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磬儿。”我虚弱的叫道。
  磬儿转过头惊喜得有些手足无措,“王妃您总算醒了……王爷刚出门,奴婢去告诉他……”
  “不用了。”我制止磬儿,他并不是我想见到的人。磬儿应下没说两句,又细细的碎哭,“王妃,您浑身是血的回来,吓死奴婢了。”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安慰磬儿,“别哭了。”
  “王妃您瞧您,才几日的工夫都……瘦了一大圈,任谁见了不心……疼?”磬儿轻拭眼泪。
  “是吗?”我抬手欲抚自己的脸颊,一动却觉身下空虚,不祥的感觉洗刷全身,我的声音在颤动,“磬儿,我的孩子呢?”终是没保住吗?
  磬儿不自然的别过脸,明显的闪躲,“王妃只要您醒了就好……太医说只要您能醒来就没事了。”
  磬儿越是岔开话题越能说明问题。我了然于胸,昏倒前早有了心理准备。此时,已分辨不了心中是何滋味,幽幽道:“我的孩子终于还是没了。”
  “王妃,”磬儿失声痛哭,“您千万要想开些,小世子走了还会再来的。太医说您小产血崩……”能捡回一条命已算万幸了。
  我心酸不已,紧闭了双眼,我的孩子,可怜的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你甚至连这世界都来不及看一眼主离开了。不过,你离开了也好,你本就是不受期待的孩子,你与我的缘分太薄。下辈子投胎记得找一对恩爱夫妻……
  我偏过头,虚乏无力的睡去。

  一睡便是四五日,这些日子,除了被磬儿叫醒喝药进食,我几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所有讯息只来自于磬儿。提说宁毓儿被捏折了手骨,至今仍养着。这就是她当时尖叫昏去的原由吧,大概是素琴无意识下的“杰作”。
  听说“美人”荣沐在金銮大殿上舌战群雄,力挫其他假冒的木荣,被皇上认定为真木荣。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帝都百姓已将“美人”木荣的故事编成唱本,传唱大街小巷。
  只是不知何故,皇上虽然赞赏这个木荣,却没有立时加官晋爵。只是下旨命他迁住帝都府尹衙门,又令大小京官分批前去与他讨教为政之道。
  连日来谦益一直陪着我,温言细语的关怀安慰,不见了那个黑衣劲装的冷肃之人,回归了温淡洒脱。他掖好我的被子说道:“丫头,孩子与你我缘薄,不必太过悲伤,我们还年轻……”
  我偏过头去,你我是还年轻,可是从此却不会再孕育孩子了,待我身子好些,你我更会从此陌路。
  然而谦益待我的态度似乎完全没有因这几日之事而改变。哼!他以为谁都不说,不触及,就什么事也没发生?或者他一直只想维持一种表面上的平静?他其实该知道,我是真的平静了。
  无风无浪无涟漪。
  我单薄一笑,我对谦益,忽就没了往昔莫名的悸动和心跳的感觉。许是我天生薄情寡性,许是麻木,许是倦了。总之,前尘往事我再也不愿想,一切就随风散吧。同一屋檐下住着的两人相距越来越远。我与谦益的爱情,本就只有一颗心在呵护,如今这颗心碎了,我与他就只剩咫尺天涯。
  我的身体渐渐恢复过来。我拒绝与谦益同房,几乎寸步不出清宁院,王府大小事务也不再理会,暂由祝管家统管了。谦益每日传膳到我的房里与我一同用膳,。对此我起初冷待,并不共食,后来只觉争这朝夕几顿饭毫无意义,便也上了桌。却从不主动与谦益说话他若问我,我或许点头回应两声。
  谦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淡,对我与以往无异,看上去淡泊而优雅。只是那双眼总在我沉默相向时闪过愠怒,,恍似为我待他冷漠而颇为气恼。可他气恼什么呢?又在乎什么呢?我时常望着夜空的月冥思,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九月二日,思樱公主第N次打着探望我的旗号来到景王府见谦益。前些次,谦益道我不宜见客挡了回去。这一次,思樱领了皇后的懿旨带着十七公主来“奉旨”探望。谦益这次没挡还邀了我去相见。其实思樱与十七所来的不过是想打探我“体弱”的虚实罢了。磬儿曾支吾说,王府内丫鬟小厮们都在猜测,王妃小产血崩后一直未愈恐怕快要殁了。
  因这这段日子,为了养身子,除了磬儿与谦益,我几乎没再见过旁人。这样的流言再所难免,何况景王妃短命早有先例。我就算真死了,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谦益派人接我去花园见思樱和十七。今日阳光舒爽,洒在身上还算暖和,磬儿把我严严实实包了起来。说起来,我小产后静养未满一月,磬儿实在怕我吹了风往后落下什么后遗症。
  我到花园凉亭的时候,心中有过一番起伏,就是在这地方,我温雅的丈夫曾经谈笑间眼睁睁看着我死,秋菊开得再艳丽也掩盖不住曾经看似温暖,实则冷酷的笑容。我拉紧锦面纹兰披风,走入凉亭。谦益与思樱,十七正端坐谈笑,吃着点心金橘。
  思樱见我,起身欲问好,谦益意味深沉的笑笑,淡道:“都是一家人,何须多礼?”这话使得原本就没有问安打算的十七泯着嘴笑了起来,囔囔着,“三哥,这南边的贡橘真好吃。”
  一家人?好个一家人。
  我微微欠了身子,算是知书达礼了。谦益温言道:“丫头过来坐。”我依言坐下,但没有坐到谦益所指的座椅上。那张小厮们搬来的楠木雕花椅子上垫着厚厚软软的棉花坐垫,若是以往,谦益有这份心,我或许会为这贴心的安排感动不已。但今时毕竟不是往日,我微笑着从磬儿手中取过自带的座垫垫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谦益眼里的怒意一闪即逝。我坐下后一言不发,谦益与我隔桌对坐,始终淡笑。我对座椅的拒绝让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十七冷哼了声瞪我一眼又别开。思樱乖巧的一口一个“朝思姐姐”亲热与我话家常,看似活络气氛,眼底却总有一抹得意之色,想必谦益那句“都是一家人”她很欢喜。闲说了会儿,话题了无意趣,我推托身体不适便要退去。
  一直拉着谦益说话的十七忽然道:“母后昨儿为我聘了个新的琴师,琴技了得。可大嫂说,大洛最精于琴道的人还是三嫂。我今儿专程过来,原想三嫂教我一曲,三嫂这就要走么?”弹琴?拿我比你的琴师?
  我正要推辞,谦益神思不明的暖声道:“难得十七能来一趟,上次她没蝗到你那曲《百鸟朝凤》,你今日且随意教她一曲,让她见见你的琴技,也为今儿这秋日赏菊添些意趣。”
  “真想听吗?”我冷淡看向谦益,他那么自若平静的柔笑,刺伤了我的眼睛。
  我转身对丫鬟们道:“去取琴来,既然是助兴,我便即弹既唱一曲。”
  “这样就更好了。”思樱笑道:“看来思樱今儿有耳福了。”
  古琴很快置摆在我面前,这是一把音色绝好的琴。我调了调音,虽然将唱之曲根本不适合用它伴奏。我薄语轻吐,“这曲名为《飞舞》(王冰洋唱),你可听好了。”后半句我特意说给谦益含笑点头。我手弹了一遍基本旋律,跟着唱起来:
  漫天飞舞,一片荒芜,满眼风雪和眼泪都化做尘埃。
  再多的苦,于事无补,忘记所有才能重来。
  镜中的人渐渐模糊,心中的你慢慢清楚。
  无情的雪打湿双唇,泛出冷冷一丝苍白。
  曾经和你去看的海,早已冰冻不再澎湃。
  那段时光已悄然离开,而我的心不复存在。
  如果我曾被你伤害,我就不会如此的明白。
  最深的痛让爱醒过来,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坏。
  弹唱之时,我面带冷诮的笑,冷看思樱与十七,也冷看着谦益,谁也没在我眼底留下痕迹。谦益静静的听,却自第一句起就皱着眉,眼中一片复杂,有风有雨有隐忍。
  我曲歇声止,轻咳了几声,谦益面无表情的对我左右的丫鬟们淡道:“王妃受了风,还不赶紧扶送王妃回房歇着?”
  我虚弱的笑着,欠身离开。第二日夜晚,晚膳过后,谦益进了我房里支开磬儿。我与他对视了许久,皆无话。彼此看着对方,像是都明白对方的想法,又像是彼此已无话可说。我清风般道:“你若无事且去歇了吧,我要休息了。”
  谦益对我冷淡的态度又生了怒意,但开口,却是隐忍后的平静,“丫头,今儿父皇又问了赐婚思樱一事,想知道你如今是何态度?”
  我瞟了一眼谦益,垂头道:“要纳妃的人是你又非我,不必问我的意思了。”
  “我若同意呢?”谦益紧巴巴的盯着我瞅,生怕漏掉我任何一个表情。
  我没什么兴趣的回答,“你若愿意就娶了思樱,看得出她对你情有独钟。“否则不会既找人做说客又三天两头往景王府跑。不知道谦益是不是留意到我用了一个“娶”字,而这个字只有正妃才配用,他的眉拧成了一团,“你当真不在意?”
  在意有用么?我曾就在意你对我的欺瞒,在意你对我见死不救,在意你深爱着别的女人的同时骗我,要我再难你一次爱上我的机会,在意你不期待我生的孩子……凡此种种,我在意过的有用么?我又在意的过来吗?心门已经紧闭,热情早也冷却,根本无所谓在意了。
  我摇头,“我会祝福你们。希望她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这句话虽有些违心,但我说出它并不难过,大概感觉已然麻木了。
  谦益的脸色忽然一变,严肃而灰青,“丫头,你……”
  我别开头去,旋即又缓缓转过脸,轻道:“你我毕竟夫妻一场,如今情谊既断也无需彼此牵绊,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一事。求你称我病逝,放我离去。”我知道,他若不放我,我定然走不出景王府的大门。
  巨大的惊诧错愕写在谦益脸上。是的,一个正常的古代女人是不会假死离去的,我这个要求是他怎么也没想过的。谦益死死的睇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最后静心道:“丫头是为了那日我救下宁毓儿,却没来得及救下你之事?”
  我怔怔的看谦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不想说,那件事的存在只足令我伤心,而你的冷酷无情和欺骗才是我真正死心的原因。我现在的感觉,仿佛一觉得醒来,竟发觉自己眷恋的居然是个魔鬼般的人……天使的面孔,恶魔的冷硬心肠。
  第80章  意想不到
  谦益的脸上又浮现了那种让人看不懂的表情,从容淡定一点点消散,七情六欲在他的脸上漏了行踪。仿佛他心里有什么事连他自己也掌控不了。他极不适应这种无助的感觉,他习惯了主宰一切,让所有的事在他的控制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可他似乎发现某件事他越想控制便越觉无力。他要摆脱这种彷徨,却像掉进了沼泽中的人,越挣扎,越沦陷。
  烛火在我的眼底跳跃,我终于结对无话的沉默感到窒息。我上前取过首饰盒,倒了杯茶端给谦益,他接过,脸上闪现一瞬的笑意,却在我下一句话出口后凋谢。
  “还给你,它对我而言,真的不合适。”我将首饰盒内静躺的翡翠玉镯递还给谦益,“或许宁姑娘戴,会合适些。”她的手骨比我小。
  谦益没有接下玉镯,认真的看我,“我把它送给了你,就属于你。”
  “它从来就不属于我,因为它不适合我。”我搁下了玉镯,既是说玉镯也是说我与谦益的感情。
  沉默,良久的沉默之后……
  “我的心,丫头不要了?”谦益淡淡问我,沉重的噪音划过我的心湖。他握着青瓷茶杯的手微微紧了几分。
  我起身推开窗户,无奈的摇头,“缘来合聚,缘去离散。不是很好吗?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已慢慢学着放下了。”
  我斜倚轩窗,望着西天的娥眉新月,揉了揉脖劲,“很多事情变了。”你往日让我一见钟情的平淡洒脱再往入我眼全然已是虚伪的做作。我每每多看你一眼,被欺骗的感觉就深一分。
  有些失去,是注定的,有些爱,一旦失去就不能重来。有些女人,傻过一次,就会懂得,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守候。有些痛苦,一生也只能品尝一次!
  如今连唯一的血脉牵挂也没有了,我还能执着什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何苦来哉?“你我本不相亲,只我一味苦苦痴缠,再下去并无益处,倒不如相忘天涯。”
  我不能说我不希罕谦益的心,虽然我想这么说。
  他是个男人,还是个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男人。我一反常态的冷漠让他无所适从,让他感觉不是滋味,他都能忍下。可我若说我不屑要他的心,他的高贵的自尊心会强烈的反扑。我不知道他这种深沉的男人是否也会极端霸道的认为,他的心,可以不给我,但不许我不要。
  我力求让自己的言语诚恳些,我心里明白,我知道他夺嫡的事,他不会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