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何为言少钱





  越微人扫了她一眼,皱了皱眉道:“去把这身夜行衣换了,穿上那身玉色的衣裳,带着你拿到的东西,赶紧随我走一趟肃王府。”
  觉察到越微人口气中的厌恶,摇光内心的怨愤又翻腾起来。上次不过是多用了些香粉,暴露了他的计划,他就把自己送给了九门提督。费尽心机地完成了他交代的事,如今前来复命,他也就是扫了一下,连个正眼都懒得给。
  忍不住嫉恨起那个貌不惊人的丫头,凭什么越微人把她捧在手心里,要天上的星星,说一声马上就都给摘下来。于是,她壮着胆子开了口:“主子若是觉得急,摇光这一身去肃王府也是可以的。”毕竟还有些花样,不是纯粹的夜行衣。
  越微人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不是少千,穿不出墨色的韵味儿,下次别再这一身来见我,你衬不起。”
  被看穿后的恐慌令摇光的脸色煞白,但还是更衣去了,真正惹恼了那人可就不好办了。转身的一瞬间,又听到刻薄的话缓缓传来:“在你主子跟前,收好了你的心比天高!”显然,这是最后的警告。
  从前的越微人不会这般尖酸,因为,他不屑。然,燕少千如今身在宫中,他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是焦躁得很。这不,摇光是赶上好时候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将燕少千喜欢的款式穿在身上,弄得他甚是不快。
  越微人是个极挑剔的主,平日里那就罢了,眼下可就不一样了。那女子也就着玉色尚可,别的嘛,还是算了。
  亥时,一向安静的肃王府更是死寂非常。端坐在书房的燕礼慈紧锁着眉头,然后就看到两个神仙般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个红衣如血,美艳夺目;另一个玉裳皎洁,清丽绝伦,正是越微人和摇光。
  “在下越微人,少千的师父,前来叨扰为的是聊一聊当年的一些事情。”越微人很简明地说明了来意。
  “少千的师父?”燕礼慈不太明白眼前这男人的话,少千当年不是被燃嫣带走的吗,什么时候又有了师父?
  “对,十三年前在下错手杀了少千的娘亲,后来就是在下教养着她。”依旧简明。
  “什么!你杀了燃嫣?”燕礼慈不敢相信。
  “是,在下想请问肃王殿下的是,少千究竟是怎么出生的?她就是因为这个才被融帝带走的。”不想在杀人这种事上做过多解释,越微人重新提出疑问。
  虽然眼前的人似乎是值得相信的,但燕礼慈实在不敢将当年之事如实告知:要知道封印与契约紧密相联,一旦触犯,后果不堪设想。
  当年就是为了留下那个孩子的性命,他才应了燕胤隆的无理要求:若无传召,戍边二十年不还朝。十九年后,燕礼恭翅膀硬了,把自己召回来了,为的不过是“杯酒释兵权”。
  看着他犹豫闪烁的样子,越微人知道:多半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于是示意摇光上前,“既然肃王殿下不肯将往事告知,那咱们就聊聊别的吧。”
  自行坐下,将摇光呈上的卷宗展开,越微人不疾不徐地说:“这是九门提督这些年贪赃枉法的明证,如今月氏大军压境,在下略知羌幽十三州七十万大军暂受许驰远调遣,殿下若想成事少了此人则不可。”
  起兵造反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在这男人口中就如琐事一般,说来轻巧至极,饶是燕礼慈也有些拥兵自重,可与他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冲摇光使了个眼色,摇光便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来,拿过令牌,越微人将其平放在茶几上,推到燕礼慈面前,一脸平静。然,燕礼慈不平静了,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霍杀令”,那人就这么不以为意地拿了出来。
  也不管燕礼慈如何作想,越微人继续道:“初见少千就知道:她是殿下的骨肉,料想着将来许是要发生些事情的,便在许久之前为今日做了些准备,现在也算得上派了用场。殿下若愿意与在下联手,在下可将天枢阁全权交付于殿下,助殿下一臂之力。”
  直视燕礼慈,细长的凤眼流光倾泻,越微人十分郑重地说:“条件是,第一:救少千,让她跟在下离开长安。第二:告诉她真相。”
  不待燕礼慈开口,越微人又展开另一份卷宗,“若殿下不愿起事,在下可将这一份幽都侯在东南七郡的布兵图交由刑部尚书秦孝,这块霍杀令则可助燕礼恭将殿下的全部势力连根拔起,殿下请选吧。”
  这哪里是请燕礼慈选,分明就是逼燕礼慈起兵啊。可既然越微人手上有这么多筹码,为何还要来与肃王联手呢?直接去找燕礼恭不是更容易?
  这里面还是有些讲究的,且说燕少千在融帝手里,若他去与燕礼恭商量,那便是真正的“城下之盟”了,燕礼恭要什么他都得照办,毕竟什么天枢阁、霍杀令与燕少千比起来,孰轻孰重,立见分晓。
  更何况,燕少千是自愿跟融帝走的,之前越微人还打了她,倘若此时出面,要想燕少千回头少不得再费些功夫。
  而蛊虫种在燕少千身上,最后一眼越微人也没看清那究竟是哪一种蛊虫,须得尽早解蛊,不然一旦蛊虫反噬饲主,燕少千很难幸免于难。
  两天以来,只要想到燕少千被种蛊的那一幕,越微人就心惊胆战。他从未怕过什么,生造如许杀孽,不过业障深些,可自己一手养大的燕少千却是万万不可出任何纰漏的。
  还有“天府令考”莫取元当年的那句谶言:“旧暨飘摇,恨文武败,千色莲华,逢修罗摘;半月销残,怒红颜乱,肃杀长安,迎故人还”,配上当日 “七杀星动,紫薇入命”之景,他无法想象如此下去若是燕少千不可全身而退,他又该当如何自处?
  念及其中曲折,越微人只有亲自出面与肃王一叙。
  沉吟半晌,燕礼慈原就紧锁着的眉头愈发的纠结了,当年朝堂上叱咤风云的肃王,如今竟被一个小自己十多年岁的男人逼到无路可退,若让曾忌惮自己万分的厉帝燕胤隆知道,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个孩子,是燃嫣生的啊,与自己是一般无二的样貌,除却女儿身,想是任一样都不输男儿的。十九年未见,就算是补偿,要自己一条命也是该的,于是,心一横,燕礼慈下了决定:“明日本王自会与九门提督言说。”
  都是明白人,话说到这种地步,越微人焉能不知是何意,拱手一揖道:“在下谢过了,静候殿下佳音。”
  越微人是何等样的人物,几时冲他人行过礼?但这一揖却是恭谨非常、诚心诚意,为的不过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为师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如了你的愿,不知你可会与为师离开长安。”越微人思忖着,左额上的梅花烙黯淡了几分。
  此时,燕礼慈才察觉到眼前这人是何等样的风华绝代,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雍容优雅,连逼人也是从容不迫、步步为营。这样的人物,这样的一揖,他怕是消受不起。
  燕礼慈对孟燃嫣可说得上用情至深,然,面对这样一个男人,他不敢恨,也不想恨,教养燕少千这么多年,如今又为燕少千做到这种地步,就是他这个亲生父亲也是自愧不如的。
  今日早朝,远远地瞧着那孩子,隐约可见内敛的光华,若不是这男人尽心尽力,她又怎会有这样的气度?想到此处,他感叹:“公子言重了。”
  听得这一句,越微人也无什反应,携了摇光,飘然而去。那影影绰绰的红衣,映得今夜的新月都有些寂寥的残意……

  第二十四章 街亭晚

  近十天来,朝廷、后宫、江湖都平静地有些过分了,燕少千的理解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暴风雨前的大海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难道不是吗?只要不是瞎子,早朝上哪一个看不出融帝与肃王间的忌讳?不过,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
  只是,有时候太聪明反倒不好,这不,两相对峙却迟迟难以突破,总在频临破裂的关系上徘徊不前,下棋的人耐性上佳,观棋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燕少千虽身在局中,却总以局外人自居,故而,看着这二人朝堂上斗来斗去累得慌。她向来有个好处,便是不为所动,这说优不优的优点在此时这番情状之下倒很是有用。
  说白了就是,只要她不太过忤逆,只要燕礼恭不催动蛊虫,她在这偌大的暨朝皇宫甚是自由,来去如风,兜兜转转,走走逛逛,好不快活,殊不知长安城中、烨州境内,数十万人为她忙到人仰马翻。
  燕礼恭十分喜爱她这没心没肺的性子,觉得甚好,至少无忧无虑。让她痛上一会儿,片刻也就忘得一干二净,回头依然如故。只是不知为何就是跟越微人闹别捏,死活也不肯低头,八成这里头也是有些意思的,只是还不到时候。
  那燕少千不急吗?她就不想早点知道自己出生那会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答案显然是:不急。
  反正十九年来都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最大的乐趣便是胡作非为,现下在宫里好吃、好喝、好住,还白拿俸禄,除了站着有些累,其他的也堪称“别无所求”了。当然这点累跟当年练武的时候比起来,也只是小菜一碟。
  至于那些谜题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如今着急也没用。只怕那时候你不想知道,别人还不乐意呢!
  再说与越微人斗不好过啊,在宫里避避风头甚好。所以,她乐得做那个什么事都不用做的“御前一品带刀侍卫”。
  这一日,燕礼恭、燕少千叔侄二人在御锦园里小坐,聊得风生水起之际,燕礼恭又是瞬间冷下脸来,原因是燕少千夸了他。
  “三十七叔啊,你的眼睛可真是漂亮,若生在女子脸上必然是顾盼生辉,令人一见忘怀,不知要勾走多少少年的心呢!”
  本没有什么,只不过是玩笑的话,之前也有过这一类的言语,燕礼恭都不甚在意。可此时,他那张脸就冷着,弄得燕少千很是不解。
  倒不是燕礼恭小家子气,只是这句话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妖娆多姿的男人。
  闻人辛在赞美之辞上从来都是毫不吝啬的,但说的最多最动人的也只有一句,这一句便是:“陛下这双琉璃样的琥珀色眼睛,真真是顾盼生辉,令人一见忘怀,难怪辛一眼就被勾走了魂。”
  之后那男人便会做楚楚可怜样,哀叹道:“可惜啊,这双眼睛不含情,总这么闭着,看了这么些年依旧是冷的。”每每此刻,燕礼恭便会忍不住睁开眼,怒斥道:“放肆!”
  接下来,闻人辛又会故作恐慌,求饶道:“陛下息怒,辛知错了。”而如今说这话的人远在幽都,月氏尚未退兵,不知他如何了。
  念及那人对自己的一番心意,燕礼恭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便记起他时常吟的一首词:
  一片相思,
  两地相望。
  提笔三四字,
  泪流五六行。
  但求七夕桥上见,
  八方神明负鸳鸯。
  九泉底下十徘徊,
  奈何桥上把心伤。
  三年前那人去幽都时第一次念它,是有些怨气的,不过燕礼恭太明白怎么收服人心了,当下赠了一首别离诗,便又笼络住了他。诗是这样写的:
  子夜孤月云也稀,
  灯影幽重灭又明。
  垂首聊赖捻红烛,
  恍然如见少年行。
  莲池清风伴舞衣,
  微雨离思锁别情。
  再问城门谁折柳,
  十里长街步步停。
  极得意当时的念头,燕礼恭的冷脸渐渐回温了,扬眉一笑,又是灿若春花,吐出一句:“赛文吧,以别离为题,朕先来。”
  也不管燕少千有无配合的意愿,燕礼恭兀自开口:“情人相对尽无语,泪眼朦胧不自知。欲诉难为从何起,凝噎默默总嫌迟。”
  二十八字,无“别”无“离”,却将一番难舍难分之意尽显,燕少千点了点头,意思是尚可。支着下巴想了片刻,眼珠一转,一首五言律诗手到擒来:“良辰得且过,杯酒醉浮生。花月正静好,寻梦化蝶成。翩跹双飞去,恨见枝错横。无奈朦胧夜,清冷伴离筝。”
  这丫头倒是豁达得很,“良辰得且过,杯酒醉浮生。不错,通透的心思,不染尘埃啊。”称赞的同时却未说出真心话:越微人护得你太周全,才会有如许的玲珑。
  思忖了一会儿,燕礼恭又道出几句词曲:
  今夜二十四桥
  听玉人吹箫
  难忘那家娇客
  垂泪折柳 素手纤纤
  怎道今夜霜露白
  不敌当日
  春晓寒风残烟月
  佳人怨离别
  化用了“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杨柳岸,晓风残月”,很是哀怨,又极显风雅,燕少千见燕礼恭认了真,也就收了玩笑的态度。
  西关胡赛飞雪
  尽苍凉
  春风几度玉门
  绝人烟
  北国雁东南飞
  几时回
  却道敌虏未灭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