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李天晴
等不到她的答案,晨曦轻轻叹气,走过来将坐着的她搂进怀里,
“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姐姐知道的,女皇是不能不纳妃的,澈殿下是很容易相处的人,他不会为难姐姐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静默片刻。
“姐姐,没有人有机会为难你的,如果你不给机会的话。为什么要让他有机会为难你呢?我一个人在战场时好害怕,怕他又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伤了姐姐。姐姐,不要喜欢他好不好?天下这么大,为什么非要是那个人不可呢?一定还有别的人值得你喜欢,不要再伤了你自己好不好?”
听他又像是责备,又像是诱哄,语气虽然尽力平静无波,却藏不住心中忧虑的声音,上弦的心狠狠抽痛起来。
又让他担心了。
他说得没错啊,如果不给机会,有谁能为难她呢?全怪她自己。
她也不想的,如果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是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可是,做不到啊。她从来不是想去喜欢他才喜欢的,她只是做不到不喜欢。
为什么非要是那个人不可呢?
天下那么大,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她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很痛啊,她的心很痛。
这病,是好不了了。
晨曦的话,又答不上来。知道他担忧,可是现在,她只想这样靠在他怀里什么都不想。她,真的是有些累了,萧默然也好,独孤澈也好,宫里的内侍也好,殿上的朝臣也好,在这些人面前,她是月尚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可有半分差池,任何时候也不能松懈。只有在晨曦身边,可以偷偷喘口气。还好,她不是孤军奋战,她还有晨曦。
“姐姐,我刚刚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晨曦的声音很轻,轻得好像叹息,
“是我错了,如果说,喜欢什么人是自己就能做得了主的,那也就……”
也就什么,他没有说,上弦也没有问。她太累了,所以,没有看见他眼中悲伤和柔情。如果她看见了,如果……
“姐姐,你以后若是得空,便去看看澈殿下吧。他虽然贵为皇妃,但身为人质,若是让人觉得他失宠,定会慢待于他。”
上弦从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晨曦提起,才发现的确是这样的。
去看看澈殿下,这有什么难的?
独孤澈没想到自己今天居然又要接驾,他还以为,女皇陛下只是每月初一会来月隐宫和他见一面,哪知道,只过了几个时辰,他们就又要相见。
陛下来的时候,他正在抚琴。
行礼完毕,就见女皇陛下径直走到他的琴案前。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他的清漪,甚至还伸手拨动了琴弦。
悠扬的乐音淌了一地,上弦登时醒悟,呀,她刚才没有跟主人打招呼,就乱碰了别人的东西,立时脸就有点红了。
“澈,你的琴声音真好听。”
还在月隐宫外的时候,就听见了他的琴声。虽然她只是粗通乐理,琴也只在幼年时学过一点点,绝不敢说有多精通,但是,这么动听的琴声,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刚刚她只是随手拨了一下,声音一样是好听,这具琴即便她不清楚是什么来历,也可以猜到定非凡品。
把手放在身侧,她怕自己忍不住又想去碰它……它的声音真的很美呀。
看她脸上泛红,紧紧地盯着清漪看的样子,他就明白了,她,很喜欢他的清漪啊。说它声音好听,他当初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到合意的梧桐,做成琴,声音自然是好听的。
“陛下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她喜欢成这样,若是不给,此事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这样的事,他已经很习惯了,人都是这样的,看到别人有好东西,就要千方百计的谋夺。他是惯于与世无争的独孤澈,从来不会有舍不得给人的东西。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的古训,他并不想以身相试。这具琴,之所以一直能留在他身边,不过是没人识货罢了。
给了她,也算是到了知音手中,她,应该不会错待它吧。
他这样对自己说,只是心中,忍不住微微有些失望,原来,她还是跟他的父汗皇兄们没两样。
听了澈的话,上弦愣了一愣,才明白,他竟然要将琴送给她。
这种东西她怎么敢收?这具琴,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心爱之物啊。
“澈,朕不是这个意思,这是你的心爱之物,怎么可以随便送人,朕只是觉得它的声音好听罢了。”
她果然还是太不小心了,竟然,让澈误会她想夺人所爱。
澈看她急急辩解的样子,心中一宽。她,毕竟还是跟父汗不一样的。
“陛下会弹琴吗?想不想试着弹一下清漪?”
原来,这具琴名字叫清漪。她可以弹弹它吗?
心在怦怦跳,她很想试试在清漪上弹奏啊,可是……
当初是怎么回事呢?
对了,那天,她看到默然哥哥在抚琴,就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听着。
“弦儿也想学弹琴吗?”
一曲终了,默然哥哥转过头来看她,问。
想啊想啊,她想像默然哥哥一样,可以奏出好听的声音。那时,她还不懂什么叫音乐,只知道默然哥哥可以让琴发出好听的声音。默然哥哥会的,她都想学,想变得跟默然哥哥一样。
默然哥哥对她笑,说,
“以后若是弦儿每天都能早一点完成林先生的功课,我就教你弹琴好不好?”
当然好了。
从那以后,她常常早早地完成功课,等默然哥哥教她弹琴。
弹琴真的是一件很痛的事,手指总是好痛。默然哥哥老说,以后打上茧子,就不会痛了。可是,还没有等她打上茧子,默然哥哥就受伤,不能教她了。
后来,默然哥哥伤好了,回国去打仗做国君,也就不会再有人来教她弹琴。
默然哥哥回来了,可是,再也没有教她弹过琴。
她的手上真的打上了很多茧子,却不是因为弹琴。
那天,她拿出自己好久都没有弹过的琴,准备擦一擦,竟王殿下来了。
他说,
“陛下,玩物丧志,请陛下把琴交给臣。”
从此,她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琴。
她,已经好多年都没有碰过琴了。因为他说,玩物丧志。
“不了,朕根本就不会弹琴。”
虽然她真的很想……很想弹一弹澈的清漪,可是,她不该玩物丧志。何况,一天不练手就要生,所以,她早就忘了琴该怎么去弹。
她嘴上说自己不会弹琴,脸上也是一贯的无甚表情,眼神却泄露天机,她,分明是很想弹一弹的。
猜不透她心中有何心结,向来冷淡的他本不该再理会这事,却在看到她静静凝视清漪的眼眸时心神微动。
“陛下既然喜欢这琴,就由臣来为陛下弹奏一曲吧。”
一曲之后,又有两曲三曲……,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他猜得不错,这位女皇陛下实在是很容易快乐满足的人,静静地听他弹奏,脸上的表情就随着琴音千变万化,不复刚才的悲伤。
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见了她难过,就想哄哄她开心,独孤澈只好在心中暗叹,或者,是这位女皇陛下太……太温和了吧,温和得他舍不得看她不快乐。
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满意,不过,他是随遇而安的独孤澈,从不为难别人,当然更不会为难自己,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女皇陛下竟然要陪他用过晚膳再走,他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不过,一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跟人打交道的他,竟然不觉得这件事难过,实在很奇怪啊。
仔细想想,从她昨天问能不能唤他的名字开始,他就不觉得和她相处会难受了。
肯定不止他一个人是这么觉得的,看呈膳进来的内侍对她行完跪拜大礼,再安然等待她的微笑还礼。独孤澈突然想,这世上,也许很少有人会觉得和她相处是难过的吧。可以让每一个呆在她身边的人都觉得安然舒适,对了,他终于找到那个词了,是舒适,她的存在让人感到很舒适,这位女皇陛下,当真是一个奇妙的人。
呈进来的膳食她用得很少,独孤澈稍一转念,就猜到,她,陪他用完膳以后,还要去和那位竟王殿下一起用晚膳吧,所以要留着肚子。
只是,那位竟王殿下实在不是好对付的人……
他发现自己又开始为她担忧起来,不觉莞尔,他只是一个小小人质,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反而去为敌国的女皇陛下担心,实在是很滑稽的一件事。
诱惑
看着棋盘上陷入混沌的黑白二色,萧默然有些心不在焉。
她今天批完了奏折没有马上回坤安殿,而是去陪独孤澈。
佳林的独孤澈,查到的也如传言一般,指称他很不得宠,也无心皇位之争,每日只是饮酒弹琴,从不过问朝政。身为皇子,于皇位之争能做到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置身事外,是真心也罢,作伪也罢,都不简单。韬光养晦深藏不露,这一次太子殿下寻来的,的确是高手。
昨夜情况未明,可以一动不动坐在床边整夜不睡,当真好定力。若是他动弦儿一根头发,这时候早已是一具尸首了。
独孤澈是聪明人,他,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今天早上到乾宁殿觐见,这位皇妃殿下应该已经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吧,太子殿下要他来分走弦儿的心神,他自然会懂得该置身事外。
这位太子殿下要弦儿有空便去陪伴独孤澈,以为不相见她就能渐渐淡忘了吗?未免太过一厢情愿。不能相见当然可以让人忘怀很多事,可惜,他似乎忘了,当初他自己身在战场有办法令她牵肠挂肚茶饭不思,这一招欲擒故纵,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使的。让她少一些时间和他相聚,不怕弄巧成拙吗?何况,他们真的会少很多相聚的时间吗?
她喜欢独孤澈的琴,萧默然微微皱眉,那位皇妃殿下,似乎是擅于制琴。只是,她很爱弹琴吗?他怎么不记得呢?想到这里,忍不住有些想笑,当年教她弹琴的时候,她的欢喜实在是没有持续几天。想要学会,又不愿意下功夫,练不了一会儿就喊疼,耍赖想听他弹,其实是不想吃那个苦。后来,他拿走了她的琴,让她不要在这些末技上耗费时间。想来,差错就出在他拿走了她的琴上吧。得不到的,都是好的,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忘了当初的情形了,只记得琴音带来的欢愉,忘了练琴的艰辛。
或者,该把琴还给她。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若是她自己来问他要,便还给她,若是不问,还是算了吧。
他始终都记得教她弹琴时,她指尖被琴弦勒得通红,向他撒娇喊疼的样子。这琴,学不会就学不会了,也无甚要紧。他,不愿再让她疼。
上弦回到坤宁殿的时候,见到萧默然正在自奕。
早上接受澈殿下觐见穿的玄色朝服已然换下,如今身着月白长袍,墨染似的长发披散下来,手拈一枚黑子,正自沉思。上弦进来了,仍岿然不动。
走到他身旁站定,静静看他,他不动,上弦也不动,就这样静默片刻。
不是不想动,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腹中的柔肠百转,心里的悲凄伤恸,在见到他之后,不知道都跑哪去了。如今她眼里,只剩下他拈子沉思的身影,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咚,他落子了。
上弦刚一醒觉,就被大力拉扯,倒进他怀里。她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到他的唇压了过来,撬开她的唇齿,他的手在她脑后施压,让她无路可逃。
她本能的挣扎,可是他抱得好紧,而且越来越紧。
他的力量她无法抗拒,他的吻也不再温柔甜蜜,她的唇舌都在痛……
他,从来没有这么霸道过……
为什么要这么凶?她觉得自己好委屈。眼眶在发热,脸上好像是湿的,她竟然……落了泪。
他突然放松了钳制,不再折磨她的唇舌,轻轻吻她的眼角。这样一忽儿狂暴,一忽儿温柔,上弦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等他终于吻干了她的眼泪,她感到他在吐气,他刚才……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被他搂在怀里,她看着他的眼,而他,凝视着棋盘上胶着在一起的黑白二色。
他刚才为什么生气,又为什么叹息呢?她来不及深想,人已经痴了。
就这样看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棋盘上收回目光,转回头来凝视她,
“你究竟要我拿你怎么办?”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好像只是她在做梦,而他,什么也没说。
深潭似的眼眸中,没有让她脸红心跳想要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