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公主 作者:繁朵(纵横2012.8.1完结)






“十二郎这话说的,本宫都快相信已故的杜丹棘,乃是一个心慈手软俨然花甲妇人的郎君了。”元秀淡淡的说道。

“贵主在原上射猎也有段时间,不知可见过母兽与幼兽一起被发现之时的情景么?”杜拂日听她讥诮自己的父亲,并不动怒,只是淡淡的道,“在这个时候母兽总是挡在幼兽之前,然它若发现猎人并无放过幼兽之意,而自己又不可能阻拦得了猎人的话,那么它会选择带着幼兽逃走,这种事情,它会选择最强壮的幼兽,那剩下的幼兽它难道不怜惜么?不过是因为难以两全罢了。”

说到此处,他平静的看向元秀:“自古便有一句话叫做忠孝难以两全,这世上其他的事情也不外如是,为政之人谋算天下时,黎庶犹如草芥,万物皆为棋子,若不然,以有情之心,何以起手布局?但若撇开局外,究竟还是常人罢了,先父亲手布此局,虽然布时毫无犹豫,布下也未后悔,即使文华太后与宪宗皇帝相看两厌,因此潦倒一生,先父早知结局,也会如此而行,但私下里扪心之时,终究还是希望文华太后能够与宪宗皇帝琴瑟和谐的。”

“这就好像……”元秀忽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重五那一日,十二郎得了本宫三姑的消息,特特等在了观澜楼中,等着本宫自动送上门去时,虽然无论本宫是丑如无盐还是骄悍如太平、安乐,终究是要敷衍好本宫的,但心中是否也希望本宫最好貌美如花又蠢得三言两语便能骗个晕头转向?”

“贵主那一日去其实我等先前并不知情。”杜拂日见元秀笑意变得不屑,微微一哂,“玄鸿元君劝说贵主那一日到观澜楼,确实有知晓贵主正在练习骑射,而我箭技不错,有引贵主与我相识之意,但更多的意思却是希望贵主能够因此对杜氏有所好感,从而劝说太上皇停手,贵主那一日不是还曾劝说我去报考武举么?”

元秀淡笑道:“如此说来三姑却是里外不是人了,从本宫及宗室这边来看,她出卖了自己的侄儿侄女,可你们那边也不觉得她立下来大功。”

杜拂日未在意她的讥讽,只是淡淡的道:“当初宪宗皇帝在时对叔父信任无比,而太上皇与琼王一度有夺储之仇,正是因为宪宗皇帝为琼王所娶正妃乃是我的表妹之一,结果最后宪宗皇帝究竟未曾改立储君,依旧以太上皇为储,甚至为了避免兄弟相残,还将琼王与齐王皆远远的打发出了长安,以宪宗皇帝的英明,如何会不知道太上皇既然对我叔父记恨已久,一旦登基,自然会对杜氏不遗余力的打压,如此长安不攻自乱,正给诸镇大好时机,贵主以为,宪宗皇帝岂会为皇室,为梦唐,留下如此败笔?”

元秀皱起眉,实际上,这也是她所想不明白的地方。

无论宪宗皇帝与文华太后的感情有多深刻——如今更是知道了宪宗当年娶文华太后的缘故,最初不过是为了保命,但即使如此,宪宗皇帝也未必会感激文华太后,毕竟那一个让怀宗皇帝诸子暴毙的暴毙、战战兢兢的战战兢兢的王太清,还是郭家的女儿身边出来的。

即使宪宗与文华当真是琴瑟和谐,但宪宗这样的英主——英主也意味着,必要时,他的选择,将一切以帝国为重,或者说,以李室为重!

丰淳与杜青棠的仇怨因文华太后之死而结下,那时候丰淳不过十二岁,他心中的仇恨与怨怼在宪宗皇帝面前绝对无法掩盖,宪宗费尽心机从王太清手下逃出生天、又诛杀曲平之,征伐诸镇,中兴梦唐——这样一位英主,他如何甘心为了与文华太后的那点情谊,让自己的心血在自己死后被子孙败坏殆尽?更别说他还曾为了信王李佳之死,冷落文华太后并丰淳近十年!

若是丰淳英明果断之处更胜宪宗,足以对付杜青棠并振奋李室,也许宪宗皇帝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不沾染一个鸟尽弓藏的名声,将重臣留给新君收拾,也能让新君尽快的立威。

毕竟宪宗再是英主,他首先姓李,若让他选择,杜青棠与李室,无论前者为他立下多少功劳,他终究会选择李室。

但丰淳才智尚且不及宪宗,即使有着正统的优势,他也不会是杜青棠的对手,这一点,元秀当初看差了,可信用杜青棠一朝的宪宗,却绝对不会看错!

杜拂日淡淡的笑了:“这是因为,宪宗皇帝驾崩前,其实已经为这样的局势留下和解之法,只可惜太上皇,亲手毁了!”

一道雷霆轰然劈过,阁外的雨声更密,一阵比一阵急的风雨卷入,让元秀生生的哆嗦了一下,杜拂日屈指一弹,支在窗上的木棒骨碌着滚到了外面的屋檐上,窗吧嗒一声合上,风雨之声顿时小了许多。

“宪宗皇帝曾给昭贤太后留下密诏,贵主十五及笄后,下降于我,这是因为太上皇自幼重视文华太后,文华太后临终前叮嘱太上皇无论如何要照应好贵主,太上皇算不上英明,但也算不上太过昏庸,因此若是太上皇一直重视文华太后,因此对杜氏怨怼难去,那么因着贵主的缘故,加上杜氏到底还是比较有用的,必然会缓和对杜氏的态度,如此,叔父依旧致仕,由我以驸马身份参政,背后有叔父指点,到底也不至于君臣反目;若是太上皇年岁渐长,为社稷故,不再计较郭家之事,那么贵主下降杜氏,也能使太上皇倚重起来更放心些。”杜拂日低笑着道,“贵主也不必责怪宪宗皇帝早早算计了贵主……须知道我这些年在长安声名不著,本就是宪宗皇帝之意,在贵主还年幼时,宪宗皇帝不时便会秘召我入觐,亲自考核,总也不肯委屈了贵主的——昌阳公主的驸马崔风物,因在长安少年中最为著名,从而在昌阳公主选驸马时,奉召入宫,他与李家十娘之事,虽然知晓之人少,但又怎瞒得过宪宗皇帝,兼之这道旨意,宪宗皇帝不欲先发,这才令我蹈光养晦,莫学崔风物一般招摇过市,免得将来贵主嗔怒……”

“宪宗皇帝这么做,也是因为昌阳公主下面,还有一位东平公主,若是我时常出入坊间,恐为东平公主看中,引起姊妹不和,这也是宪宗皇帝欲化解太上皇与杜氏之仇,故意将这道旨意留给昭贤太后,让太上皇亲自下达,文华太后与郭家之事过去不过十几年,如今朝野尚未完全忘记,如此也可为太上皇博一个大度的名声!又恐太上皇不允,因此此诏特特给了昭贤太后,若太上皇在贵主及笄后,依旧不肯允婚,或者有为贵主另择驸马之举,昭贤太后可以此诏明示天下,如此太上皇也只能亲自下诏让你下降杜氏……所以,你及笄前,昭贤太后溺毙于龙池。”

“你若想问叔父与我是几时设此局的,那是因为昭贤太后手中那道旨意,宪宗皇帝生前便已告诉了叔父,甚至曾言,若是太上皇有意阻拦,叔父可设计促成此事……当昭贤太后忽然溺毙后,我们便知道了太上皇的选择。”

杜拂日静静凝视着元秀:“所以阿煌,你本该就是我的妻子!否则昨晚,我为何用上了迷魂香,也要将你留在宫外?”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家国(十)
'更新时间' 2012…07…08 23:58:10 '字数' 5033

“先帝既然想到了以本宫来缓和君臣反目之局,却不知道是否料到他平生最为信任重用之人,最后亲手倾覆了他所立的储君?”沉默良久,一直到了风雨声都仿佛静下来的时候,元秀方悠悠的反问。

杜拂日淡然道:“阿煌以为太上皇如此行事,梦唐将如何?”

“那始终是本宫的五哥。”元秀不假思索,冷冷道,“本宫若是早知此事……”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杜拂日站起身来,打开了窗,但觉一阵凉风吹入,却已没了雨打铁马之声——原来方才雨已经停了,夜色依旧是墨黑的,但远处的灯火已经看得清晰,从元秀的座上,甚至可以清楚的勾勒出蓬莱殿殿门的轮廓。

杜拂日看着如今软禁了丰淳并其膝下三子的中宫,悠悠的道:“前隋传位不过三代乃终,本朝延续至今,已有两百八十余载,而此刻国祚渐衰,远非盛时能比,阿煌,以你的聪慧,难道不知如今的梦唐,便如一个垂病老人,在它壮年之时,出几个昏庸无为之君,倒也罢了,如前朝怀宗、昭宗,都是沉迷旁门左道,不问政事,使宦官当道之主,所以才有了宪宗皇帝时的艰难,英王等诸宗室之死,那个时候,诸镇是如何对待长安的,阿煌身为公主,在宫中想必也听到只字片语。”

“在清忘观里有一幅叔父所作之画,画上题跋,似乎阿煌是看过的。”杜拂日转过头来,面色怅惘,然眼神稳固犹如磐石,“那题跋其实缺了最后两句!那两句,却是宪宗皇帝所加!”

元秀皱眉:“缺了哪两句?”

“何人堪折兮若木,将以拂日兮使山河肃!”

元秀面色逐渐古怪:“先帝去时,本宫不过十二,你比本宫长两岁,当时也不过十四,那时候,先帝便如此看重于你?十二郎此言,是不是太过了?”

“阿煌却是误会了。”杜拂日朗朗而笑,“宪宗皇帝加这两句时,我尚未出生,因先父在我出生前便亡故,宪宗皇帝以叔父继先父之责,叔父便为我取名拂日,宪宗皇帝知道后,复赐字若木——当初你回诗时用到若木,叔父差点以为你已知宪宗皇帝驾崩前与他相约之事,但后来见阿煌并无进一步举止,才知道是巧合。”

元秀默默听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那你可知道本宫的字?”

“宪宗皇帝为你拟煌为名,与光同义,字自然也与光有关。”杜拂日淡然一笑,“你及笄后,原该字夷光。”

“夷光?”元秀皱起眉,念了一遍,不觉冷笑道,“这是当年西子之名,西子原本不过是越溪一个浣纱女,本宫却是金枝玉叶,只是勾践献其灭吴,却不知道先帝以此为本宫之字,有何用意?”

杜拂日听出她的不满与怀疑,微微一哂:“西子入吴宫不过是一场辗转,阿煌可知道她最终结局么?”

“陶朱再富,终不过商贾之流。”元秀顿了一顿,淡淡的道,“何况这也不过是《越绝书》之片面而言罢了,十二郎似对此字颇为赞许,莫非也有昔年范氏功成身退之念?”

“得志,自当泽加于民,李太白尝有诗云,天生我材必有用,此句常解为天下无不可用之人,亦有既负才能,不可使之掩藏之意。”杜拂日平静道,“杜氏先祖且不去说,五房中自先父起,莫不怀此念,我自不敢懈怠!”

他回答得坦坦荡荡,一片光风霁月,元秀许久难回,蓦然问:“我可否去蓬莱殿探望五哥?”

她忽然改了自称,杜拂日自然察觉了,但还是摇了摇头:“朝议已经决定,明日先让太上皇移宫南内,晌午后,邱监就已派了宫人前去打扫准备,为免明日移宫时困乏,还是等太上皇到了南内再去吧。”

元秀对他的拒绝也不意外,她问时便没指望眼前之人能够为了自己破例,她靠到隐囊上,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淡淡道:“既然如此,长夜漫漫,还请十二郎说一说你答允的事吧。”

“郭家当年族没,与今日带阿煌你离开迷神阁之人不无关系。”杜拂日简短一句,却立刻叫元秀脸色一变,差点没尖叫出声!他从窗前转过了身,嘴角含笑,“这不是很难猜,昨夜宫变确实突兀,连韦造都措手不及!若非一直盯着邱监或者叔父者,未必能够在那样短暂的时间里想到借助韦华妃来将我引走之计,再加上你们离开时先从密道到了迷神阁丽娘的院子,让丽娘要了洗尘香以避开猎犬追踪,那时候迷神阁里其他人都走光了,查到丽娘那里昨晚歇着的是李家十一郎不过是几句话的事罢了,当初贺怀年以魏博使者的身份前来长安吊唁,也就是阿煌你遇见贺夷简的那次,贺怀年闻讯匆忙离开了平康坊前,正与那位李家十一郎对饮,这个消息固然因为贺夷简后来以百金求你身份,以至于满长安坊间都是议论纷纷,所以并不起眼,但我却是记住了。”

“因此带走你的人,必然与河北有关,或者说,必然与贺夷简有关。”杜拂日目中闪过一丝冷意,方继续心平气和的解释道,“此人虽然是通过李十一郎才潜入迷神阁,又是用迷药放倒了燕郎才得手,但他能够迷倒燕郎,靠的是提前从小云儿处换走了原本的助情香,而燕郎向小云儿要那种香,本是他一时顽心起,并非早有预谋,也因此他极为心虚,在与云娘子索取时,亦是警戒四面的,在那种情况下偷听到这个消息而未被燕郎发现,更能够抢在燕郎赶到小云儿那里前掉包——唔,燕郎可是告诉过你,我的耳力甚好,小云儿就住在了你在迷神阁时所居院子之旁,那晚我便守在你帐外,夜深人静,燕郎为了不被我察觉,非但寻了一个距离最远的地方翻。墙,甚至是步步小心、和着夜间滴露之人行进。足见带走你之人,武功不低,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