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青青子矜1+2
“准备好了?”他看她。
一、二、三,“乒”的一声,强大的后座力几乎让她握不住手中的枪。
枪是没飞,子弹却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白致远的表情,将笑未笑的样子,她脸上微微一红,有些讪讪的。
“第一次不要紧。”他递给她一把小一号的手枪,“手要稳,开枪的时候略往后压——你换这个试试。”
十分钟后。
还是脱靶。
子矜觉得不好意思:“我控制不来——你们都是怎么打的?看上去像切菜一样轻松。”
他为这有趣的比喻笑了一下子。
“论技术,就是‘三点合一’;论技巧,就是‘心神合一’。你再试试。”
靠的近了,看得见侧面他弧状优美的眼睑,和长长的一丝一丝的睫毛。笑的时候,睫毛像蝶翼微颤。一种清净的冶姿。这样的眼睛,真是罪过。
结果这一分神,她又失了准头。
白致远有些无奈的看她,微笑:“原来你也有不会的。”
“啊?”她一怔。
他已经走到她身后,一手轻轻的扶在她的手腕上。
虽然他戴着手套,仍是有一种炙热,隔着沁凉的肌肤透进血管。
她脑中轰的一下子,混乱的眩晕。只是人家心无旁骛,秋水般坦然,自己又怎好扭捏。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他镇定,她就要比他更自若。
枪响。
射中了。
当然只打在边上,没有太离谱而已。
又试了几次,还是如此;他一松手,就几乎擦边飞走。
白致远皱了皱眉,抬起手握住她的右手。
“什么都不要想——我数到三,你就扣扳机。记住:什么都不要想。”
她心想: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想。
手与手一起。
坚定、有力。
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Perfect。
毫无悬念的十环。
白致远这才看见她的耳朵,白得几近透明,此刻却红的像要滴出血来。
他嘴角微抿,松开手去。
她穿的是月白浅紫滚边的短旗纱衫,领子很高,几乎盖没后脑的发际线。只在微微俯下头去的时候,才露出一小截白皙如玉的脖子,和绒绒的细小碎发。
天色渐晚。
一室的寂寂光华,在这样一个春日。
让人几乎错以为时光也有自己的脚步,嘀嗒嘀嗒的走过。
好像有清澈透明的流水穿过指间,在默默无声的流淌。
进步甚微,她有些沮丧,歉然道:“看来今天很难有进展了——倒浪费了你一下午。”
周围很安静。
春风带动她鬓角的发丝,有一股极淡的木兰的香味飘过来,不知道是远处风中的花香,还是她衣服上的薰香;温雅清冽而恬静。
隔了几秒,子矜才听见他的回答。
岑静而平和的声音,虽然近在咫尺,却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恍惚——
“没关系,我有足够的耐心。我可以等。”
袖口香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瞄了几眼金粉世家,(刚好看到葡萄藤长出百合花的那一幕),漫天灿烂的阳光给那满世界的百合花镀上了一层消融的金边,然后暗香的音乐响起来,金燕西出现在葡萄藤的尽头——(妈丫),冷清秋能不心动,能不嫁给他吗?虽然没有善终,但是曾经拥有过这样的美好,也值了。
所以说,偶家子矜看到萤火虫时的震撼应该也差不多吧^_^(窃笑中)
王猴子大摇大摆地带着手下在大街上溜达,名为“巡街”,说白了就是挨家挨铺地收保护费。叫他猴子,当然不只是因为他长得尖嘴猴腮,也是夸奖他做人灵活会别苗头的意思。如今他也坐大了,道上的朋友偶尔也尊称一声“猴爷”。可是再大的“爷”,到了五爷的跟前,也得自动变成孙子。这不,五爷一差人来请,他就收起一身的贼骨头,毕恭毕敬地跟着来人去了。
没有人知道五爷的真实姓名。五爷就是五爷。传说中五爷当年出来闯江湖的时候有五个结拜兄弟,他是排行最末的一个。当然,如今天下已定,五爷就是仅剩的坐天下的那个。青龙帮的势力到底有多少,除了五爷,没有人知道;但黑道上所有的人都知道:要在道上混,就不能得罪五爷;否则——否则,多的是前车之鉴。然而幸亏五爷是讲原则讲道理的人,他不贩毒、而且不准别人贩毒,仅这两点,政府就几乎要颁爱国者奖章给他了。而且五爷认识白家的人,仅凭这一点,也没有人敢挑战他的龙头地位。此刻他坐在太师椅上,他的师爷、或者说是军师秦三立在一侧,王猴子跪在地上,还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一脸无辜样。
秦三地给他一张照片:“认不认识?”
他一瞄,摇头,再一瞄,额头上已经有黄豆大的汗珠冒出来。“不认识。”说的没有半点犹豫。
秦三“嘿”了一声:“猴子,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做糊涂事——你不会是想尝尝刑堂的滋味吧?”
王猴子不敢抬头,他知道刑堂是什么样的地方。上一个进刑堂的人,他打了个哆嗦……他还有老婆,还有相好的,两个小孩也挺伶俐。他不想她们见到他被老鼠蟑螂啃过的尸体。
“认识。”他不敢再撒谎,幻想着现在坦白交待还来得及。
秦三点头:“是你把这个女的卖到窑子的?”
王猴子一凛,原来他们已经都知道了。“是。”
“谁把人交给你的?”
王猴子犹豫了一下。秦三冷笑一声,回头对五爷笑道:“五爷,对手下不能太好了,不然连问个话都要打折扣。”
五爷很有儒生的气派,他是文雅人,所以并没有生气。他只说了一句:“很好。”
王猴子就吓懵了。谁不知道五爷喜欢说反话。五爷说很好,就是很不好。惹毛了五爷,他又有什么好果子吃的?赶紧答道:“是一位军爷。”见秦三没有吱声,忙又加了一句:“好像是同程家那边有关的人。”秦三冷笑,原来是有了别的靠山。
五爷站起来:“秦三,交给你了。”就走了。
王猴子战战兢兢的仍然跪着。
秦三叹了口气:“猴子,这次我也救不了你了。”
王猴子不服气,还想争辩:“就因为那个女人?”
愚蠢的人。秦三怜悯的看他一眼、最后一眼。这世界上最愚蠢的不是傻子,而是自作聪明的聪明人。罢了,让他死个明白。“你做中介贩卖鸦片的事,五爷早就知道了——今天的事、不过是个幌子。”王猴子顿时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拉住秦三的裤管苦苦哀求。
秦三心想,五爷一恨卖鸦片的中国人,二恨心怀贰心的下属,这两样你都占全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他不耐烦地踢开他的手,走了。门口进来两个彪悍的大汉,手里拿着绳子。王猴子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五爷亲自去见白致远。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浮躁,这位白家的二少爷却不同。五爷看人向来很有一套。白家的这两个后辈都不简单,他没有看错。
一个人有了权之后,名誉地位金钱都会接踵而来,难的是得到别人的尊重。白家的人给他应有的尊重,所以他选择白家。但是事情扯上了程家,他就不方便再插手了。
五爷走后,白致远拎起话筒——“我找许小姐。”
倩倩来找子矜,一脸惶急。她之前不喜欢进白公馆,说是被富贵气扎花了眼。后来来的次数渐渐少了。子矜心里也明白,并没有怪她。不管怎样,倩倩是她同过去岁月的唯一牵连了。
“你一定要帮我!文清他出事了!”
最近声势浩大的学生游行,还有昨日总统府前的静坐示威。文清是组织人之一,游街的时候受了伤,昨天还是坚持去静坐,就再也没有回家。
子矜沉默了一下。那日连静媛求情都没有用,她又怎么说得上话?静媛昨天晚上又给她打电话,说是抓了不少人,她的一个朋友也在其中,可是白致立不让她插手。最后她还说:你最有办法,你帮我劝劝大哥。
子矜心想:这可真是……
然而倩倩急得快哭出来了:“他们爱国游行有什么不对?政府不去打日本人,反而向学生开枪,这、这叫什么政府!”“还有,你知道最近通货膨胀有多厉害吗?日本人的米铺故意囤货抬价,也没有人管管;好多工人连饭都吃不饱……”
子矜有些震惊:倩倩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事的,她连米行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如今却为了
家国大事义愤填膺。看她的眼神分明在说:你看你们有钱人,还心安理得的过着这种富奢的生活。
她身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蓝布对襟衫,眼中却有一种黯黯燃烧的激情,席卷荒野。
“文清的事我会尽力而为。”子矜安慰她,“你回家好好休息,别太担心了——有舆论压力在,政府不会怎么样的。”
倩倩露出犹疑的神色。她希望子矜能给她承诺,然而子矜并不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胡乱打保票的那种人。所以倩倩走的时候,心中未尝不是不失望的。
子矜明白,她们已经越走越远。曾经那个单纯爱笑容颜稚嫩的倩倩不见了、那个信誓旦旦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的女孩子,已经走了。
黄昏吹着风的软,有一点忧伤,有一点无奈。
她去找白致立。白致立不在局里的办事楼,他的手下打了个电话,出来的时候就递给她一个地址。她依着地址找到了一栋很奇怪的小楼。一扇窄窄的黑漆门,看上去就像是一般的里弄人家。有一块摇摇欲坠的招牌,上面的绿泥款识脱落殆尽,只余泛白的印痕,依稀能辨出“盐课税办事处”的字样。
子矜敲门,过了一会儿有一名老头出来开门,混浊的老眼似睁非睁:“这位夫人,你找谁?”子矜愣了愣,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再看看门牌才道:“老人家,我找白致立白先生。”
“你等着。”他啪的一声,竟又把门合上了。
子矜呆了一呆,真是个奇怪的地方。门外是窄窄的石板路,光滑可鉴。缝隙里溢出苍绿的青苔,小路两旁是黑瓦白墙的高院大宅,夕阳在墙上投下斑驳的的阴影,竟是出奇的安静。
白致立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子矜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由得笑:“下官接驾来迟,有劳大人久候了。”
子矜转头,微微笑道:“咦?我等了半天,都不请我进去坐坐?”晚霞最后的一点金红拂在她的颊边,好似涂了胭脂的明丽。
“啊,”他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你不会想进去的。”
她想起何立钦来。军统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却装作浑然不知:“莫非有金屋藏娇?”
“这你都知道?”白致立一脸惊讶的笑。可是双目如暗夜星辰,只不过原先清亮锐利的光芒都掩饰在慵懒漠然的面具之后,笑容也深邃起来。
子矜莞尔。有人说过,最高的严肃貌似玩世不恭。同样的,每个人让别人看到的只是他想让别人看到的一面。
他收起玩笑的神色:“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热气腾腾的大碗端上来,只见晶莹剔透的馄饨皮包裹着小巧的肉馅,汤面上漂浮着碧绿细碎的葱花,色香味俱佳。小摊不大,只有数条长木板凳和两张小桌子,老板好像同白致立很熟捻的样子,还乐呵呵的同他拉家常。
子矜有些出乎意料:“你也会来这种地方吃饭?”
“嘿,你这话就不通得很,”他拿起桌上的镇江陈醋,“难道我只喝琼浆玉液?”
就凭你在家里挑剔食物的水磨功夫,虽不中,亦不远矣。
“你瞧,”他微笑,“你肯定在腹诽:这个人可不就是含着银汤勺长大的?”
子矜用筷子夹起一个馄饨,却没有送入口中:“你难道就从来不觉得:我们家太奢侈了?”
“那是自然的。你是聪明人,怎么也问起傻问题来?依我说,人人都过苦日子才好呢!”
“啊?”她愕然抬头。
“可是如果真变成这样,那人活着追求的是什么?一种高尚的情操?禁欲的修行?大同的境界?还是纯洁的灵魂?总不会是就指望着下辈子投胎到个好人家吧?”
子矜被他流水一样的诘问问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道:“总有安贫乐道的人——你看白家当年弃文从商,有多少清高之士嗤之铜臭?商人自古就是被社会瞧不起的,”
“安贫乐道的确高尚——这本没错;但是只有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何来比较?安什么贫?乐什么道?——只有穷酸的文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