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深圳之心
对于这样疯狂的市道我事先没有思想准备。我原以为行情最多延续到九月底，然后就要开始一个逐级下跌的过程，所以当人们开始疯狂的时候，我依然按照既定的计划抛出股票。但有时当我一夜醒来，看到盘面上汹涌买盘的时候，我不知道究竟我疯狂还是这个世界疯狂。从八月初开始，我抛出股票后几乎不用再去维护股价，众多的投资者对北方公司的追捧使我感到自己是被别人抬着轿子走，而抬轿的角色原本是由我来扮演。
到八月中旬，当股价升到三十八元的时候，我抛出了手中最后一笔筹码，到此我彻底完成了一轮辉煌的操作，全身而退了。但以后的行情发展使我更加不可理解，北方公司的股票在十二月的顶点被炒做到四十五元，在经过最后的疯狂之后，股价就从万里云端直线跌到最深的谷底。
我在八月下旬成为一个一步登天的暴发户，一共在这次胆大妄为的战役中获利一亿八千万。当事情最后被了结完以后，在我个人的账户上共有五千五百万。以下是几个投资人的获利情况：
方达：获利三千万
谢老板：获利四千五百万
杜老板：获利一千五百万
林老板：获利一千五百万
其他人获利总合两千万
好了！我的故事似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但古代有一句名言：当一个人辉煌到顶点的时候，接下来的就是下坡路了。
我现在住在深圳最繁华的地段，在一个属于我的装饰豪华的私人住宅内。楼下停着我花了两百五十万买的奔驰600豪华轿车以及花四十万买的一辆款式流行的红色单排座三菱跑车。现在我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是世界名牌，脚上穿着价值六千元的皮鞋。在我房间的酒柜里摆满了世界名酒。但这还不足以表明我富有的程度，在深圳郊外有我花了三百万买了一座豪华别墅，每当周末的时候，我就到那里去呼吸新鲜的空气，体会成功的满足和得意。
我有了自己的公司，取名为“深圳北方投资顾问公司”，我有了比以前更多的客户，真正成为一个具有影响和实力的人物。现在我手中控制的资金可以达到十个亿，我挤入了证券市场的主力圈内。
刘总在八月上旬离开了医院，他想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但此时公司却没有了他的位置，李总已经全面把持了公司。于是上级把他从北方公司调离到另一家大型企业任党委书记去了。
车祸发生后不久，使刘总在医院静养了两个多月的主治大夫和他的排挡医生钱袋里增加了十万。李总儿子就要出国了，正在买机票离开生养他的土地去国外开辟新的前程，李总也在股票上赚了二十万。
胡凯因为撞车操作得非常成功，我和胡凯的友谊日益加深，胡凯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八月底他开着我送给他的领着一位漂亮小姐回沈阳家中大大火了一把。叶明离开上海到了我的公司，现在是我的助手，叶明在深圳有了属于自己的公寓，有了自己的女友。
这一切刘佳都不知道。为了不使刘佳对我的富有产生恐惧，我没有告诉刘佳我现在的状况。我依然让刘佳觉得我是一个比普通人境况稍好一点的人。我要让她成为我的妻子后大吃一惊。
一切都是完美无缺的，那个令我激动不已的时刻在不断临近，我每天都翻过一张日历，每天都在计算距离我生活中美妙的时刻还有多少日期。我每天都给刘佳打电话，让她保证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之中。而对于我来说，事业上的成功远不及得到刘佳来得真实。她使我感到生命重新有了意义，使我对未来的日子有了希望和憧憬。以前那些残存于我内心的对爱情和人生阴暗、卑劣的想法开始退却了，对江楠的爱和恨逐渐被宽容和理解取代。自从我上次敲诈她以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去骚扰江楠了。
我已经不知道在我生活中接下去会有什么阴暗和苦难等待着我。唯一令我烦躁的是对刘佳的想念，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感觉已经不是普通的思念，而是一种对她的神态、笑容、声音、动作和温柔的需求了。对于一个女人的体验我从来认为一见钟情是最浪漫最有诗意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设想自己会喜欢一个第一眼毫无感觉的女子，甚至丝毫没有引起我注意的女人。但精神的力量是巨大的，某些人就像一本书，一本初看并没有任何乐趣的书，而当某种原因逼迫自己去认真读它的时候，从字里行间逐渐体会的感觉，那种隐藏在晦涩难懂的文字当中的真知灼见；那种必须用生命的智慧才能发现的真理；那种被埋藏在泥土中的黄金才能真正闪烁出璀璨的光芒；那种得到美丽宝石的狂热和欣喜是最令人陶醉而终生难以忘怀。刘佳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我简直不能理解像我这样一个对爱情这个神圣字眼亵渎到极致的虚假追逐者竟然得到了世界上最耀眼的明珠，我不禁为张健愚蠢的行为庆幸祷告了。
我明白了一件事：一个女人或是一个男人存在的价值并不在于自己，而在于对这个人欣赏和体会的另外一个人。对张健来说刘佳的价值并不是刘佳这个人，而是她的家庭，对我来说，如果以前她的价值是来自于她的家庭，那么当我明白了这个天大的谬误之后，终于知道她的家庭对我来说根本不能和她的价值相提并论，刘佳对我来说是无价的。如果现在让我在金钱和她之间做一次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刘佳而不是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我明白一个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是那个可以为我付出一切的女人，而金钱对我来说，即便重新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我依然有能力重新获得，但那个属于自己的女人则难以有第二个了。
我以为江楠是能为我付出一切的女人，但后来明白她不是。她固然对我的爱超出了对所有的男人，但在最后的抉择中她放弃了我。也许我不应该这样去诋毁她，就女性的伟大而言，江楠已经是女性中的佼佼者了，她对我曾经无怨无悔地爱过，曾经为我而遭受伤害，但我不能原谅的是她的离开，尽管这种离开的过错也许并不在江楠的身上。但对她的恨和爱使我难以磨灭对女人的排斥，我身上的那些偏见和恐惧几乎都来自于江楠对我的打击。在四五年的时间里我时刻都被这个噩梦所折磨，我以为自己一生都不能从这样的煎熬中解脱出来，但现在发现自己错了，我被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子所征服，刘佳让我忘掉了过去的痛苦，真正体会到女性身上永恒伟大的魅力。刘佳使我成为一个正常的人，让我从少年时期就种下的心理阴霾中走出，让我感到世界的美好和生命的美丽。
我们的婚礼定在中秋节进行。在这之前，我为我的新娘准备了几乎让她惊讶发呆的礼物。
作为一个男人，我不知道该如何挑选一件让女性永生难忘的礼品。于是当我在商店里发呆、踌躇的时候，我不断被精明的售货小姐的花言巧语所欺骗。于是在送给刘佳的礼物中，高贵的和普通的、典雅的和粗俗的、昂贵的和低廉的都混杂其间，没有任何主题思想，似乎是一锅大杂烩。
但我没有觉得自己的这种低等的审美观有什么不妥，因为我的刘佳对我将要送给她的东西没有任何要求，而我本人就是我送给她最好的举世无双的上天的礼品。
在就要开始我人生伟大转折的前一个星期，我接到刘佳打来的电话，她要求我立刻去见她，而且要我毫不犹豫地起程。我虽然感到她这样急切地见我有点唐突，但却很理解她在对我思念的心情下做出这种孩子气的鬼把戏的用意。我微笑了，从心里感到甜蜜和温暖，这种感觉直到我下了火车依然还在我的心中荡漾。
刘佳一身黑色，脸色异常苍白。当我跳下火车，在奔跑中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我诧异了，这还是我的刘佳吗？我心里诧异地问，她对我的热情并不比一个陌生人来得好些。于是我把刘佳推到面前，仔细端详她冰冷、痛苦的脸颊时，我明白了，我所恐惧的那一刻终于来临了。
我没有去追问刘佳对我冷淡的原因，其实我根本无须问她，在她脸上和眼睛里所表达的东西已经给了我所有的答案。
我们肩并肩默默地在大街上走，秋天的凉意已经在北方的大地开始注入它的呼吸，树上的叶子开始变黄，而太阳的光芒也暗淡了许多。
“你为什么不说话？”刘佳问我。
“我在等你开口。”
“你对我的冷淡一点都不感到吃惊。”她说。
“对！”
“可这是为什么？”她问。
“因为要来的它必定要来！只不过它来得太快了，我多么希望能够过了八月十五，即便迟来一天也好。”我眼泪几乎要流了下来。
她不说话了，于是我们继续沉默。这时我多么希望这种沉默能够继续下去，让沉默来延长我与她漫步的时间。
“你不愿对我解释点什么？”她问。
“解释什么？解释我对你所犯下的所有罪孽吗？”
“对！”
“那没有什么好讲的！它并不比一个流氓故事来得精彩。”
“可我依然希望你能在我面前说出真相。”
“难道真相就那么让你好奇么？它已经过去了，现在它已经不是拆散你我的障碍了。”
“你如何知道它不是障碍？它也许决定了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需要我们自己来创造，而不是良心或是道德的审判。”我粗暴地说。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那么你要对我说什么？”我停住脚步两眼直视着刘佳冷冷问，“说你了解了我这个人，知道我所做的一切，让我为自己的丑恶灵魂而悔恨。不要提出这样苛刻的要求，我无法接受这种对灵魂的摧残。”
“你难道一点没有感到羞耻和悔恨么？”
“羞耻和悔恨早在我的字典中消失了，你如果真正爱我的话你不应当这样指责我。”
“我不想指责你，而是为你而难过。”
“我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我不愿接受你这样的难过。”
“是什么让你这样卑鄙？”刘佳用几乎呢喃的声音说，似乎要丧失了勇气。
“你想知道么？很简单，一切都是为了钱，你满意了吗？”我用嘲弄的语气反驳刘佳对我的质问。
“我满意了！但你成功了吗？你觉得得到东西的弥补了你良心的不安了吗？”刘佳眼泪流了出来，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冷冷地问。
“我成功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成了名副其实的胜利者，我获得了财富和地位。你还想知道什么？”
“没有了。”
“你就不想知道我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吗？”我反问她。
“是什么？”
“按照你现在的逻辑思维和偏见是决猜不到。”
“到底是什么？”
“是你！”
“你在说笑话！”刘佳冷笑着说。
“我不想给你解释什么，你愿意怎样想就怎样想，我已经无所谓了。”
“对！我知道你已经无所谓了。那么好吧！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吗？”
“我很想知道！但我没有勇气向你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应该知道！因为要让你明白我离开你是有原因的。”
“不要提离开这个字眼，除非你要把我送入地狱。”我尖利地吼叫。
“不要再虚情假意了！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她字字铿锵，像钉子敲进我心里。
“你说得不对！我爱你就像爱我自己的生命。”我语气坚定，充满激情。
“你爱的是你的钱！”
我转过头，用充满怒火的眼睛看着她，“不许你侮辱我！你在我心里就像太阳一般珍贵。如果我曾在过去欺骗了你，可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爱你！而且永远会这样说，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你太会演戏了！难道你过去欺骗了张健和我，现在当一切都真相大白的时候你仍然要把伪善的面具戴到底？”刘佳此时怒火中烧，她像一头被逼到绝路上的猎豹。
我笑了起来，“这么说那个小人到你面前告了我的状了，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对他还念念不忘。”
“他没有你那么卑鄙！我告诉你，他到我家为我结婚祝福时看到了你的相片，所以才告诉了我他离开我的真实原因。在做人这一点上，他比你至少真实一千倍。”
“是吗？你让我感到轻松了许多。我现在对张健没有什么感到内疚的了，他的行为已经表明我们扯平了。但是对于你，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比张健告诉你的还要卑劣得多。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告诉你，我对你说的所有的话，写的诗，所有的殷勤都是我一手策划、处心积虑的结果。这还不够，你父亲那次车祸也是我的手笔。你明白了吧！现在知道了我是怎样一个人了。我是一个恶棍、流氓、骗子，我是那个能够从你画像当中看出你微笑背后痛苦的那个男人，我是注定要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