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鸾女+番外 作者:兔之夭刀(晋江2013.7.25完结)





  恰好今年出征,大败匈奴,边境可宁,内朝亦无事,霍光闲了许多,连莳花饲犬的兴致也来了。
  他在庄子里种了一片兰草,季节不对,死的比种的还多——没错,他不仅养死了自己栽的,还带累了原本就有的那几株。
  狗儿倒是养的不错,细腰长腿,膘肥体健,逮兔子一扑一个准,鬼精鬼精的还知道逮了兔子回来要加餐。
  后来他还亲自给庄子提了匾额——当心。
  当心二字,看得我心惊肉跳。
  这原是坊间流传的小故事,说的是一个美貌妇人,被君王强夺,她悄悄藏起丈夫的书信,那封信的含义十分隐晦:“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当心”。第一句解为愁思不止,第二句解为不得相见,第三句是死志已明。
  愁思纷纷如雨不止,这还可以理解,后两句实在无从说起,然而他偏取死志一句中的字给别院取匾额,实在让我无法不多想。
  许是日常说话间我带出了关于“当心”二字的猜测,霍光田猎时多问了几句,最后宽慰我说:“日出当心,只是太阳照见我的决心,决心不一定是死志。你别想太多,伤神。”
  可他还是没有解释第二句。
  “大将军心思过人,一举一动都有深意,小鸾没办法不多想。”
  “你知道不知道近日关于你的流言很多?”
  “还不是拜你那位夫人所赐,再说,流言中伤,小鸾从十三四岁上,就没少受过,难道如今年纪大了,反而受不起了么?”
  “那你还不明白第二句的意思?”
  “河大水深,不得相见。我虽不能常伴大将军身边,终究十天里能见一二回,我可没觉得河大水深。莫非大将军有此种感受?”
  “相见不难,最难的是相守。我不能给你承诺,不能给你名分,我什么都不能给你,这才是我觉得河大水深的地方。”
  “就算我需要这些,也不需要大将军给。小鸾几时成了等人上门的人?向来都是自己去夺,去争的。不过话说回来,大将军真给小鸾名分承诺,小鸾就错看了大将军了。”
  “何解?”
  “一个男子真心恋慕一个女子的话,必不容她做妾;可是若要娶小鸾为妻,大将军又得先休了霍夫人,是为无情绝义。而小鸾最欣赏大将军重情、有担当。纳我作妾,就不是真心喜爱;娶我为妻,则是无情之人,皆不可取。”
  “难道现在这样,误了你终生,就可取了么?”
  “大将军未免太高看自己,误小鸾的只有小鸾自己,轮不到大将军来背这个债。”
  我瞪霍光一眼,他不怒反笑。
  我仔细想想,觉得是他先招惹了我。虽然起初只是同情故人之女,多帮扶了一下,可的的确确是他先来照顾我的。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没有推开他,反而借势狠打霍显的脸,这才成了今天的局面。
  但是还是他起的头啊……
  如果不是他那么温和宽容地忍让,我应该不会是现在这样,在算计他家时还得避让着他。
  想到这儿我扬手一鞭子抽在他马背上,看他手忙脚乱地安抚坐骑,权当泄愤了。
  
        
未来之争
  这一年出猎的结果颇丰,我分走了一大堆皮毛,足够给彭祖夫妻和我自己每人做一身衣服,还有余下的给心腹家奴每人分一些做小袄。这种额外的皮毛不和年节下的赏赐一起,虽不贵重,却是心腹之人才有的。
  狩猎归来,就是年关的一系列收尾工作,家里的账目要清算,地里的租子要结清,朝堂上也一样,对官员的考核要陆陆续续完成,国库要清理……
  霍光已经开始放权给刘病己了,所以这些事今年是刘病己自己主持的。
  刘病己自继位来就一直很注意朝政,所以乍然接手也不慌不乱,打理得井井有条。
  据我所知,昭帝成年那岁,霍光也曾将政务拿给他打理,最后昭帝实在无力处置,又自己还权给霍光了。
  想要掌权,也得早作准备才是啊!
  
  宫里头上上下下的事务今年完全由霍姃打点。
  我不太清楚霍姃是怎么想的,反正今岁群臣团拜,规模空前,后宫命妇朝见,亦不得不为宫宴的奢华而赞叹。
  霍姃想来是很得意的,她主理后宫第一年,能过一个这样盛大的元旦。
  至于刘病己怎么想,反正一般人看不出来。看得出来的人,比如我,比如张彭祖,比如邴叔父,绝对不会去提醒霍婕妤。
  就算是因为今年彻底打废了匈奴,也不至于如此铺张吧?更别忘了,正月初八,是大行皇后的忌日!
  
  初八反正我是进宫向许后上过香,还带了供花和她喜欢的梅子酱。
  我去的时候前边在大朝,椒房宫里冷冷清清的。
  宫里的喜色渗不进椒房宫的宫墙。
  许皇后停灵整整一年,宫中的女子,竟无人查知刘病己对许皇后的感情,以致于在许后忌日,却都在霍婕妤处簇拥着放生祈福,完全忘了椒房宫里的灵柩。
  
  我将供花放在殿下,正在整理被碰伤的花叶,忽然听见廊下脚步声,又闻女子叩曰:“妾身王氏,问娘子好。”
  我继续理我的供花:“是八子啊,你也来向皇后殿下问省?”
  “是啊。”王巧儿走到我右后方的榻上跪下,“皇子殿下也来了。”
  我已听见了小皇子的脚步声,忙转身扶着他,小心搀扶他到母亲灵柩前,帮他将手中的贡品放好,又协助他化了手中的祭文。
  “母亲安好:维岁庚戌,癸亥成凶,使儿姡选D钢妊担溆祝桓乙蝗障嗤?br />   刘姡Я炅耍槐菊啬钭偶牢模衾爬趴砂?br />   王巧儿缀着泪,低声道:“祭文是皇子殿下自己写的,殿下真是聪慧孝顺啊!关内侯邴公实在是尽心啊!”
  我似欣慰地说道:“邴公原是皇后殿下的师父,又是戾太子的旧臣,比不得旁人,自当更加用心。皇子殿下天资过人,皇后殿下如果泉下有知,一定很欢喜。”
  王巧儿说话间已拜了几次,放上了自己的贡品和祭文,又退后半步再拜,道:“刚才是代张八子叩见皇后殿下,八子身子重,快临盆了,前几天八子悄悄写祭文,让霍婕妤的乳母金媪发现了,差点被骂得早产,乳医保阿不敢让她起身,这几天一直躺着呢。”
  “算算日子,是快了。小心无大错,愿皇后殿下在天之灵,保佑主上事事遂心。”
  王巧儿跟着小声念道:“愿皇后殿下在天之灵,保佑主上事事遂心。”
  
  沉默地缅怀许久后,王巧儿亲手抱起皇子,和我步出殿外,沿着小道拐到椒房宫中的一片桃花林里。
  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树干,没有任何遮蔽物。
  我道:“好了,不用做戏了,这里没人,你想说什么?”
  “我请了侍医给我看病,这么多个月过去了,他们没一个人敢说实话。年底我想尽办法机会出宫,找了京里闻名的文女医,她说,我的胞宫毁得很彻底,没救了。整整一个月,三十天,每天一碗……”她无声无息地哭了。
  小皇子用手轻轻去擦拭她脸上的水迹。
  “以后皇子殿下就是你的亲生儿子,这样想你会好受点,也会有好处。”
  “她们不会让我成为殿下最亲密的人。”
  “熬到她们死就行了。到时候,不能生育的你,比其他任何一个妃嫔更适合做皇子殿下的养母。既然你没有生孩子的希望,就一门心思待小皇子吧。别的事有我,你想报仇的话,给我行个方便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我原还想争,现在我还争什么呀?”
  “争什么?将来你要争的,可比现在她们争的要命多了。保护好皇子殿下,没事多向皇子殿下的师父请教,藏好你自己,认清朝里的人。十年二十年,你就知道厉害了。”
  王巧儿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道:“意外太多了。”
  “那么你就得把意外全部掐灭。你知道主上最重视的人都是谁吗?”
  “先皇后殿下,还有娘子的父亲,博陆侯,嗯……娘子的弟弟张侍中……”
  “还有关内侯邴公,皇后殿下的父亲昌成君。昌成君和先父是因为对主上有抚养之恩,才会被主上供起来。博陆侯和关内侯都是稳重可靠的人,与主上心意相通,所以主上喜欢。阿弟是因为有多年陪读的情分,先皇后是自幼相知的旧情。小皇子自出生就是主上一手带大,又是主上的子女中唯一一个曾经和主上共患难的,母亲是主上挚爱,旧情不可磨灭,在此基础上,倘若他有八分邴公和博陆侯的气象,主上就会将他奉为明珠。有旧情在,又与主上心意相通,有主上最信任的臣子的影子,偏主上又重旧情,皇子殿下一定会是主上最宠爱的儿子。”
  “多谢鸾小姐赐教。”
  “但是这一切前提,都是你不要随便教他什么。像今日那篇祭文,你写的吧?你再伪装皇子殿下的口吻,也学不来孩童的天真。那篇祭文让主上看到了,会不高兴的。你的性格优柔寡断,虽有成算,终究不能果决,会误了殿下。所以你等着邴公教殿下就好了,万不可亲自训导,反而误了他。”
  王巧儿抽抽鼻子,显然对我刚才的话有些不满,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你知道自己被灌了药,迟了大半年才想起要报复。可有人知道自己被下了夺子汤,当场就和我联手了。如果你们都有儿子,你这辈子都斗不过她。好了,你以后有事找我,没事就好好伺候皇子殿下。有空多看书,没空别乱做打算。我先走了。”
  “娘子慢走。”
  
        
最后的欢愉(一)
  王巧儿的声音里还是有些不甘,但我也只能帮到这份上了。就这一份帮忙,还是看在她与母亲的几分相似的份儿上。
  柏梦、松格两个接了我出来,说刚才霍光来悼皇后,听说我和王巧儿在宫里,于是就在门口递了祭文走了。
  我想了想,不走南门,走了东门,果然霍光在那等我。
  连话也不必说了,他骑马,我乘车,一路慢慢行到了当心雅筑。
  “我现在最怕听到的消息就是你进宫了。”
  我不觉有些好笑:“这又是为何?”
  “总觉得你越来越像狐狸,已经布好了阵,只等猎物钻进去。偏偏你的猎物是我的家人,可我也没办法阻止你。”
  “杀了我就能阻止我。”
  “就算没有你,也是这个结果。许皇后还是会死,姃儿还是会进宫,我还是保不住显,禹,还有更多族人。”
  我没忍住,白他一眼:“那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一直就是个看客,从来做不得主。”
  “不,你每次进宫,都会发生些事。我很怕你哪次出宫时,带来的是抄灭我全族的旨意。”
  “你放心,只要你活着,霍家就绝对安全。主上现在真的非常信任你。就算之前有忌讳,也因为你痛快放权,对你改观了。眼下主上熟悉朝政还来不及呢,管不到你霍府头上。”
  “心中清楚是一件事,感情是另一件事。你说的我都懂,只是没办法不担心。”
  “你不是还有最后的保命符没出么。你放心,那张符最少可以保你霍府三年,你都故去三年了,后人怎么样你还管得了么?”
  霍光苦涩地笑笑:“真到了那份上,确实顾不得了——你,哭了?”
  
  我恍若惊醒,慌忙用手背擦擦脸,果然有些水迹。
  “我又不是无情无欲的人,悲到心底,当然会哭了。你放心,你去了,我会好好活着。不活到七老八十,怎么够本呢?”
  “希望如此。小鸾,其实我很佩服你。”他不等我问,接着说,“我能做到的,你都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你也都能做到。看大局,你不比我差;算人心,你比我狠,比我毒;论今生,我后悔很多,悔如今,对家人不能加以劝导;悔当初,对夫人太放纵;悔当年巫蛊之中作壁上观……而你,不管什么时候回头,你都不会后悔吧?”
  “不,我很后悔。后悔当年和霍显一时意气之争,在你的寿宴上百般献媚。若那年没有遇见你,我不会是现在的我,我不会把自己逼到如今这个地步,更不会因为此时此地,看见你鬓染霜尘,就想流泪。”
  霍光笑了笑:“这是你真心话吗?”
  
  我愣了一下,心想,这个人,给我留三分余地又会怎样呢!
  我定定地望了他片刻,咬咬唇,带几分薄怒地摔下车帘,跳下马车,越过他进了别院。
  他在我身后跳下马,慢步走着,在我快进内院的时候说:“好吧,我想说的是,你后悔的不应该是这件事。在你献舞之前,我见过你……和令慈的供花。”
  我站住,转身,挑眉:“供花?哪一束?我和母亲做的供花多了去了,早不记得了。”
  “姃儿十四岁的寿辰,令慈做的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