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楚王剑我意图寻死,大惊疾呼,“雨儿,别傻!”他踉跄着步子从远处一摇一晃走近道:“只是下跪道歉?我跪!”
  这一瞬我只觉天旋地转,耳旁风急雨骤,神鬼俱动,天地间就一个破空而来的高贵声音——我跪。这一声带给我从未有过的震撼,戳得我心外的致密氧化膜层层剥落。我不住的摇头,已然失语,恍似灵魂出了壳,已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但见楚王撩起长衫下摆,疼惜的看着我,一矮身,单腿跪下。风吹动他散落耳边的头发,他长衫上暗红的血渍让我眼晕。哈哈哈,嘲笑声四起,响彻天宇。“四哥”讥讽,“这丑女人,就是卖窑子里去也没人要,你这男人你……”下一刻,他已经再也不能说话了。
  从楚王听到他的话抬头时期,我就知道他啊必死无疑。楚王刹那间燃起的冷邪杀气足以毁天灭地了。他夺过近身一人的刀,疾如闪电一刀劈下,“四哥”惨声大叫,拿剑的手整个断了。血溅了我满脸,让我睁不开眼,但我没有惊叫,也没有撅过去。我极快的落入了楚王的怀抱,耳边开始响起了令人悚然的哀嚎和利器段肉削骨的声音。
  一声,两声,三声……楚王冷如阎罗般喝道:“不想死的,统统给我滚开!”
  我知道,“四哥”死了,“三哥”死了,肥三死了……
  似乎再没人敢挡楚王的道路……
  我娇小的身子被楚王严密的护在怀中,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杀气,可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认为这样的杀气能让我觉得安全。
  楚王身上的杀气知道他与我同乘一马离开那个寨子十余里之后才慢慢消散开去。我坐在楚王身前,正襟危坐,因为我一贯惧怕骑马。楚王发觉我的紧张,温言道:“雨儿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我微微侧头看了看楚王,他脸上沾满了别人的血迹,早不复平日俊逸,面部线条失了柔和,眉宇间也不见了倜傥神骏。我本该对此,对刚才的杀戮感到心惊胆跳,但我猛然间却又温馨的感觉,我怀疑我是不是疯了,竟在血腥的气味里闻到了温馨。
  我不知不觉间忘了对骑马的恐惧,绷紧的肌肉松下,荡开满脸愧疚道:“对不起,都是我害得你……”
  “别说对不起,”楚王打断我,星目清亮,“对我永远不必说这三个字,一切都是我自愿为之。”
  “我……”面对这个神情的人和这句深情的话,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说什么都好像显得那么多余。
  我呆愣了半响,重开口,“当时你真不该放下手中剑,束手就擒。”若是不放下剑大概也能得到最后这个结果,却可以不必承受肥三的恶打和羞辱。
  “雨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当时你我距离太远,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他对你动手之前断他一臂,所以不能冒这个险。你放心,我的伤并无大碍。”楚王笑得清淡,转而玩笑,“那肥猪的拳头没几两重。”
  “或许你一开始就不该对那些人手软把。”我感叹。
  楚王斜提嘴角,露出个揶揄的笑,“我若把它们都杀了,怕你就要当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了。”
  他该是怕太过血腥的场面吓着我吧,“其实,我并不是两眼见不得血的女人。实际上,我一直以为何处英雄不杀人?”我疼惜的睨着楚王,心里隐隐作痛,“找个地方。我先处理一下我脖劲上的剑伤。”如果我说要为他治伤的话,他大概不会停下来。
  楚王夹紧马腹,一骑绝尘而去,在一条清澈的小河边停了下来。我打湿素白丝帕,香味楚王那个擦拭脸上的血迹,楚王道:“我自己来吧。”我拽紧了丝帕坚持,“我是大夫,还是我来,你脸上有伤。”
  楚王笑笑不再说什么。我全神贯注的替他清洗伤口,他目不转盯的看着我,像要把我真个人都塞到他眼里去。我实在有些别扭,“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楚王仍盯着我,“只是希望时间停止。”
  “停止在这一刻?”我轻笑,“这一刻可不好,你我都狼狈着呢,尤其我这张脸还这么……恐怖。”
  “就是这一刻才好,”楚王专注道:“只有狼狈的时候,我才觉得可以走近你。”
  我调笑,“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个很有距离感的人?我一向走亲民路线的。”
  楚王没应我的话,只是笑,过了一会儿,他忽道:“我能不能问,你是如何爱上三哥的?”
  这个问题,马上让我淡去了笑容,我对它有些排斥,但我还是选择回答,“过程只有一眼,那一眼过后,我便爱上了他,很盲目的爱。”
  “只有一眼?”楚王蹙眉低估,“老天其实待他不薄。”
  “可惜,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生若只记得住初见时的心动,爱情就不会败给时间而轻易改变了吧?
  我感叹,“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不愿再与过去纠缠,我的路在今天和明天。我明天就陪你回帝都。”
  “雨儿,”楚王不赞同的皱眉,“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也不希望你为我而涉险。”
  “不是为你而做,也不是感激,潜光。”我坚定了神情,“我在为我自己努力。”楚王那在我心里惊天动地的一跪,让我的心霎时间解冻,也使我蓦地生出了一些新的想法。我或许一直太过在意一瞬间的感觉而长久的忽视了一个重要事实——美好的东西总需要人在实践中努力的萃练和打磨。
  我总在等待下一秒对楚王产生心动的感觉,而从未想过,努力去促成心动的感觉。也许我可以努力尝试去让自己爱上一个人,而不是等着自己爱上他。
  楚王想着我的话,许久才似懂非懂,低声疑问,“雨儿,你愿意给我机会?”
  我摇头,“我在给我自己机会,”我尝试过努力让一个人爱上我,为何不能尝试努力爱上一个人?“结果也许好,也许不好,但无论是什么,至少我年老之时可以无憾无悔,因为我曾经努力过……”
  “只是不能保证我一定会爱上你……”
  “这就够了,至少你曾经愿意让我走近你。”
  第二卷 水龙吟 第06章 再回帝都
  有一些地方,以为还会重来,却永生不曾再来;有一些人,以为还会邂逅,也永世不再相遇。当然,还有一些地方,一些人以为不会再来,再见,却又偏偏来了,或者也会再见。
  帝都,还是那个用漯河的水静心滋养的繁华帝都,十里长街、华灯璀璨。
  其实,只是离开了十余日,再回来,竟然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原本以为,自上次离开我便不会再回帝都,可是不过短短几日,我却又出现在了繁华似锦的漯河之畔。我不知道这次回来是对是错,但我想我不会后悔。
  今晨刚刚抵达帝都,楚王将我安置在城西一处靠近漯河的古朴民房之内。城西是帝都的平民区,对我而言,是相对安全的地方。以往我认识的人,认识我的人是不大可能与我在此处偶遇的。我不能随楚王回王府,我的容貌是走水所毁,且身形音色与往日未有大变,楚王府人多嘴杂,又常有贵胄高官往来,我的出现只会图惹麻烦。
  从潍城返回帝都,沿路来,我与楚王的心情各自稍好起来。尤其是楚王,已能自如调笑,而我也终于有心情听那些曾经被我自动屏蔽关在耳外的消息。
  首先便是我自己——景王妃薨殁事件。因事出意外,惊起许多传闻。
  官方版本如下:十余日前,洛朝景王妃慕容氏幽居养身之所夜半时分意外走水,景王妃奋不顾身勇救呛晕的贴身婢女逃出火场,却不想自己未及逃离,葬身火海。帝,后哀伤痛念,遂令高僧百人为其在福灵寺大作法事,将超度亡魂一月。景王爱妻情切,悲恸病卧,终日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听到最后一句,我哼哼了两声。悲痛病卧?也不过做戏罢了。
  民间版本一如下:月前景王妃小产落病,不久患癫狂之症,被景王幽禁,十余日前,景王妃慕容氏狂病大发,夜半之际在幽禁之所纵火自焚,死前终得瞬间清明,故而留一丝仁慈放过追随多年的贴身婢女,自己随火独去。
  这是最八卦的版本。
  民间版本二如下:景王妃乃仙钗托世,前生留有罪念,今生负罪走人间一遭,如今功德已满,是而借火涅盘,羽化登去。
  这是最富想象力的版本。
  所谓官方版本沿袭了其一贯的言辞谨慎之风,言下能掩则掩,多表正面以王爷,王妃,皇上,皇后的积极表现为落笔重点。而民间版本则依然保持了其极尽听风是雨,添油加醋,天马行空之能事。
  听到这些版本,不论内里详情究竟 如何,我只问了楚王一个问题,“为什么没有人怀疑我没死?”其实这个问题,在楚王告诉我世上已没有慕容植语的时候,我就隐隐有了答案。只是那时不愿深究。
  楚王静答:“因为火场内的确有一具焦尸,女 ,年二十有五,身形与你不相上下。”
  “一夜之间你如何办到?”要找具年龄身形都与我相差不太大的女尸并不容易,虽然以大夫的视角就烧死来论,只要年龄与我相差在十岁之内,身形尤其是身高相差不太大的尸体都可用,因为难辨真伪,可一夜之间找到尸源谈何容易?我一诧,尽管不信自己的猜测,还是脱口而出,“难道你用了活人?”
  楚王笑道:“雨儿,别忘了我在帝都都主理什么……是个染疾而亡的死刑犯人。”
  “你如何办到?”
  “许多事,我若要办,自能办到。”楚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说道。

  我便不再相吻,是啊,他是大洛睿智神勇的楚王爷,自然有他的能力和门道。我轻笑一声,转而追究下一个问题。
  坊间并未流传楚王失踪的消息。众人所知,楚王在自西南慰军回京的途中旧疾复发,不宜旅途劳顿,遂暂留西南一个叫郾城的地方修养,待病体好后,再择日回京。
  这是楚王在救我之前,就已为其单骑回帝都制造的金蝉脱壳之法。他那时急着赶回只是想探悉我的病况是否真如外界所传那般——几要殁了。他说,若我真要殁了,他恐不能再娶宁毓儿,大概便将计就计病卧西南,再设法以“病”退婚。因此他上次回帝都都没有惊动不该惊动的人,尤其是宁毓儿。
  因而,,除了我及少数楚王亲信之外,其实没人知道楚王早不在西南郾城了。
  楚王在西南养病的消息,我原本早该知道。可惜消息传来那时,我人已在葳蕤山庄,完全沉浸在这自己的逃跑计划之中,不听外界是非,简直与世隔绝,故而不知。走水那夜之后,我虽与楚王一路相伴,可排拒很多东西。楚王怕我担忧便知只说了,他自有办法,我也未加详问。
  如果详情是这样,也就是说,我在潍城时关于宁毓儿命悬一线的猜测需要重新修正。如果宁毓儿不是真的命在旦夕,那么她称病的目的就是希望引仍在西南休养的楚王尽快回京。更确切一点,她可能已经担心楚王听闻我薨殁的消息而与她取消婚约,所以主动出击,至少可以试出自己在楚王心中的分量。
  不过,事实很快颠覆了我的推论。
  以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实让我在惊愕之后发现,原来我是多么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知谁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天下人都是穿着戏服的戏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场戏。有些人是戏台上的主角,有些是配角。每个人也都是看戏的人,演着自己的角色的同时,看着别人演戏。
  而我似乎太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主角。
  我忽视了,在楚王的戏台上,宁毓儿才是最有主角资格的人,主角的品德她都有。
  楚王当夜自宁相府折回我落脚的民房,唏嘘不已。
  傻傻的宁毓儿,听闻楚王病卧西南郾城的消息,心中担忧万分。又惊闻我薨殁的消息,怕楚王听后有个好歹,便带了丫鬟私离相府,意欲偷偷跑去西南照顾卧病的楚王。可她是个典型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出过远门,哪知世道凶险并非她能忍受。她身边的小丫鬟也是自小在相府长大,天真有余,世故不足。
  主仆二人带着银子,雇了马车离开帝都后不久就失踪了。宁相曾派人一路秘密追赶,又飞鸽传书至西南郾城,可这么些日子过去竟都没人见过宁毓儿和小丫鬟半点影踪。而宁相千金出走一事怎么说也算家丑,家丑不可外扬,宁右相只好对外宣称宁毓儿旧疾复发推掉她的各种邀宴,暗地里紧锣密鼓的四处寻找。
  至于命在旦夕一说想必是以讹传讹的借题发挥了。
  听了这些,应该说,我开始佩服宁毓儿,在感情上,她为楚王不管不顾所做的一切其实远比我勇敢。虽然她表面看来,如菟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