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墨桃花尽嫣然





随意地询问着,末了,却又加入自己真正想要询问的目的人物:“哦,对了,还有狸猫?”
  “你其实是想问我为何主动医治萧胤吧?”向晚枫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移到蓦嫣手中的空碗上,语气淡然的拆穿她的意图。等他再抬起眼时,那双深黑的瞳眸蒙上了一层水光,明亮的异常夺人心魄。待得那些光彩慢慢转暗,他才缓缓半合上眼睛:“那是因为,他是鬼医凌之昊的传人。”
  “萧胤是鬼医凌之昊的传人?”蓦嫣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自咳得满脸涨红,胃里无故翻腾着,几乎要打干呕。不过,就在那咳嗽的极短时间里,她的脑海本能地闪过无数武侠小说地情节和电视连续剧的剧情。
  她并不知道鬼医凌之昊是谁,不过,这种有诡异名号的江湖人物,多半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更何况,就连向晚枫这种孤傲不可一世的人也得要卖个人情与脸面,可见,肯定是不容小窥的人物。
  他想不通的是,萧胤身为这个帝国的主宰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什么甘心纡尊降贵,拜到这么个江湖人物门下呢?
  难道是他中毒之后,所以才病急投医?
  向晚枫冷笑两声,满脸的不屑一顾,似乎很是轻蔑:“倘若他不是鬼医的传人,他怎么懂得以金针封穴的手法抑制自己身上的长寿阎王之毒?”见到蓦嫣一脸迷茫,似乎是真的一无所知,他方才收敛了不屑的冷笑,双眉微微上挑:“鬼医凌之昊医术高深,行事诡谲,喜好先救人,再杀人,素来喜好自我标榜,事事皆要与我向家争一日之长短。我倒不知他是几时收了这么个来头如此大的高足,不过,萧胤身上的毒显然使得凌之昊也束手无策,虽然得以暂时控制,倘若被我医神向家的人医治好了,那么,自然便可显示我医神向家的医术远在鬼医凌之昊之上。”
  原来,向晚枫是想借此证明自己医术的精湛。
  蓦嫣因着方才的咳嗽而说不出话来,只能捂住唇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向晚枫这才淡淡地开口继续,黛色的眼眸转到床榻上的蓦嫣身上,目光中顿时多了一丝凉凉的嘲讽:“还有你,这几年来,若非他苦心孤诣地以温膳进补,配以各种罕见药材,不着痕迹地一点一点驱除你身上自娘胎里带来的胎毒,你早就不知躺了几回棺材了。”
  听到这里,蓦嫣明显愣住了。
  她在内廷住了这么二十年,只道自己体弱多病是因当年殷璇玑以药汁催生,从不知道自己早已中毒匪浅,也从来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膳食有什么神奇的功效。之前,听向软衾提起这事,她也曾仔仔细细地回忆过,觉得有时膳食似乎有些说不出奇怪的味道,她也只当是管事的宫娥或者太监刻薄,送来的是不怎么新鲜的食物,只要能凑合着入口,便也就风卷残云囫囵吞枣了。
  而今想来,萧胤定然是怕她死了之后,被青州那票企图起兵谋反的人当做借口,这才勉为其难地医治她的。
  可是,转念想了又想,她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了。
  既然萧胤要治她,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告知,以求得她的知恩图报,却又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不敢示于人前?
  难道,他是因为顾忌殷家人,怕自己觊觎青州兵权的事被殷璇玑知道了,所以才这般小心翼翼?
  是了,一定是这样!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他很久之前对她说的话——
  除了我,没有人希望你活。
  没错,那些希望她死的人,为的是兵权,然而,那希望她活的人,不也一样是为了兵权么?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有点说不出的苦涩,好像是之前吞下的药余下了那么一点点枇杷露压不住的苦尾子,也好像是从胃里翻腾起来与药汁完全不同的苦味。硬撑着咽下那苦味,不想,喉间又是一阵痒涌上来,顿时,她便咳得像是要断气一般。
  “所以,这一次医治你,我分毫未取。”向晚枫微微挑起嘴角,目光沉寂如水地看着她咳个不停,就连平淡的语调没有兴起一丝一毫的涟漪:“既然他舍不得你,不肯让你留在墨兰坞做我的奴婢,那么,这笔帐,我便就全都算在他身上了,楚甚答应做个证人,日后,待得萧胤付账之时,我定会让他肉痛不已。”
  “他舍不得我?!”好不容易咳完,蓦嫣敛下眼,锦被下的手紧紧揪住那缎面,习惯性的抠着,脸上的表情很麻木:“我应允了要给他想要的东西,他也应允了给我我想要的,横竖不过是个交易罢了,于他而言,我的价值恐怕仅此而已。”
  “是么?”向晚枫薄唇紧抿,瞥了她一眼,双眼暗沉沉的,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似是不信。

  青杏尚小

  或许是那碗苦药的药性使然,蓦嫣不知不觉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她断断续续地闷咳着,只觉得鼻子塞得厉害,连呼吸也不怎么顺畅,只好用嘴呼吸,偏偏喉间很是干涩,既痒又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反反复复地扎着,把咽喉活活给缩小了一大半,只余下一条细缝,就连咽下一口气也困难异常。
  一股带着浓重药味的液体从唇缝里缓缓地浸入唇内,她以为又是那苦死人的药汁,本能地蹙眉抿唇,不断地摇着头,抗拒着,躲避着。但出乎意料的是,那浸入唇中的药汁却并没有想象中不堪忍受的苦味,带着淡淡的甘甜,分明就是记忆中那熟悉的味道。
  记得,她住在内廷之中时,曾经有一个御医,总要等到她病得不省人事了,才敢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摸摸地来诊治她。
  那个御医所配的药,一点也不苦。
  或者说,当卫王妃沈若冰死后,她一个人住在寒英殿,太医院的御医们要么端着架子不屑来为她诊治,要么就是胆小怕事,不敢贸贸然前来为她诊治,只有那一个御医,不怕被杀头,敢来诊治她,那么,即便他配的药再苦,喝起来也是甜的。
  那一刻,觉察到了某些蹊跷,她突然不再抗拒,也不再躲避,乖乖地张开嘴,一勺一勺慢慢吞咽下了所有的药汁。
  药,还是苦的,可是,在她嘴里,却变成了甜的。
  接着,一只似乎应该是很熟悉的手,沾了凉凉的带着薄荷味的膏体物,轻轻在她的喉间涂抹着,那不适的感觉顿时便舒缓了很多。
  她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只见皎洁的月光自窗外柔柔地泻入,轻若蝶翼,银白如霜,泛着清冷的深幽,将地面照映得纤毫可见。昏暗的烛火之下,萧胤坐在床榻边,闇沉的眼微玻穑旨绦旁镜哪ㄒ┒鳎阈憾碌脑鹿饣熳胖蚧穑蠢粘霭氡咚弼恋牟嗔常坏谋砬榭床怀鏊丝叹烤故呛沃智樾鳌?br />   蓦嫣吸吸鼻子,觉得呼吸似乎稍稍通畅些了,便用那带着浓重的鼻音的沙哑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狸猫。”
  “嗯?”萧胤低低地应了一声,深幽的黑眸,只有在无人知晓的一刻,才不自觉的变得柔和,一向是带笑的表情,此刻却是难得的肃然,觉不出一丝一毫的恬淡意味。
  蓦嫣伸手揉了揉眼,想把他看得清楚些,可是,全身上下还是那般酸软。“我不是吃了向晚枫让莲生端来的药么,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她低吟着,就连一个简单的翻身的动作,也是费力无比。
  “再喝几贴药便就没事了。”萧胤搁下手里的药膏,轻轻敛了眉目,发丝散落在肩头,映着烛火,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当初在九嶷山,向软衾亲自配药医治蓦嫣,可不知为什么,明明已经发烧昏迷的蓦嫣,却是死也不肯喝,就连莲生强行给灌进去,她也会全数给吐出来。尔后,傲气地向晚枫眼见着蓦嫣烧得越来越迷糊,不得不拉下面子写方子配药,可蓦嫣仍是一口也喝不进去。
  只有他知道,她是多么的怕苦。
  也只有他,悄悄地开了药方,亲手煎了药喂她,昏迷的她才肯乖乖地吞咽,慢慢地退了烧,慢慢地好了起来。
  这些,谁都不知道。
  蓦嫣定定地看着萧胤,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浓雾,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可是,她却仰起头,轻轻地笑:“狸猫,你是不是鬼医凌之昊的传人?”
  “向晚枫告诉你的?”萧胤并不直接回答,只是缓缓别过脸来,凝视着她。
  “对。”蓦嫣点点头,有些虚弱地伏倒在床榻上,半阖着眼,微微喘气,问出口的却是萧胤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的问题:“我的药是你配的,对么?”
  他有些讶然,却也没有否认,嘴角微微一勾,露出温文的一笑。颔首轻轻应了一声:“嗯。”
  “以前在内廷的时候,每次我病倒了,那个悄悄来为我诊治的御医,就是你,对么?”蓦嫣顿了顿,忍不住抬头,却见他笑得很温柔,默默瞅着她。
  “嗯。”温文的笑,轻缓的声音,他看起来,似乎永远那么具有欺骗性,绝不会有人能凭着这无害的外表,猜透他内心的诡谲和手段。
  “难怪。”蓦嫣无力地一笑,笑里多多少少带着点自嘲,强撑着自己坐起来:“我就说,怎么我每次都要病到晕过去了,才会有御医来理会我的死活。有时,我还真怕,要是他手脚慢了点,赶不到在我死之前来开方配药,我会不会一命呜呼。”
  “你不会死的。”他温柔地开口,脸上仍挂着神色自若的笑容,看上去一派心平气和。“只要有我在。”
  “要是你不在了呢?”想了想之后,她困惑地皱了皱眉头,问了个很煞风景的问题:“你身上不是也中了很深的毒吗?”
  那镇定自若的笑微微淡了些,他低下头看着她仍旧透着青白的脸,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额头,声音越发压得低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蓦嫣沉默了。
  可是,在他即将收回手时,她突然躺下,抓住他那拂过自己额头的温热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磨蹭着:“狸猫?!”
  “嗯?”他耐心地应着,俊雅的脸庞上绽出浅笑,那双温和的黑眸,一瞬也不瞬的注视著她这不自觉的小动作。
  “我讨厌你。”她咬着唇,表情恍惚,像是带着眩晕,像是很委屈,又像是很懊恼,就连语调也像是在软软地撒娇:“我一点也不想喜欢你,可是为什么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他直视着她,温和的黑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辨认的光芒:“为什么不想喜欢我?”一抹淡淡的讶异,悄然浮现在眼角眉梢。
  方才,他探过她的额头,她还有些低烧,不过,这副药喝下去,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然而,她此时恍恍惚惚的表情和言语,与她平素刻意装傻充愣的言行举止全然不一样,就连说的那些话,也是极难得的真情流露。
  现在,恐怕就是她最脆弱的时候了吧?!
  他冷静沉稳的态度似乎令她觉得有一些困窘,可是,她仍旧开口,问着那个她已经问过很多次的问题:“你对我好,真的只是为了青州的兵权么?”
  “是的。”他一如既往地照实回答,眉目低敛,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眼神。
  “我总觉得,你就好像会读心术一般……我好象没有什么事能够瞒得过你……”她很有些失落,闭上眼,抓住他的手不放,絮絮叨叨地,没有重点地说着一些语无伦次地话:“可是你在想什么,预备要做什么,我却什么也看不透……每次你对我很温柔,我都会想,如果你只是因为我这个人而对我好,那该有多完美……可惜,你为的还是青州的兵权……”
  他静静地很认真地倾听着,黑眸转到她脸上,就变得异常深邃,末了,只是很平淡地用一句话做了结语:“蓦蓦,在这世间,并没有那么多完美的事。”
  蓦嫣浑身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睁开眼,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犹如一只被陷阱困住的绝望的小兽:“狸猫,我有时看见你,觉得很害怕。”
  俯视着她,他那靠着她脸颊的食指圈绕住她鬓角的一绺发,在指间轻轻摩娑著。“你怕我什么?”他问得很温柔,动作也很轻很缓,像是在抚摸一匹上好的丝绸。
  她想了想,低烧使得她的思路不是很清晰,好一会儿,她才带着迟疑地轻声询问:“如果有一天,你如愿收回了青州的兵权,你会怎么处置我?”
  “我不知道。”某种柔亮的眸光,闪过萧胤幽暗的黑瞳,稍稍软化了那温文却疏离的表情。他薄唇微扬,唇角眉梢都是笑,却没有什么温度:“这个问题,还没有考虑过。”
  “那时,我没了利用价值,你会不会杀我?”她立即接口继续询问,定定地看着他,问得很是小心翼翼。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语焉不详地叹了一口气:“应该不会吧。”
  “可是,如果我没办法帮你收回青州的兵权,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