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一生最猥琐的时候遇见你





  我转过头去装作看不见她的失态,心里却是明明白白的,飘飘既然打定主意要从良,回去做一个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好老婆,好妈妈,她又怎么可能欢迎我这个熟知她过去不堪历史的人破坏她的平静生活?
  于是我知道,这一别之后,我再也不会跟飘飘见面了。
  她将与过去,挥手告别。
  先是遇上家谦,然后遇上老爷子,离开家谦,遇上赵扬,母亲的离开,我回来,再次遇上家谦,离开赵扬,如今柳飘飘也要离开了,过不了多久,李萧萧也要走。
  我早就习惯了生命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或是有人一走不回头。但每一次的别离仍然令我感到哀伤,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天气转凉,鲤鱼风吹过,冬日里光秃秃的枝桠与满地的落叶,即使有阳光,也不免有些萧瑟。
  我依然穿着单衣单裤睡眼朦胧的在“怡红”和杂志社之间来回奔波,直到有一天,一群唧唧喳喳的女学生走在我前面抱着肩膀说好冷啊好冷啊,然后用很奇异的眼光打量我,我才猛然惊觉,啊,冬天来了。
  什么时候变得迟钝起来,连冷热都不辨
  一个人走在坦荡荡的大街上,有些寂寞。我随手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一个一个的翻下去,翻到“程家谦”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手指顿了顿,有些鬼使神差的按了下去。
  我一惊,等我醒悟过来我在干什么的时候,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诡异心情,我却没有立时挂断。
  转念间,电话已接通。
  “喂,你好。”那边传来家谦沉沉的嗓音。
  “家谦,”我说,“我是林涵。”
  “嗯,我知道。”家谦在那头毫不惊讶。
  我一怔,暗骂自己傻逼,怎么就忘记了来电显示这一功能了呢!
  “有事?”他问。
  “没,”我说,“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家谦淡淡道。
  还不错……
  我“哦”了一声,心里没来由的有一丁点儿失落。
  “你等等。”家谦突然说。
  “噢……”
  “Annie,三点钟的例会在五楼开,你帮我把这个月的业绩报告和财务汇总整理一下然后拿过去。”家谦在那边的声音沉稳而有魄力。
  “可以了。”家谦回过来对我说。
  “你……很忙?”
  “还可以。”
  “那我不打扰你了。”
  “嗯,那有空联系。”
  “好,再见。”
  “再见。”
  通话结束,00:59秒。
  一个多么令人忧愁的数字。
  我停下脚步,心里滋味陈杂。我想到那句“有空联系”觉得有些好笑,嘴一咧,却不小心掉下来两颗金豆豆。我不知道这冬天是哪来的沙尘暴,反正这沙子是塞了我满眼满口,堵得很,堵得慌。
  虽然我知道即使家谦再怎么想我,以他的性格都不可能在工作时间当着同事的面对我说,我不好,林涵,你快给我滚回来。但我还是觉得哀伤,再怎么安慰自己都没用。
  说实话,我不希望他比我过得好,我不希望他比我更释然,我不希望他遗忘得比我快,因为这样我会忧伤,我会觉得我吃亏了,因为我爱得比较深。爱情中斤斤计较是我的本性,如果我伤心的时候我想到世界上某个角落另一个人也在伤心的话,我就会开心起来,悲伤也像是减了一半。
  你看吧你看吧你看到了吧,我,林涵,就是这么恶俗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即使我离开了,我还是想成为朱砂痣,成为明月光,永远伫立在他的床头,永远刻在他的心里。就算他以后有了老婆有了孩子,他还是会想起我,那个时候他已经很老很老,但在他记忆中的我永远年轻,永远十八岁,那个时候他把我的缺点全忘掉,I’m perfect !
  我想让他以后的妻子吃一辈子的醋,等他们老了拌嘴的时候还会提起我,然后他就躲在一边生闷气,顺带想起我的好。
  每每想起这些我就会偷偷的笑出声。
  心情也会明朗起来。
  可他现在却在电话那头淡淡地说他过得不错。
  不再愤怒,不再悲哀,不再怀念。
  我站在洒满细碎阳光的街角拿着电话失声痛哭。
  远处站着几个凑热闹的男人远远地看着,我狠狠的剜了他们一眼,他们不但不怕,还朝我猥亵的笑,眼中满是促狭的神色。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人生如戏,有人在门内唱,有人在门外看。你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哀,所有的无可奈何,所有的进退两难痛不欲生,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笑话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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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戒烟二月我又开始复吸,抽得比从前都凶猛。
  安眠二月我又开始失眠,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门缝隙渗进来的光线一点一点变亮,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身体离开了,感情却离不开。
  梦中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仍然时有出现,那句貌似看透一切的“你撒谎”,犹如一把锋凉锐利的刀子,常常把我从夜寐中惊醒,一身冷汗。
  于是我工作突然地就异常勤奋起来,李萧萧说,要不是做我们这一行的有着自身的特殊性与隐蔽性,没准他还真会考虑向市里申请一朵大红花给我当今年的劳模。
  前几天“怡红”里那个歌手走了,今天上午有个人又来试音。
  我一进去,就看到那个那新招来的大学生歌手貌似很痛苦地在唱着:
  “面对就要失去的爱情 ~有一点释怀有一点彷徨 ~最怕的其实是孤单~啊啊~~你总是微笑如花 ~总是看我沉醉和绝望 ~我却迟迟都没发现真爱~~啊啊~~”
  那孩子的声线估计还没发育完全,奶声奶气的,却偏偏喜欢“啊啊~啊啊~”的大作感叹,好让自己看起来特成熟,特唏嘘。
  听了几分钟,实在听不下去了,丫那拖长颤抖的尾音听得我尿急,我溜出去上了个厕所之后回来,看到李萧萧也被轰了出来。相视一眼然后苦笑,我跟李萧萧勾肩搭背的来到“怡红”门口抽着烟。
  天气不错,远远的,看到猪下水走来。
  不得不说,有时候还真佩服猪下水,这个世界什么都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她那吓死人的大浓妆,超过七厘米的细跟高跟鞋,阳光下那依然傲人的三围,还有她身边的男人,都一如既往的高大、英俊、挺拔、多金……
  嗯?等等。
  那个身影怎么这么熟悉……怎么这么像……
  “咦?”萧萧用手肘顶顶我,“那不是你家家谦么?”
  “是、是啊……”我看着远处两人携手的身影,吐字艰难。
  “那你还等什么!林涵,快把你家孩子抢回来啊!”李萧萧不怀好意的怂恿我,他就喜欢看我跟猪下水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丫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烂人!
  然而他失望了。
  “算了,”我摇摇头,“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去抢也没有用。”说着我往墙边的阴影地方缩了缩。
  “哟!”李萧萧诧异了,“林涵你这是怎么啦?”
  是啊!我这是怎么了?
  “萧萧,就这么跟你说吧。”我想了想,叹了口气。
  “我不也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明明离开他是我自己选择的,可听到他说一切安好的时候我却又忧郁了。我觉得是我自己把幸福给亲手断送了,过了一会我又觉得自己特伟大,我老想替家谦终于放下了我这个猥琐女而高兴,可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因为刹那间我又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蠢最蠢的人……”
  “萧萧,”我觉得自己越说越是语无伦次,有点担心的问:“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我懂。”萧萧点点头,潋滟的眸中有一丝笑容,他说:
  “林涵,这不就是他妈的爱情吗!”
  我一怔。
  李萧萧放声大笑。
  “一念间离,一念间合,任性且自以为是。想信又不敢信,不断的试探,不断的猜疑,无法爽快,无法绝决,庸人自扰而又杞人忧天,这不就是他妈的爱情吗?”
  怔怔地看了李萧萧半晌,我咬了咬唇,把烟狠狠的摔在地上踩灭,然后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东南风乍起,只见天边流云涌动,路上过往行人熙熙攘攘,车如流水马如龙。一股豪气自胸臆中升起,猎猎江风吹起我的短发,轻轻拍打着我的脸颊。任衣袂随风上下翻飞,我一只脚踏在夜总会门前的石阶上,双手叉腰提气向远方一声长吼:
  “靠!丫的猪下水!敢跟我林涵抢男人?老娘跟你拼了!”
  三步两作的我走上去。
  “程家谦,你他妈的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拦在他们两面前,勇气指数蹭蹭的往上飙,豁出去了!
  “程家谦,我好歹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了,难道咱们之间的革命友谊还不及一个外人?”我手指着猪下水,“你出去问问人,谁不知道我蘑菇姐的大名啊!什么样的女人我找不来给你?你偏偏要找个这样的!”我看着猪下水陡然变色的脸,心情很爽。
  “是吗?”家谦挑了挑眉毛,转过身来,眼睛看着我,缓缓开口:“那么蘑菇姐,我要找一女的,姓林名涵,你能给我找到她吗?”
  我一拍胸脯,豪气干云:“能!”
  还没反应过来,已然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不过她收费很贵的……”我想了想,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没关系,我有很多钱。”家谦附在我耳边说。
  这样啊,那好吧。我不反抗了,站在那儿任由着他抱着我。
  天很蓝,草很绿,鸟儿的叫声也很清脆。
  阳光下家谦站在那里,挑眉看着我,语气中又显当初年少时的傲气飞扬,他说:
  “事实证明,林涵,不用我追,你也跑不掉。”
  我心中一阵荡漾,欣喜夹杂着酸楚等各种不知名的味儿一齐涌上来。
  “哟,家谦,你、你别这样……你看我这都……”我低下头去掰他的手,掰了几下掰不开,哟,不行,我忍不住了!
  我连忙伸出手往天上一指:“哎,你们快看,那什么,UFO!”
  “在哪?”趁大家都往天上看的时候,我赶紧拿手在脸上乱摸一气。
  唉!可屡试不爽的这招今儿个却失手了,不能怪我,这里一个是我男人,一个是我发小,这两只都对我太了解了!
  “林涵,”猪下水看着我一脸的鄙视,“我说你咋就这么别扭呢!哭就哭呗,有什么可丢人的!”
  “胡说,我哪里有!”我抵死不认,擦擦眼睛,突然发现什么。
  “哟!”我看看家谦又看看猪下水,“你们也忒俗了吧?还故意气我的哪?”
  “林涵你得了吧你,”猪下水白我一眼,“我就觉得你最近有些奇怪,想找人家家谦出来问问,还没开口呢,倒被你先给骂了一顿!”
  猪下水看着我们不屑的撇撇嘴,“连我看着你们都怪累的,谈个恋爱跟打哑谜似的!”
  “你懂个P!这叫情趣!”我大声说,然后转过头叉着腰看着一脸笑容的家谦,大声道:“笑什么笑,你很得意是吧?你找谁不好找她?你不知道她是我的死对头啊!你就不怕她害我!”
  家谦还没有出声,猪下水就在一旁叫了起来:“林涵,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小气啊?”她又气又好笑,“就你这狗脾气,还真只有家谦才受得了你!”
  啊啊啊!真是尖锐的讽刺啊!我怒了,很想跳过去跟她干一架,像以前一样。
  可家谦把我搂的这么结实,我实在挣扎不开。只好在他怀里向她狠狠地比了比中指,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瑕水,谢谢你。”

  PART 24

  赵扬那孙子临死前还给了我一记狠狠的反击:把“怡红”卖给了某商业集团。他知道我在乎“怡红”,所以趁他还有能力的时候赶紧的卖了。而没有了“怡红”,我也没有可能像别的妈妈桑一样天天晚上率领着一大帮姐姐妹妹们各大娱乐场所的乱窜。我手里拿着一半用怡红换来的钞票,无言。我掂了掂,挺沉,然后一转手就给怡红的小姐妹们做遣散费去了。
  人世一遭,匆匆数十年,就这么过了,钞票这东西,还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好歹还有一份像样点的工作,虽然总编是刻薄了点,同事是无语了点,但至少还能活得下去。可她们不同,她们除了剩下的青春和美貌,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是上帝,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一转眼间我又从小富婆成了穷光蛋,人生真是无常啊!
  “怡红”到底还是被拆迁了。
  家谦很抱歉的看着我说对不起。
  我摇摇头说没关系。
  飘飘说她要嫁人了,我看过他的照片,说实话,和旁边的飘飘比起来,真是一朵鲜红插在牛粪上了—如果不看身份的话——人家是博士。
  李萧萧说他想去旅游,看看世界各地的HOST俱乐部是什么样的,他答应我三年之后回来,和我合资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