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深圳之心






“我现在希望能够吃到一碗热面,加几块牛肉,拌些葱花,再调些辣子,真是美不胜收。”我一边说一边咂着嘴。

刘佳看了我一眼,低头笑着。

“你对生活的要求不是很高嘛!”刘佳说。

“是这样!平平淡淡是最好的感觉。”

“你真是这样想?”

“对!”

刘佳似乎有些失望。

“你的理想是什么?”她问。

“有一个爱我的妻子,一个温馨的家,一个可爱的孩子。”

“除了这你没有更大的抱负吗?”

“更大的抱负?你指什么?”

“比如说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那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想像的,时代不同了。”

“那你至少可以办自己的公司,干出一番成就。”

“谈何容易!”

“你没干怎知不容易?”

“容易大家都成百万富翁了。”

刘佳没有再与我辩论,我们默默地走到了夜市上。



“师傅!你这面多少钱一碗?”我问。

“加工面五元,不加工三元。”

“有什么区别吗?”

“加工面要加这些东西,”胖师傅指着桌上的一堆肉菜合在一起的拼盘,“不加工就没有。”

“那我要加工面!”

“你吃吗?”我回过头问刘佳。

刘佳摇摇头,冲我笑笑。

“你们到里面坐吧!”胖师傅指着摆在车摊里面的凳子。

我和刘佳坐到里面。她把肩上的背包放在桌子上,把手放在自己的口前冲着手哈气。

“你很冷?”

“不!”她说着摇摇头。

“你一定很冷。我看得出来!”

刘佳笑一笑再没有表示否认。

“你很特别!”我对她说。

“特别什么?”

“你是一个内心很坚强的女子。”

“不!你看错了,我很脆弱。”

“为什么这样讲?”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你就会知道为什么。”

“还有机会?我不明白。”

刘佳冲我笑笑,“你先吃饭吧!等吃完了告诉你。”

我明白了刘佳的意思,但我丝毫不感到恐惧。



面端了上来,热气腾腾。我往碗里放了很多辣椒,目的是为了驱散体内的寒气。我吃得很快,当喝完碗中的汤后,我感到自己浑身火热,汗从我的皮肤里渗了出来。

“完了?”刘佳问。

“完了!”

“我们走吧!”刘佳对我说。

我掏出钱包要付账,刘佳拦住了我,“已经付过了!”她说。



我们仍然按原路往回走。

“你刚才说有话要对我说。”我提醒刘佳。

刘佳沉吟了一阵,说:“你认为我爱你吗?”

我思考了片刻,“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说,“在人与人之间,有许多问题是有答案但不能从嘴里说出的东西,即便可以说出但很难评判回答的正确与否,因为答案已经在提问者的内心当中,回答者无论怎样也不能让提问者得到满意的答案,唯一的方式就是拒绝回答。”

“这么说你已经很明白我内心的答案了。”

“不但明白,而且一点都不感到突然,其实我在向你表白之前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刘佳惊奇地看了我一眼,“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做无望的努力呢?”

“得到结果并不是人生中最主要的目的,其实许多事的乐趣都在行为的过程当中。我把一个女孩子从悲痛的深渊里解脱出来,已经很满足了。”

刘佳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往下咽了口唾沫。

“你如何知道我那时非常痛苦?”

“一切都写在你的脸上,那是再清楚不过的痕迹。”

“你这个人很细心。”她说。

“谢谢你夸奖我!”

“你对女孩子都很细心吗?”

“不!只对我欣赏的女孩子。”

“你喜欢怎样的女孩?”

“和我在雪地里走的女孩。”

刘佳站住了,转过脸来看着我。

“有些人是需要时间才能了解的。”她说。

“对你还是对我?”我问。

“两者都有吧!”刘佳说完叹了口气说,“我小时侯很喜欢玩过过家。那时我总是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玩的游戏,用一些小碗小碟摆在地上,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做饭炒菜。我喜欢扮演家庭主妇,如果有人跟我争夺这个位置,我就发脾气。但不知为什么,我长大后就不是这样了。我总喜欢脱离现实地幻想,总认为有一天会有一个白马王子披坚执锐把我夺走,把我放在马鞍上和他远走高飞,可这一天没有来。我现在二十八岁了,应该是现实的年龄,但我依然不能从这样的梦想中醒来。因为我总有个感觉,我梦想的一天一定会来的。”

刘佳说到这,对我苦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没有!”

“你应当可笑才是。你可能觉得我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姑娘?”

“有那么一点。”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失望的原因了吧!”

“你让我感到失望了吗?我觉得现在是希望的开始。”

刘佳笑一笑,摇摇头,“你应该明白我们是没有感觉的。”

“如果我要告诉你你现在看到的我根本就不是我的本来面目,而是你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你会奋不顾身地爱我吗?”

刘佳仔细地打量我,似乎觉得我这样讲话很可笑。但这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目光炯炯、脸膛发出坚定和刚毅色彩的男子。

刘佳吃惊地把身子往后挪了一下。

“你的目光很吓人。”她下意识地说。

“这我知道!而且很有吸引力。”

“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要你去体会。”

这时我们正好走到招待所门口。

“你不必送我上去了。已经很晚,你赶快回去休息吧!”我对刘佳说。

刘佳似乎有些犹豫,不知这样与我分手是否合适。

“赶快回去吧!否则你父母要担心了。”我再一次催促刘佳。

“好吧!”刘佳向我伸出了手,“我明天再来看你吧!希望你今晚有个好梦。”说完转身离开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洗澡就睡了,这一夜我睡得很香,没有做梦。

第二天上午十点,刘佳来敲我房间的门,我还没有起床,只好大声招呼她在门口等一等。我打开门的时候,她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你每天都这么晚起床吗?”刘佳站在房间里问。

“比这稍微早点。九点钟吧。”

“那也好不了多少。你生活一定很懒散。”

“这一点你看得倒是很正确,我生活基本上没有规律。喜欢晚上熬夜,一两点钟是我头脑最清醒的时候。早上很难早起。”

“那老板不会炒你鱿鱼?”

“似乎他还没有这样的考虑。”我一边洗脸一边说。

“你平常怎么生活?”

“勾引像你这样天真的小姐。”

“你像吗?”

“像不像会写在我脸上?”

“给你借个胆子你也不敢!”她嘲讽我。

我裂开插着牙刷的嘴笑了笑,然后无奈地摇摇头。

“你笑什么?”刘佳问。

“我笑你无知。”

“我哪点无知?”

“即便我是一个小人,你也丝毫看不出来。以后后悔不要怪我哦!”我笑着说。

“如果你是个小人,那我就更是个小人。以后只有你后悔的份儿。”刘佳咯咯地笑着,对这样的谈话很感兴趣。

过了一会,当我把头发梳理完,站在窗前,打开一包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的时候,刘佳坐在我的床上开始对我进行评论。

“你这次来好像和上次不一样。”

“哪点不一样?”

“从谈话到气质都有很大改变。”

“喜欢吗?”

“不喜欢!”刘佳口气坚定地说。

“这我早就料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投其所好呢?”刘佳问我。

“有这个必要吗?你又不爱我,我干嘛要活得那样累?”

“不是恋人可以是朋友嘛!”

“所以嘛我就没有必要再把自己扮演成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了。”

刘佳开心地笑了起来,“你让我每天都有一种新鲜感、陌生感,我都说不上该怎样适应你。”

“那就以不变应万变,这是女人的拿手好戏。”我把烟头上积累的烟灰弹到烟灰缸里。

“男人对一成不变的女人有兴趣吗?”

“那要看她原来是怎样一个女人。”

“就像我这样。”

“男人应当对你这样的女人发狂。”

“你胡说八道!”刘佳不好意思地骂我。

“你认为不对吗?”我故意思考了一下,“那么一见你就恶心。这下满意了?”

“你能不能一本正经地回答问题。”她故做严肃地说。

“我这样还不正经?那么你教我怎样回答你的问题。”

“你这人没治了!”刘佳无奈地摇摇头。

“说的对!”我拉起腮边的肌肉,做了一个怪像。

“看来跟你说话得不到什么结果。还不如你陪我出去拜访一个人。”刘佳说。

“拜访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

刘佳穿了一件棕色短夹克,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在黑色的发顶压了一顶棕色的礼帽。她个子不高,自然喜欢穿高根鞋。今天她穿的是一双棕色的高跟皮靴。皮靴把黑色的紧身裤角紧紧地包裹起来,瘦小的皮靴把她的小腿曲线勾勒得异常优美,她手上戴着纤巧的黑色羊皮手套。在出租车上时她十指经常交叉在一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很有淑女味道。我坐在刘佳身边不断地感受到从她身体到内心的纤细和柔弱。

车到了一个四合大院的门前停住。刘佳上前去敲大院的门,门上的铜环在她手里被摆弄得乒乓作响。

一个中年女人开了门,看到刘佳非常高兴,而刘佳则更加亲热,她拉着女人的胳膊异常亲昵。

我不知道她们是什么关系,不知该怎样称呼。幸好刘佳喋喋不休地问长问短,中年女人没有机会来领受我的问候。这时我心里暗自嘀咕:刘佳不会是约我来亮像的吧,不能啊!刘佳还没有接纳我呢。

我以为刘佳会把我扔到一边自个去发泄她天真的性情,但当我刚一犹豫,正不知该如何进退时,她就走到我身边,把我胳膊拉住。

“进来啊!”刘佳拖着我的胳膊说,“这是孟大姐,我的老师,我诗歌创作能有成就都是孟大姐的功劳。”

“什么呀!”孟大姐点着刘佳的额头对我说,“你别听她的,这丫头说话没准头。来!赶快进来呀!房子里暖和。”

“刘佳!来喝水。”中年女人招呼完刘佳后,转过身笑着对我说,“你也喝吧!”

“刘佳!这位是──”孟大姐把头扭向刘佳用问询的语气说。

“是── ”刘佳侧头来看我,我则用眼睛看着刘佳,我想知道刘佳如何回答我们的关系。

“是──我一位特别的朋友。”刘佳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吐出了这几个字。

于是我微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刘佳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但那一定非常复杂,她一定是在做一种抉择。她既不愿承认我们的关系,又必须照顾我的自尊,于是用了一个非常难得的字眼。我很欣赏她用这样一种富有技巧性的表达方式,如果只有刘佳在面前,我会哈哈大笑起来。

刘佳不愧为一个修辞造句的能手。一个可以把蚊子描写成蜻蜓、苍蝇勾勒出蜜蜂、乌鸦涂抹为天鹅的人;可以把匍匐的小草培植成参天大树,把涓涓溪流涌动到滚滚波涛,把游荡的山风鼓噪起暴风骤雨的人;可以把偶尔的烦闷烘托成世纪伤感,把无病的呻吟咏唱为伟大感叹,把短暂的思念飙扬到永恒爱情的人,我敬佩刘佳的功力,在她面前我自叹不如。

刘佳开始与孟大姐闲聊,我坐在一边默默听她们讨论诗歌艺术。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在真神的面前才感到自己法力的可笑;在圣贤的面前才觉得自己心胸的狭窄;在统帅的面前才知道自己地位的矮小。我竟然给这样的女人用诗句表达情调,我的愚蠢简直无可救药。

一下午我们就在孟大姐的书房里度过。她们所谈到的拉马丁'3'、荷尔德林'4'、戈蒂埃'5'、马拉美'6'、庞德'7'、布勒东'8'我都不能把话题打扰。

我无奈、也是必须坐在一张坚硬的板凳上表示我对诗歌艺术的尊重,还要不断地点头表示我对她们的谈话认真对待。对她们的主题论调,即伟大爱情、世界和平和永恒真理表示称颂;对细致纤巧的感情寄托和无尽绵绵的寂寞思念表示由衷的感慨;在她们对绿草和红叶的美好寄托及细雨微风的伤感情调般诗句的探讨中投入痴迷的问号。于是我成了一个学生,一个需要对修辞和造句进行改造的诗歌爱好者,她们为我投入了时间和责任,我责无旁贷要感激涕零。

最后,刘佳催促孟大姐拿出了最新成就的一首诗。

一片叶子离开树梢

随风游荡飘飘摇摇

我看到纸上只有这样两句,于是愚蠢地问了一句,“你还没写完吧?”

孟大姐用非常诧异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完了!”

刘佳非常抱歉地为我的愚蠢提问向孟大姐解释,“我朋友只是个诗歌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