竭力镇定道,“公子今夜前来,不只是夸赞本郡主的身姿容貌吧。”
“从容自若……有趣,哈哈,有趣。”这人轻笑道,“郡主可夸之处绝然不只身姿容貌,神无娇纵,目无霸戾,端庄雅致,幽娴贞静,有一国之母的气度。”
我嗤笑,“难道公子踏夜而来,就只是要告诉本郡主,堪当一国之母?”
“非也,非也,”这男子故意拖了长音,语调更见傲慢,“我今夜所来只为一事,郡主天资虽好,但缺了调教,火候不足,未必能成大器……”
“这个,怕不劳公子费心了吧,公子有话旦请直言。”我留意这人说话的口吻,自然而然在我面前以“我”自称,可见自视甚高,狂傲得很。
“哈哈,我见郡主乃难得的璞玉,心生怜才之意,方特来自荐为教席,若能经我调教一番,他日定能以美玉之姿傲世,郡主以为如何?”
毛遂自荐调教我?我哑然失笑,“公子怕是说笑了,我并无延请教席的打算。”莫说没有打算,纵使有,也断然不会拜这么个藏头露尾不请自来的老师。
“郡主,玉不琢不成器,且自三思……”男子的这句话由四面八方而来,时有时无,时强时弱,在耳边如连绵不绝的回音般旋转了两圈,搅得我顿感眩晕。
我急忙定住心神道,“不必三思了,本郡主怕是无福聆听公子的训喻。公子若无其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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