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眸中一暗,脸色有些难看的低下了头继续看孩子。
  气氛顿时有些压抑,磬儿来回看着我和谦益,见我俩脸色都不大好,也没了言语。大家只好默契的沉默着,目光投向床上的孩子。
  过了许久,我实在觉得有些憋闷,心中又猛然想起一事,这才打破了与谦益之间的僵局。清了清嗓子小声对他道:“能不能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谦益没有应声,直起身子无风无雨无喜无怒的看了我一眼,轻甩阔袖,乖乖跟我出了门。
  屋外,风和日丽。
  我和谦益一前一后走上曲折游廊。
  我前,他后。
  行走中他开口道:“丫头不该如此忙碌,我知道女人生产后本该坐月子。你这般辛劳,怕是会落下病根。往后,无论如何也要先爱惜自己,再照顾别人。”谦益没有用关心的语气,但说出的是关心的话。
  我轻叹,我何尝不想自己能停下来,和别的女人一样,坐月子,享受丈夫和公婆体贴入微的照顾。我何尝不知道此时的辛劳会为以后的健康留下隐患?可我能停下来吗?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哪一件都让我停不下来。
  我转身斜睨谦益,直接对他道:“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谦益很平静的笑了笑,示意他在听,让我说。但我总觉得他平静得似乎有些紧张,可他紧张什么?
  “不走近些吗?”干嘛非站在我背后几丈之外?这样说话很费劲。
  谦益摇头,“不了,站在这里我能将丫头整个收入眼底,这样很好。再说,我若靠近,怕自己不肯接受你的决定,又会忍不住逼你。”
  这奇怪的神情,奇怪的话语……我灵光一闪,难道他以为我想跟他说,我选择了潜光,决定跟潜光离开?
  我淡淡一笑,“不是你以为的那件事……呃,跟潜光无关。你走近些吧,隔这么远,我说起来很费劲的。”谦益忽而释然一笑,看了远处再看向我,靠近几步,在我身侧站定,道:“丫头,说吧。”
  我便将皇宫鬼歌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把所有能想到的细节包括自己在暄和殿时穿的衣裳,带的东西,说的话,做的事完整的还原了一遍,谦益越听越惊,听到歌词中有“杳渊”之时。他浑身一颤,如遭电击。
  我想他该是与我想到一处了,我小心翼翼问,“你说唱歌的人会不会是先帝?”洛朝的开国先帝。
  谦益久久无语,我唤了他一声,他方回过神来,直勾勾看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亭子有鬼……”
  第二卷 水龙吟

  第74章 亲娘是谁
  我吓了一跳,不知谦益为何冷不丁冒出这么古怪的一句,惊问,“什么亭子有鬼?”
  谦益没有马上回答我,静默了良久,静谧的俊脸上渐渐泛起别样的光彩。可这光彩是冷色调的。光彩之下,谦益高深莫测的神情,石击无浪的眼眸,都让我隐隐有些莫名的恐慌。
  许久,谦益也不曾说话,双瞳深邃如渊。
  杳渊,杳渊,真真名副其实了。
  我轻轻拉扯谦益的阔袖,惶惑道:“可是想到了什么?”
  一瞬间,谦益眸色恢复如常,略微低头,习惯性的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笑,“是想到了一些事,但不完整,恐还需前前后后再详尽思量一番方能回答你。”
  “那……那个亭子……”我还是好奇。
  谦益没让我说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却又颇为疼惜我,道:“丫头,先别问,你去歇一歇,可好?”
  看来谦益认为,这件事还没到该说的时候。
  不问这个,“那个,另一件事能不能问?”我心中疑惑实在太多了。
  谦益微微侧头点了点,示意我问。
  我小声问道:“葳蕤山庄那把火,是不是皇后和思樱放的?”
  谦益稍愣,旋即回答,“是。”我以为他会问我如何得知,他却没问。
  “那么,皇后为何要害我?”记忆中,我虽与她不睦,但也未曾有过要命的深仇大恨吧?
  谦益明白我心中所想,淡雅一笑;“丫头不记得景王府的管家许诚了?”
  许诚?
  “就是那个自刎的许诚?”想起来了,谦益刚说过,许诚真正的主子是皇后,“难道说皇后是替许诚向我报仇?”皇后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么?
  见我双眉成“川”,谦益暖笑着替我揉开眉心,“丫头,别总皱眉。”这次,我没有躲避他的柔情,因为我正一门心思想着皇后为何会为了一个奴才致我于死地。
  我的心思仍没逃过谦益的眼,他解惑道:“许诚是左相府里一个管家的儿子,自小便陪在皇后身边,亦仆亦伴,感情自是不一般。我封王开府搬离皇宫后,皇后将他赐给了我,他也就成了皇后最看重的心腹。皇后对他的死比对别的奴才上心也不足为奇。”
  我浑身一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回想起来,皇后想要我的命,可不止火烧葳蕤山庄那一次了!当年,我刚从涁河回到帝都,参加太后为思樱举办的晚宴时,皇后就曾下过杀手——似无意却有意的将十七公主砸向潜光的鹤头镀金果盘盏不偏不倚的打向我。
  那次,若不是潜光出手相救,我的命定早休矣。
  那次,潜光显然是看出了皇后对我的杀心,所以在怒骂十七公主的最后搬出了我大哥和父王,意在警告皇后不要轻举妄动。
  谁知,皇后终是按耐不住报仇之心,没多久,便在葳蕤山庄放了那把火。
  我看向谦益,表情有些无辜,说道:“其实,我真的没想让许诚死。我根本不曾想过他会自杀……我明明给他留了后路,他……”回想起那时的场景,许诚……隔断自己的喉咙,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我的心又止不住颤抖起来,恍似又闻到了残留鼻翼、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儿。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以那样毫不留情的决绝方式死在我面前。带给我的震撼,弥久不散,至今犹存。
  谦益颇为自责道:“丫头,我知道许诚的死不关你的事,全都是我的错。是我想杀他又不方便出手,故而借了你的手替我除去他。”
  我迷惑的抬眼,只说了一个字,“你?”
  谦益扯动嘴角,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是我,是我杀了他。许诚,一度是我的保命符。在我羽翼未丰之时,我需借他的口向皇后转述我的懦弱无能和与世无争之心,以令皇后、左相党群放松对我的戒心。然,光阴荏苒,今时已不同往日,许诚成了束缚我大展拳脚之人。”
  “是以,我对他早有必杀之心。只是不欲与皇后等人正面冲突,未寻得良机,所以迟迟不动手。谁知,胆大妄为惯了的许诚,竟连你的礼物也敢私拆,结果惹恼了你。我见此良机,便来了个顺水推舟……”
  我打断谦益,“你是想借刀杀人,可最后,许诚明明是自杀的。”
  “我本就要他自杀。”谦益笑了笑,脸上分明有笑容,而我却感觉不到一点儿笑意。
  “为何?”我追问。
  谦益换了一个站姿,斜斜对着我,道:“我知道丫头的手不沾血,否则依情就不止是痴傻失语了。再说,我也不忍让你沾血。”
  “那你是如何做到的?我是指……让许诚自杀。”杀一个人容易,但杀一个人,还要让那个人自杀而亡,就不那么容易了吧?
  “其实很简单,说出来不值一提。”谦益如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那件事还得从前一夜开始说起……”
  那一夜,一贯与许诚修好的甄管事依了谦益之计,约许诚去他房中对饮。
  酒酣之时,二人勾肩搭背,俨然已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甄管事佯装醉酒乱语,对许诚说道:“这次小禄子是捅了大篓子了,怕是凶多吉少,老哥可千万别跟他沾上边。”
  许诚紧问,“这话如何说?王妃向来心善,倘若查无实证,严惩一下小禄子也就罢了,还能要了性命?”
  “我看哪,你是没见识过王妃的手段……才……才敢这般说。”甄管事借着酒醉继续疯言疯语,“性命倒是掉不了……可要是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丢了性命一了百了。”
  “竟有这样的事?”许诚眯了眼,凑脸过来,“这么说,甄老弟见识过王妃的手段?”
  甄管事神秘一笑,“呵呵,话多了……话多了。”
  许诚急切道:“你我兄弟多年,何事还向我保密?”
  “这……”甄管事稍显为难,“主子的闲话,还是不说的好……呃,老哥你也还是不知道为妙。”彻彻底底的欲擒故纵了一番后,甄管事终于在许诚再三保证不会告知他人的情况下,勉为其难的泄露了我的所谓独门手段。
  “你可知依情那丫头为何会痴傻失语?”甄管事神秘问道。
  许诚吃不准话中深浅,小心回答,“太医不是说她自个儿吃出的毛病?”
  甄管事满脸酒红色,一拍桌子道:“屁话!她早不吃出毛病,晚不吃出毛病,偏偏得罪了王妃之后,就吃出毛病了?太医们明面儿上的说辞,你也信?老哥你是知道的,我管着药房里一摊子杂七杂八的事,别的消息打探不到,可太医们私底下的闲聊总能听到一两句吧。”
  甄管事打了个酒嗝,“听太医们说,依情那丫头的病他们治不了,也不能治。”
  “这是为何?”
  甄管家道:“可不,这是为何?只因他们诊出那丫头的痴症不是病,倒像是中了一种叫‘失魂’的毒,才失了神智。”
  “失魂?”许诚惊呼,“世上还有‘失魂’?”
  “怎么?老哥也知道这种毒?”
  “倒是听过一些,不过据说前朝末年,‘失魂’的配方就已失传了。”
  甄管事反问,“失传了就不能再配?再厉害的毒,那也是人配出来的。配这点儿毒难倒谁也难不倒天医吧?太医们也是这么上下一琢磨,他们的肠子比你我弯的多。他们就想啊,王府之中,能配得出‘失魂’的人,除了王妃还能有谁?可王妃,他们谁开罪得起?再说了,他们既解不了‘失魂’的毒,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丫头惹恼王妃,不说依情那丫头自个儿吃出了毛病还能说什么?”
  天才的想象力!
  不过,“失魂”这东西还真是当初替依情诊治的太医支支吾吾、不知所云偶然说出来的,只是被谦益封锁了。没想到他竟能在这种时候把太医胡乱的揣测巧妙利用起来。
  失魂,严格说毒性不强,却曾经令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听师父说,失魂,是前朝暴政那会儿,流行于皇家天牢的一种变态的审讯毒物。这种毒无色无味不易让人察觉。中毒的人,非但不会死,还会不停的说话。就如同失了魂魄一般,非把自己心中埋藏的所有事都说出来了,才能停下来。
  停下来后,若依然未得解毒,就会痴傻失语。
  许诚既知道“失魂”,想必也听说过它的厉害,心中难免又疑又怕。
  所以就在当夜,他通过自己的门路证实了甄管事所言……太医的确怀疑依情中了“失魂”毒之后,第二日,特别提防了我。他清楚我抓了小禄子不放,目的就是要揪他。
  “那日,许诚谨慎到连一口茶水都未敢喝。”谦益静静说道:“可惜他不知,因你素有点薰香的习惯,我早命人在你当日所点的薰香中做了手脚。加在其中的药粉会令人血气运行加快从而引致焦躁不安……”
  焦躁不安?我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难怪我审问小禄子之前,厅内的管事们都显得焦躁不安。我当时只当自己营造的气氛太过压抑。如今一想,那些管事都是老练世故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加之“盗宝”之事根本与他们无关,他们何故会焦躁不安?
  谁曾想竟是谦益在薰香里加了料。
  谦益继续说道:“待许诚察觉身体有异时,正巧你嫁祸他杀了容香。他便以为你已对他施了‘失魂’且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他。许诚其人不怕死,但他怕自己把心中藏着的一切秘密都说出来,那样必会害了皇后,是以欲与你同归于尽。甄管事出手后,他也明白了我早就清楚他的底细。便更怕落入我手中,泄露了皇后的机密,这才选择了自刎。”
  谦益说到这里,许诚自刎之迷已然解开了。
  我记得,许诚曾睇了眼我身后的熏鼎香炉,森冷对我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你若想从我口里套出什么,是万不可能的。他还大笑道:你是神医又能如何?我就是死,也不会受你掌控。
  我一度纳闷于他死前的言行举止,今日也都清楚了。
  可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曾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到头来我已然只是谦益手中的一粒棋子。
  我面无表情的看向谦益,“为什么要把实情告诉我呢?”这其中的曲折,他不说,我绝对想不到,“你另编一番说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