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我入了房间,太后威仪而慈祥的端坐用膳,没有妆容,素袍一件却依然庄重而高贵。太后笑着拉我陪她用膳,她的早膳没我想象中丰盛,只有清粥一盆。太后盛了一碗给我,我轻轻一闻,清香袅袅,入口香滑甜软,细腻入心,竟是粥中极品。
太后祥和笑道,“哀家知你是个大夫,可尝出这粥里加了几味药材?”
我静心细细一品,“回老祖宗的话,可是加了二十一味补身养颜的妙药?”
“嗯,不愧是天医的高徒。”太后笑道,自己拿起瓢又盛了一碗,“这喝粥呢,只看是没有用的,需要慢慢品。否则你瞧它清淡不入口,岂知它却是粥中极品,百金莫得?”
“太后?臣女愚钝,还请老祖宗明示。”难道太后希望我做太子妃?以粥寓太子?
太后慈祥而笑,“你这朵兰花就爱鬼机灵,喝粥就是喝粥,哪来那么多明示暗示……哀家昨儿画了幅兰花图,你过去看看与你送来那幅可像。”
太后也画了幅兰花图?我揣测着太后话里的深意,走向她所指的内室。一抬眼,果见两幅一模一样的雅兰图挂在墙上,只是一幅淡淡发黄,上有题诗,一幅墨色清明,无题诗。我凝神看了看前者,一看到那首诗,便知太后精明,已洞悉一切。我“咚”一声跪地,“太后,臣女该死。”
我原以为莫来画兰卓绝一世,求他为我画得一幅,却不曾想太后这里本已有一幅同样的兰花。难道莫来早已算出我会将兰花图献给太后,而故意画了这幅?莫来啊莫来你这是何故啊?
两画画风不同,显见出自不同人之手,但意境却惊人的相似。空谷青烟无人,雅兰高洁而绽。但兰花的君子气度下隐隐约约流露出淡淡的哀思愁绪。再看太后这幅画中的题诗,不正是莫来日日对望的那幅发黄女子图上的诗?
我心中一时慌乱不宁,忽然想起昨日太后点我回答罗王那题,便是想验证我与莫来的关系吧?她是否已猜出莫来未死?她会如何决断?我是否已为莫来惹上杀身之祸?
五十年前,先帝诏书有云,莫来其人,杀无赦。我心猛跳几拍,太后会顾念以往与莫来的情分吗?
太后慈眉善目的笑着,缓步走了过来道,“朝恩献画,哀家高兴不及,何来‘该死’?快些起来,跪着是何道理?”太后一派恬然,故作不明所以。
我跪地仰望太后,不知从何说起,久久无语。太后见我不动,低叹一声走至我献上的那幅雅兰图前,伸手轻轻抚摸,就像拍抚婴儿一般的轻柔。但不知她手上涂抹了何物,一摸之下,画上竟浅浅现出两行龙行书体的字:百鸟朝凤,潜龙入水……
我惊震万分,这字我认得,是莫来惯用的书法。显然“潜龙入水”一句之后仍有字,但太后的手停了下来,便无字再显,而先前的那行字也慢慢褪去。良久之后,太后转身对我道,“此画中景物东木南火西金北水,各有玄机,寻常玄术之家是不明这份道理的。你能正中,缘分自是不浅。”
“太后……”我无以应对。显然太后是个玄学大家,言下之意,便是告诉我“东木南火西金北水”的玄妙只有玄学宗师才明了。而我受莫来所教,耳濡目染,只当这是寻常的玄学学问,竟拿来对题。
难怪我对答当时众人皆不明所谓,唯太后一句称赞之后,众人才纷纷称颂。
太后接道,“哀家知你心意……雅兰高洁该种幽谷,岂能容身百花杂园?……哀家累了,你且起来退下吧。”
我心中这才稍稍镇定。
太后明知兰花图乃莫来新作,却只字未提,又道“雅兰高洁该种幽谷,岂能容身百花杂园”,可见,莫来安全,我亦能如愿。这才平复了惊魂,起身告退。
出了寿宁宫,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我极力平复的心情,却又莫名高悬起来。莫来为何会在画中隐写那些字,而那些字后面还有什么内容?百鸟朝凤,我从未向莫来提过,可他却早已在画中写出,这是偶然吗?
我昨日翻遍了全身,所带之物没一件能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那么那种浅浅的怪音发自何处?百鸟又是为何而来?
还有那句“潜龙入水”,又该作何解?
纷纷扰扰的问题,一个个涌了上来,剪不断理还乱,明明艳阳高照的春日,我却没来由的感到寒意。
我正值烦乱时,远远瞧见太子款步走来。他的神色有些许的慌张,直到确确实实见我在眼前时才淡淡溢出一笑,“我去喧和殿找你,岂知你早来了寿宁宫。”太子温和的说词,没有储君的锐气,只是个平和温文的邻家哥哥。
我留意到他用了“我”字,在我面前,一个臣女面前。“我”字从他口中说来极是自然,对我却是天恩浩荡。我安静的欠身福礼,“不知殿下找臣女何事?”
“为昨夜之事。”太子淡道。
“昨夜发生何事了吗?”我想不出,也未曾听过。
“你不知昨夜之事?”太子蹙眉疑问。
“不知道便罢了,也不是何大事,”太子儒雅的端看我,淡淡开口,“我原想找你一同觐见太后,谁想你已先见过了。”
“那臣女不打扰殿下给太后请安。”我礼貌的欠身打算离去。
太子原想留我,但似乎确有更重要的事非得见太后一面,因而只好罢了,放我离去。
我一路冥思,到了喧和殿也还是一团混乱。
下午申时,女官便来唤我们一众郡主到喧和殿正殿候旨,大家从申时坐到酉时,酉正时分终于等来了皇上圣旨。
第一卷 红尘泪 第二十三章 圣旨赐婚
众郡主跪了一地,聆听着何公公尖声喧念的圣旨。
这是一份十分奇怪的圣旨。
洋洋洒洒已过近百字,仍对太子妃花落谁家一事只字不提,只是言语灼灼把其他六位郡主挨个夸了个遍。
车河王府征珍郡主温婉古静,征莲小郡主甜美玉润。
麓山王府宜凌郡主淡雅静淑,宜裳小郡主明丽亮洁。
墨阳王府德颜郡主温润端庄,德月小郡主娇艳莹秀。
轮到我时,皇上的语锋一转,洗尽了溢美之色,道:江东王七女慕容植语,赐号朝恩,性洁智慧,才思敏纳,朕甚喜,特赐……
还剩几字未完,何公公却从圣旨中抬首,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直把我看得紧张万分,暗唾,这关键时刻你停下来,存心想急死我?到底皇上要赐我什么,颁下这般怪异的圣旨,你倒是接着念啊!
“特赐婚配朕三子歉益……月后初九成德殿大婚……”
婚配朕三子歉益……婚配景王?我省悟过来,瞪大了双目,惊大了嘴,没听错吧?我是来选太子妃的,皇上却把我赐给景王为妃?他这是做哪国的和尚?念哪国的经?难道是太后的意思?……不会,太后并不知我喜欢景王。
我一时呆怔住,没留意何公公已经念完“钦此”等着众人叩谢皇恩。德颜轻撞了我一下,我才醒然随众谢恩。何公公笑着向我道贺,又道,“朝恩郡主今夜便可离宫回家,不必再留宿喧和殿了。”
何公公说完便走,我急忙追出去,本想问个彻明,谁知话刚开口,何公公对天拱手道,“此乃皇恩浩荡,郡主厚福绵长。”接着他深意一笑,带着一众侍卫走了。
我莫名其妙的转回喧和殿,几位郡主正笑开了花,见我闷闷进来,又都马上噤声。宜凌始终静立在人群的边角,美得刺目,从容淡定的看着我,只是那清冷的眸光中却隐隐带着不善,透着不甘,又似恨得妒嫉。
可转念一想,我这已被皇上三振出局,摆明了太子妃一位从此与我无关。她怎可能妒嫉呢?难道她是因为再没机会公然把我比下去而心有不甘?
料想便是如此了,此女在麓山王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才情不凡又貌若天仙。此来定然踌躇满志,对太子妃一位志在必得,却没想到比试场上我这个隐居山野的世外郡主成了黑马。她在我这里吃了大亏,失了颜面,却没了机会报复,能甘心吗?
“慕容姐姐,伤心的话就哭出来吧。”德颜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递出了一方锦帕。
我怔怔的看着她,伤心?我哪来的伤心?又为何要伤心?
我平静环视众郡主一眼,这才发觉她们竟都这么认为,甚至女官们也都面色戚戚。众郡主见我这个最大的敌人已然没了威胁,这时竟都大方起来,伸出友爱之手,你一言我一语的温言相劝,诚意安慰。可原本震惊之后,对于赐婚景王的消息,我是高兴的想哭的,直呼老天有眼,想我之所想。
众郡主温词一来,我反倒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傻傻的呆站着。许久之后,我不得不在心里想,是否也表演一下悲痛欲绝,万念俱灰,呼天抢地的戏来应应景,衬衬气氛?
场面悲壮起来,我所过之处,宫女太监们无不在惋惜声中摇头。我似乎一下子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娇女,变成了苦大仇深的悲情女。就连后来赶至接我回家的二哥也一路谨言慎行,怕一句话不对,刺激了我。
难道就没有人相信我现在高兴得直想仰天大笑三声?
回途中,我一直缄默不语,心中却喜悦泛滥。但在二哥谨慎观注的眼中,我的沉静,是为落选出局一事自艾自伤,便安慰我道,“语儿,你可想开些。这也不是你的错,”他转而愤愤然,“要怪便怪景王。”
我抬头直道,“关景王何事?”
二哥一脸愤慨不平,“若不是他昨夜在皇上的乾坤宫里跪求了一夜,皇上如何也不会下旨把你赐给他。宫里宫外谁人不知你正是太子妃的大热人选。昨夜大哥从东宫回来还言辞凿凿道,太子定然会选你为妃……”
“你说昨夜景王到乾坤宫跪求赐婚?”二哥其他的话都没能入我心,只有这句。难道这就是太子所说的“昨夜之事”?那么太子去寿宁宫见太后,是想求太后不允赐婚?
我暗拍胸脯,好险,幸好太后言明了站在我这边。
可是细细一想,即使景王求婚,太后声明,皇上不封我为太子妃也就是了,并用不着应允赐婚啊。他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况且照我之前的想法,皇上怎么也得折腾我们一番,不弄个鸡飞狗跳,内斗连连势必不会罢休。可如今他却一道指令把我踢出了内斗圈,是何道理?
难道他认为我的存在反而会坏了他的计划,所以借着景王这个台阶干脆把我清除出去?
我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鹤立鸡群,要看鸡打架,怎么也得先把鹤赶出去。看来皇上与太后通过心意了,知道我无心争抢太子妃一位,却又技压群芳,高高在上的形象压制了其他郡主的斗志和争抢之心,所以弃我而留宜凌。
宜凌的争抢之心路人皆知,我一走她必能挑动争斗的混乱局面出现。而且宜凌虽然貌美耀眼,又似乎得了皇后的宠爱,但才智上却没能服众。众女不服她,自然就会有一番精彩的拼抢之战上演。
到时只要那三个王府争得一塌糊涂,我们江东王府虽未参加,四王联盟依然会土崩瓦解,皇上必能渔翁得利。
我一路寻思着,全没把二哥在轿外絮絮叨叨的话听入耳内。自以为想明白了,便喜滋滋的转为景王夜跪求婚一事心神驰骋,得意非凡。原听说景王与太子关系甚好,没想到,他却是个敢爱敢恨之人,不惜为爱与太子争我,难道他已爱我不可自拔?
我欢喜着,不觉已到了漯河畔大哥的将军府。二哥本带着我要去见大哥,管家却跑来道,“大世子说夜深,七郡主和二世子也累了,且先回房休息吧。”
这正合我意,领了话我便直接回了桃苑。推开房门,磬儿正守着一盏如豆的灯昏昏欲睡的等我,见我进来,她登时醒了,急忙迎上来语气哀伤道,“郡主,您可要节哀顺变,千万别伤了身子。”
我笑道,“你这是唱哪出戏?我又没缺爹少娘的,节哪门子哀顺哪门子变?我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
磬儿一听,悲伤渐重,“郡主,奴婢知您委屈,本该是太子妃,现在却成了景王妃……您就别强颜欢笑了,奴婢见了难受……”磬儿说着就快要哭出来,“大世子已经气得病了,您可别再出什么事才好。”
大哥气病了?我神色微诧。转而一想,也对,他本已认定太子妃是江东王府的囊中之物,如今落空,由极喜转极悲,真真容易气血攻心。不过大哥那样浴血沙场的强健之人就算再多呕几口血也绝出不了大问题。
倒是眼前的磬儿,红着眼圈,显然已经哭过一回了。我不得不好言安慰几句,却没想到越说越发让磬儿哭得凶了。我禁不住头痛,为何她就不信我现在真的很高兴呢?
不是强颜欢笑,是喜由心生。
我喜欢景王,景王又为我跪了一夜乾坤宫,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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