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情时代 作者:密斯兰(晋江2014-07-17完结)

　　在烧到四分之二根烟的时候，袁燚眼疾手快地脱下他的长褂子披在我身上。我综合毕生所学，此时应该爆头，于是当机立断，抡圆了胳膊给他一拳。
　　整场戏达到了戏剧效果的最大化，尘土在地面上打着旋儿，光束把我裹住，真的很有腔调。
　　台下响起了五雷轰顶般的掌声。
　　那是我的舞台首秀，后来被证明，也是告别秀。这场秀教会我，以后选择四角内裤，一定要尽量朴素。
　　演出结束后大家找了个饭馆续摊儿，社员们都分外不见外，荤段子冷笑话张口就来。渐渐地喝高了唱High了，众人皆醉之时，独我和袁燚有深仇大恨提神，明着目张着胆，互不理睬但万箭穿心。
　　眼看着最后一波神智尚清的看官已经倒下，百无聊赖间，袁燚忍不住跟我搭话了。
　　“方四凤你知道吗？你和我，其实是一类人，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跟照镜子似的。”
　　“哎我说你怎么骂人呢？我哪儿长得像狗不理包子？会不会说话？”
　　“我怎么说不要紧，关键你怎么琢磨。”袁燚抱着肘子不以为然，“真的，我就是比你胖点儿。抽了脂肪我也是一美男，”
　　“那你对美的要求也够迂回的。”
　　“好，那我就不迂回了。做我女朋友吧，刚刚台上的一切，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吓了一跳，“你？你脑袋让门挤过吗？”
　　老实说，并不是我有多看不上他，只是觉得他的愚蠢，总有一天会害死我。
　　告白这种事，一不小心就变成告别。从此我的人生里再没有遇到高富胖。
　　曾经有机会路过他身旁，却没能留住他，好了，人生的巅峰时刻已然落幕了……
　　……
　　袁燚干咳了两声，声音穿透旧时光，回到当下。我看到眼前一张好像刚打过肉毒杆菌的脸分外紧绷。当年的胖子已死，眼下这位就是名副其实的“死胖子”了。
　　我立刻将双脚从回忆中扯出来，作出前程往事一笔勾销从今往后和气致祥的姿态，讪讪地朝他笑。
　　离开学校进入社会，别的本事没有，言不及义还能相谈甚欢的生存技能倒是修练得炉火纯青。
　　约会例行公事，俩人只在连续几次夹住同一块肉时互相尴尬地笑笑，再没有过多的交流。袁燚十分钟内看了三回表，然后终于说了一句话。
　　“那个，我想我们大概都是爸妈逼来的……可我没想到是你，但其实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平生很少说脏话，一般只放在心里骂，但某些特殊情况下，会看透世情凉薄然后愤怒开挂。虽然我没文化但我有素质，你都有女朋友了，那真是太好，个屁啊！
　　哪个国家杀人罪可以拿钱抵？我以毕生所得扣税之后悉数奉上，取此人首级！
　　错了，是取他那个姘头的首级！
　　可是人家已经作足了面子我必须把里子也补上，“那这下好办了，其实我也有男朋友了。”
　　“哦，是吗？那，可以互相留个电话交差吧？”死胖子眼疾手快夺过我的手机，输入一串号码按下拨通键，我接过手机笑容得体地存进号码并输入了“大，傻，逼”。
　　袁燚让我留下来随便点餐，记他账上。然后，他就像刘易斯，犹如奔跑的诗歌，在我的目送下离开了餐厅。
　　当时就想，我佛慈悲，赐我一死吧！
　　在自缢的冲动执行之前，必须有人拉我一把。
　　不是让我随便点吗？若是我一个人来这种老百姓卖血才能喝口汤的地方，那肯定只能吃得别出心裁又节能减排。为了不辜负袁燚当年的倾情拜倒，我决定打电话叫周夏雨来。多一张嘴，多一份力量。
　　半个小时后，坐在我对面的，是雍容华贵的周嫔娘娘，以及神态娇媚的似海公公。
　　我抄着手，分析着俩人的牵连。“我刚刚在电话里，没说可以带宠物吧？”
　　“他陪我逛街呢，都没吃饭，你又说有免费的，我就想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嘛。”
　　“这外面夜雨朦胧的，你们俩逛街？你还真是朋友妻不客气啊似海。周夏雨你这么水性杨花你老公知道吗？”
　　“还真别说，我老公对似海，比对你都放心。”
　　“工作圈里的女人，我只当姐妹，绝无二心。别拿你污秽的三观丈量我们白璧无瑕的革命友情。”似海眯着贼眼四下打量。“在人民币味儿这么浓重的地方请客吃饭，你被包养啦？”
　　“干嘛？我一个人就不能来啊？单身生活多好，自己的钱自己花，花得踏实！”我俨然已经进修到了装逼成功学的无我之境。
　　“这种话除了凄凉我听不出有什么好。你才脱贫几天啊就敢冒充贵族，真要像金玲女士那样色艺兼备、身居高位还行，别一顿饭把你打入解放前。”
　　言罢，似海和夏雨活像两只妈妈桑，信手拈来一段段金玲和宫二的花边八卦。他们巴拉巴拉我一句也听不下去，只顾埋头点菜吃菜。
　　恶心，真他妈恶心！每道菜的价格都让我恶心。
　　“你悠着点儿，早就过了二十五了，吃这么多变胖了不太容易减下来。”似海面对着一桌子满溢的人民血汗，睥睨着对我说。
　　“似海你为什么不结婚？”我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虽然神情严肃，但心底发虚。可能冥冥之中我觉得他能给我我自己不知道的答案。“别告诉我你是那种成熟到对爱情没兴趣的自以为是的贱人。”
　　似海瞅了瞅夏雨，确定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听到我说的话，然后他抿了一口红酒。
　　“你想结婚是为了什么？找个人陪？还是找个人吵架？又或者找个喜欢的人然后把她变成讨厌的人？呵呵，所以我是不婚主义者。”
　　“可是你不同，你属于大多数人，大多数人没有结婚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结婚。但是你要明白，像你这种自命清高而且带藿香的正气谁受得了？”似海开始上房揭瓦了。
　　夏雨终于端正立场，放下龙虾腿，眼神严厉示意似海住口。
　　“没事，你让他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你不让他说完我怎么制裁？
　　“你受过高等教育，表面超然物外的，其实最会算计得失。要我说，你就别老不把自己当普通人。谁都有吃屎的时候，你不要嚼就行。照样开开心心地过。”
　　贱人，我要是能开心起来还用你在这里装逼？
　　最狠的不是他揭发得有多毒辣，而是我根本无法反驳他，因为他说的，都是对的。
　　我之所以叫方槿是因为我爸喜欢木槿花。他寄望我能像生命力极强的木槿花一样矢志弥坚，但我只沿承了木槿花朝开暮落，默默无闻。
　　到了花期的木槿树枝上会生出许许多多花苞，一朵花凋落后，其他的花苞会连续不断地开。像极了这世间碌碌奔波的芸芸众生，没有坐标没有身份，停下脚步就会被轻易取代。江山代有庸人出，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而我凭什么认为，自己不普通？
　　　　　　　　　　　　　　　　　　　　　　
作者有话要说：　　




☆、九、立夏：爱情的偶发性

　　（立夏——这个季节，预示着季节的转换，，“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故名立夏也。”此时，太阳黄经为45度，在天文学上，立夏表示即将告别春天，是夏日天的开始。人们习惯上都把立夏当作是温度明显升高，炎暑将临，雷雨增多，农作物进入旺季生长的一个重要节气。）
　　【上】
　　杂花生树，蝉鸣尚早。被挤走的春天不肯罢休，几天来忽冷忽热，把夏天第一个节气，生生挤得扭曲变形。
　　对终端产品部众志成城的大龄女青年而言，这个骤然而至的夏天就是一个谜，仿佛春草纷碧色，佳人旷无期。
　　按往常的节奏，我们单位一周就周一最闲，可眼下《时代巨轮》的项目刚刚完成前期策划；即将投入拍摄阶段。单位整个三楼东区，一片哀鸿遍野。连加两晚班，完全靠肾上腺素支撑到天亮。
　　我们和公司的雇佣关系号称十指连心，这不是钱可以衡量的，是需要很多钱。
　　但领导显然是不给马吃草还要马儿跑。据说前台小柯的工资水涨船高，几乎要成为行政部的代言人。而我这种龙套角色对这个系统而言不过是只小小的工蚁，我不争先不冒尖，公司表彰也轮不到我露脸。可很多事你不去做，有的是人排队争抢。我就只能一直处在一个没有终点的螺旋状态中，兢兢业业，自我催眠。
　　喝到第三杯速溶咖啡的时候，我看到宫二领着似海和夏雨过来了，她抚着转椅站在我面前，充血的双眸映入我眼帘。丛林法则和生存经验告诉我，此刻除了点头，什么都不要说。
　　果然，宫二滔滔不绝文思泉涌倾倒了她奋战一晚的奇思妙想，我等三人求知若渴，纷纷像苍蝇似的搓手。
　　末了，宫二喝了口水润喉，一面假埋怨地说。“你们怎么也不说说意见？我要你们理解不是要你们附和。”
　　放心吧，只要我们理解了就不可能附和。真的，你不能因为人家是你上司又是个傻逼你就委婉地告诉她，要知道，她很有可能听不明白。
　　早会一散，电话就响了，是郭睿。
　　自从上回跟郭睿重走少年梦之后，我们的关系由电梯口点头之交，推进到了五米开外主动打招呼且不会叫错名的质的飞越。
　　但只能缘尽于此，我委实架不住郭睿这种一身正气迂腐顽固的前朝遗少。这类人，就是一部你看过无数遍的泡沫电影，你闭着眼都能掐出某一帧画面上男主角在刷牙如厕还是数钞票，反正就是乏善可陈味同嚼蜡。
　　而且正因为他总爱把任何事都提升到为人准则的高度，真要牵扯起来我显然会处于道德的弱势。所以，如果郭睿看上我，我还真会有点恐慌。
　　结果，是我想多了。
　　郭睿打电话是想找我商讨《时代巨轮》的后期特效，他说我的文案太“只可意会”了。
　　他娘的，连骂人都这么委婉。人类没有天敌，就爱找彼此的麻烦。
　　“你们组的这个文案，需要，怎么说呢，需要治愈一下。”我瞥见郭睿办公桌上躺着少儿频道组的文案，上面大面积的红笔批注，看上去好像有人吐过血。——这哪里是治愈，明明就是致郁。
　　“行，你说怎么治吧，要火罐还是针灸？”我抽了把椅子，忽视椅座上郭睿的公文包，一屁股坐下，然后毕恭毕敬，就差下跪领旨了。
　　“呵呵，那个，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就是……这么大型的节目，应该跟我们技术部这边先商量投契，不然可能做不出你们要的效果。”
　　怎么没商量？只是不投契而已啊！我多次和田子崖等人交涉，基本是鸡同鸭讲。技术部腹黑男的生存宝典不是高科技，对碍眼的事情视而不见才是他们最擅长的技能。这伙人的整体素质，就是暴力失度语言粗俗。
　　“不过我也知道，儿童板块上头卡很死，很难出彩。”
　　爱卿，你这是有本要奏啊！再这么东拉西扯的朕就喊退朝啦！
　　“只是，我的意思是，你对自己的工作，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这一问，我愣住了。我对工作可以没有感情，但我对钱有的啊。对金钱的强烈感情，才能让我违背天性，恶心自己啊。
　　“你看，这里，‘时间之驹在此过隙，时代之时局骤变，海内四方升平……’效果不难做，但对小孩子，是不是有点浮夸？”
　　浮夸？开玩笑，我的工作就是以浮夸为生的，少一个月工资我立刻就会断粮的。
　　我轻托一下防辐射眼镜，微微颔首，像个贫困村的书记，“郭睿，公司方圆百里的狗全被杀光了，狗血都洒在电视节目上了，这个传说你听过没？”
　　郭睿低头笑了笑，隐隐咬牙，然后倒了杯水给我，应该是让我把说过的话咽下去。
　　全世界都在说假话，你说了真话的时候，就会被当成笑话。我知道郭睿着急想说真话。
　　这个世界很奇怪，小学老师教你形容着急要说热锅上的蚂蚁，长大后你发现这有点自以为是。你又不是蚂蚁，你怎么知道它是给急的呢？属于人类的着急，应该是郭睿这样的好好市民，面对社会败象胸有大志却欲言又止，好像守在排着长队的公厕外面，急得直冒汗。可他宁愿失禁也不肯插队，做人拧巴成这样，肠胃肯定不好。
　　在郭睿沉默的时间里，我想远了。
　　终于他又开口说话了：“要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默默点头，端起杯子喝水。
　　“你这片子里有一段动画插入，关于那个麦兜，麦兜是猪对吧？那它为什么还吃肉包子？”
　　我一口温开水险些喷出来。
　　哎呀我的天哪，这艺术人生啊！任凭你把特效做再美又能怎样，它又不会提高你的情商，更不会嫁给你。
　　我知道，再讨论下去，丝毫没有意义了。我刚伸手去拿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