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咒术,颇为特别。其对人的身体并无大害,只是无药可解,一旦引发,身中情咒之人便会忘却心中所爱,将施咒之人当作此生最爱。”
最后一句,潜光最后一句,令我惊震不已。
第三卷 帝都殇 第13章 没得选择
情咒!咒术……雪原魇花……花粉能致人失魂魄……失忆……忘却所爱……爱上施咒之人……
停下来,我在想什么?!我想到了什么?
不能想!不该想!不要想!
我心惊什么?青王侧妃不是说过,谦益并没有引发他种在我体内的咒术么?而她与宁毓儿施放在我身上的又并非情咒。
凉飕飕的河风吹过,我身子随风轻颤,双目死死盯着谦益,“你并没有引发我身体里的情咒,对不对?”我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何异常。
“对。”谦益直视我,答得坦然,“没有。”
我穷追不舍,“为何?为何在我身体里种下了情咒,又隐而不发?既然已经狠心种下了,你又犹豫什么?”
“丫头。”谦益淡淡地笑着,笑容里显得那般脆弱,镜花水月般仿佛一触便会破碎。他看向天穹,缓声说道:“鱼爱上了水,对水道:‘你看不见我流泪,因为我在水里。’可水对鱼说:‘我知道你流泪,因为你在我心里!’那一夜,你们私语时,竟没发现我就在窗外,因为你们眼中除了彼此已容不下旁人。”
原来,那一夜,他也在。
他,做了一个看客。
屋内,我与潜光憧憬未来,情意绵绵。屋外,他独自悲戚。
“丫头,那时,你看不见我的伤悲,因为你的心里早已没有我了吧?所以,我希望一切重新开始,即便是我一厢情愿地自欺欺人,也好。可是,我终究没能说服自己啊。引发了情咒,你虽爱我,却不是出自真心,那真是我想要的吗?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将自己困住了?”谦益的笑容越发缥缈,好似马上就会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沉寂,有那么一刻,谁都不说话。耳畔,只有流水伴秋风。
“竹谦益,情咒当真没有引发么?”潜光打破了沉寂。声音不大,却如重锤击鼓,字字敲打在我心上。
他冷瞅着谦益,接道:“依青王侧妃所言,毓儿施放在雨儿身上的咒术,除了以最爱她的人心口之血可解之,别无他法。然,雨儿并未服下任何人的心口之血,生产过后,所中咒术却自然解除了。这是为何?我问过你,你叹道:‘也许是天意。’”
“好一个天意!如今我终是明白你那句天意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咒术自然解除之事,原本万中无一,可是偏偏在此之前雨儿体内潜有你种下的情咒。在某些特殊情形下,情咒与其他咒术能彼此相克。咒术一族遗留的典籍上就记载过类似的事例,是不是?隐而不发的情咒破了另一咒术,而另一咒术解除之时亦引发了情咒。”
谦益没有说话,静静地伫立,看着我,笑容已经消失,就那么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我。我握紧了拳头,明白了,这就是他从来也不问我,为何我生下煜儿与惜诺之后咒术得解的原因么?他一直不问,我也一直没说。我没说,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而他不问,是因为他知道么?
“潜光所说,是真的吗?”我的声音出奇的轻,心情却出奇的、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谦益点头,“是。”
“所以,我体内的情咒真的被引发了?”事实上,我自己清楚,我体内的咒术得解与情咒毫无关系,不是吗?是白湛莹自愿退去,自愿沉睡,让我得以解脱,这与情咒何干?
谦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叹息道:“没人知道,丫头。”
我一愣,愕然不已,“如何会没人知道?”
他徐缓接道:“咒术,变化无常,种类万千。然万变不离其中,任何咒术施放之时,都需在人身体上种下‘咒’。‘咒’是所有咒术的根源所在,一切咒术的‘咒’皆为相同。‘咒’一旦被种下,便会生生不息地存在于身体之内。若长时间隐而不发,‘咒’虽对身体无损害,人的脉象却会呈现异状。所以,据此,本可判定情咒是否被引发。”
“但现今,你已先后两次中过咒术,体内的‘咒’早就被引发,是以脉象不会再出现异状。而情咒,与其他咒术皆不相同,被引发之后,中咒之人除了心中所爱有变,其他……皆与常人无异。”
我淡薄一笑,这就是说,我体内的情咒是否被引发,连谦益也无从判断。
他虽没有引发我体内的情咒,可在我身上却发生了万里无一的咒术自动解除之事。所以,他是否也怀疑,我说爱他是因情咒所致?
他清淡的表情有些刺痛我了。猛然记起,我说爱他时,他的反应。他如遭雷击,呼吸陡然一滞,消瘦的脸颊上僵硬的线条柔和下来,却没有表情。他转眄流光,嘴角不自然地扯动,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敛藏一种异样的情愫。
“谦益,你相信吗?相信我中了情咒吗?”相信我是因情咒所致,方才说出我爱你么?
他摇头,“丫头,我选择不信。”
选择?是啊,选择。很高明、很绝妙的一个词,他说话,永远这么滴水不漏。
“情咒真的无药可解?”我追问。
谦益轻道:“有。施咒之人死去,咒术自然得解。”
施咒之人死去?
我看到潜光的表情,他显然也清楚这一点。那么……潜光要与谦益不死不休,他是想要为我解咒么?
“你信么?信我中了情咒么?”我转看潜光。
他许久没有回答我,然而没有回答就已是最好的答案了。我明白,他是相信的,他相信我中了情咒,或者他需要让自己相信吧。那一个漆黑的雨夜,他出现在我的窗外,是否也听到了我对谦益的表白?他听到了吗?尤记得,谦益那时说,没想到潜光这么快恢复了功力。是否表明,那一夜,谦益最初并没有留意到潜光的到来?
因此,潜光是听到那些话了吧?然后,他没有见我便离开了。然后,他选择相信,相信我中了情咒。再然后,他出任攻打帝都的军队统帅,誓要与谦益不死不休。
事情,会是这般么?
我低声疑问。,“那一夜,为何不见我一面就走?”
潜光笑得单薄,“雨儿以为,听了那些话,我还能有勇气见你一面吗?”
果然是这般,果然是这般!
我甩了甩头追问潜光,“如果我说,我没有中情咒,你信吗?”
谦益微滞,潜光愣了愣,忽然笑了,渐渐笑得眼眶湿润,斩钉截铁地答道:“不信,也不需要相信……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劝我放手,劝我放弃与竹谦益一战?”
潜光的话充满了悲愤之情,我心痛地重复着“不需要”三字。不需要……他若不需要,我还能说什么?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选择不相信。因为不需要,因为他此时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他有力量与谦益争斗下去、你死我活的借口。
他说,他放不了手,我终于承认,他是真的放不了手了。
他日,他与谦益戎兵相见,避无可避了。
我登时心生无限哀戚,看着自己,只一双素手,纤细依旧,无法翻云覆雨。现实面前,我什么都无力改变。男人与男人之间,有些事,总要以某种残酷的方式解决,而女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其发生。
今夜的潜光同于往昔又不同于往昔,依然温润俊朗,却也正邪两赋,爱恨分明。他变了,变得更立体,眼中的内容也更丰富了。
我心思回转,心中嗟叹。我以为我会继续说下去的话,没有再说了。
“潜光,能再为我吹奏一曲吗?就当送我的生日贺礼。”
潜光点头,抽出腰间玉笛,横于唇边。
他安静地吹奏,我安静地聆听。听他细诉相思与衷情。如果我无法再说下去,那就认真地听下去吧。
谦益淡淡地听着,看着,没有表情,我知道他在隐忍。
一曲罢了,我睨着潜光,“你回去吧,今夜你来看我,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但这里是帝都,你还 不该来。”也许怕自己再度落泪,我不敢看潜光的眼眸,转向谦益,把手递给他,“带我回去,好吗?”
“好。”谦益将我卷入怀中,我闭上了眼。他带我跃下龙舟凌空之时,一滴由眼角溢出的泪,滴落在漯河水面,发出清脆的声音,很轻,我却听到了。我在谦益耳边呢喃,“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我要潜光活着离开。”
谦益笑得勉强,“他既能跟来这里,自然也能离开。”
落于河岸,我被谦益抱上马。两人乘马慢行。我始终闭着眼,死死关住内里涌动的潮水。直到感觉远离了漯河,再没有吹拂在脸上,带着湿气的风,才睁开,低声问:“你对潜光还做过什么吧?”女人的直觉总是敏感的,潜光睇着谦益时,眼中那恨,让我心痛。
明显感到谦益的身体僵了僵,许久后,他才出声,竟是一句平静的反问,“如果他旧疾复发,优昙笸箩花却没了,他要怎么活下来?”
我心大惊,“优昙笸箩花如何会没了?”
谦益仍然平静,“他弃帅印,只身前往淼水国带走你后,我即坐镇帝都,命人悉数毁掉了皇宫与楚王府的优昙笸箩花。”
“毁掉了?谦益!你这是要置他于死地!”我拔高了音量,声线因愤怒而颤抖起来。
“不,我那时只是要逼他回到宁毓儿身边。他的那个毛病除了优昙笸箩花外,‘金命女’也能压制。”
我深呼吸几次,“那只是传闻,如何能信?”
谦益的声音稍有波动,“所以,我手中留有优昙笸箩花,倘若‘金命女’之说纯属子虚乌有,我可以让他活下去。”
“那么这次……”
“这次,我相信了‘金玉配’之说,却非虚言。‘金命女’与‘玉命郎’结合,不仅让他活了下来,还令他在最短的时日恢复了功力。”
“结合?……”潜光与宁毓儿结合?他待她,本是情同兄妹……“他不会……”
谦益不知我为何得此一句,略有讶异道:“丫头,他们本就是夫妻,已育有一女。更何况,他没得选择,太皇太后也不会给他别的选择……”
“放我下去!”我心痛不已打断谦益的话,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执拗地下马步行。
指甲掐进了掌心,泪又滚落出来,我嘶喊道:“谦益,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残忍?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对你那两任王妃残忍,对你的兄弟残忍,你……”
以那样的方式活下来,潜光的心该有多痛?我不敢想象。难怪今夜的他与往昔不一样。
“如今潜光恨你入骨,誓要与你不死不休,理所当然,无可厚非。”我只觉一股怨怒之气上涌,加之浅醉在前,内火攻心,又吹了半宿河风,外寒入侵,一时情绪变化过大,身体受不住,突然昏厥了过去。
第三卷 帝都殇 第14章 不忍背弃
九月十三日,我醒来,已是午后。
谦益陪在床前,我见了他,一句不说。整整两个时辰,无论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只是看着他,不出声。我气,我恼,他无可奈何,终是带着一脸伤戚离去。
不久,磬儿端了炖品进来,我不肯喝,她坐了许久劝道:“姐姐在恼王爷吗?其实王爷已为您改变许多了……”
“别说,什么都别说,磬儿。”我摆头,“我只是恼我自己,气我自己。”我爱上的,是怎样一个人?他是个足够残忍,足够无情,也足够卑鄙的男人。这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中了情咒,如是,我才有原谅自己的理由。我怎么能在爱着潜光的时候,又爱上这样冷酷的男人?我一生沉溺于追求完美,终究,一切都那么不完美。
郁结于心,不得纾解,很快,如我所希望那般,我又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得一塌糊涂。
我的病,群医束手无策,只能任我与屋外的秋树同瘦下去。说来极讽刺,我是天医宫神医,帝都更是不乏医术高明之辈,却无一人见了我不摇头。再高明的医者,只能医身,而莫能医心。偏偏我的病根,就在心上。
妙手仁心的大夫,开给我的方子上只写了两个字:空心。
然而,我胡思乱想了太多,我走不出心底的迷障,做不到空心。
许多日,我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终日恹恹缩缩,什么都想,也什么都放不开。无精打采如被人抽去了精、气、魂的傀儡娃娃。
我的身体在极短的时日内变得羸弱不堪,仿佛随时准备着接受阎王的召见——这是我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至此我方醒悟,以往,我亏欠这具身体实在太多了。
小产后的千里奔行,生产后的昼夜忙碌……每一样都留下了今日的隐患,我又从未让这具身体好好休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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