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何为言少钱
到这景状,燕礼恭猛然回神。
少千!可此时就算是有心阻止也来不及了,黑压压的羽箭直射向城门下那人,躲得了一支两支,可决躲不过全部,燕少千必死无疑!燕礼恭想到这点,那琥珀色的双眼不忍地闭上了。
然,下一瞬,一股热浪袭来,再次睁开眼,但见那数百支羽箭顷刻间化为灰烬,红莲业火正盛,白马不停蹄,墨衣仍翩跹,燕少千脚下一蹬,腾空跃起,双臂平展,踏空而来!
鬼魅一般华丽的低音沉沉响起,宛若魔咒:“此等阵势也想教我摩呼罗迦束手就擒、顷刻毙命,闻人兄也太过轻敌!”
闻人辛站在城楼入口早已说不出话来,只见劲装佩剑的燕少千悬在半空,身后巨蟒图腾鲜明、红莲业火烈烈,整个一团灼人双目,竟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之景。
燕少千也不管下面杀得血流成河,收了弄影剑,落到燕礼恭面前,一声冷笑,皮笑肉不笑,“三十七叔可考虑好了?”
她依旧唤他作“三十七叔”,当真是连那一丝恨意都吝啬施舍,明明恨之入骨,却断然不屑道出,燕礼恭听得这一声“三十七叔”顿时一颗心从内凉到外,没有一处是暖的。
怎么暖的起来呢?这四个字无非提醒着他的荒唐可笑,提醒着他霍乱纲常,“少千……”一声低唤,柔肠百结,褪去了帝王之威、天子之尊,只剩下卑微,“朕不是刻意而为。”
那夜她离开时,连一个让他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甚至不曾问过他是否可解半月相。
听到燕礼恭这话,燕少千哑然失笑:“不是刻意而为?那是什么?是不得不为?”那凌厉如刀的长眉斜飞入鬓,刺向的却是燕礼恭的心。
“朕,的确是不得已。”这一句字字泣血,他已是找不到可以留下燕少千的办法,却不曾料想:不破不立的背后是破而不立。
“那便怪不得少千了,大暨的江山必败无疑,三十七叔且准备着以死谢罪吧。”语焉凉薄,那句末的一睨,寒彻人心。
事到如今,燕少千才不管什么得已不得已,既然燕礼恭还未心生悔意,那就只有等她破了长安城,再叫他一死以谢天下了。
她哪里想到燕礼恭这一句不得已说的就是他心中的满满悔意,不然也不会有那一晚的一问:“死前见一见,不算过分吧?”他今日这一来,便是赴死了,圆的不过是见她一眼的愿。
站在一旁的闻人辛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习惯性地将燕礼恭护在身后:“殿下言重了,陛下此次前来……”话未出口,便被燕礼恭一把推开,“朕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了?”
话毕,重又将那琥珀色的眸子看向燕少千:“朕留不住你,也不打算留着你了,你随意吧。”低沉的嗓音不辨悲喜,琉璃样的眼光不辨哀乐。
燕少千何等样的聪明,“也不打算留着你”显而易见地告知她:燕礼恭后悔了。紧接着燕礼恭沉沉的语音又传入耳中:“朕的天下,却容不得你随意。”
此番言语,一人说来,两份意思,悔与不悔,但看听者的心思。然,燕少千一心只一个越微人,哪里顾得上燕礼恭的深意。
“那好,三十七叔回长安等着少千便是!”容不得她随意吗?那就拭目以待吧,她倒想知道大暨的百万雄狮怎敌天命所归!
杀不了燕礼恭,燕少千转身挥剑,百步之内皆是血溅当场,城下肃军一见主帅骁勇若此,无不振奋,虽是兵缺马少,却个个以一当十。
济南府外,战火四起,百里之外仍见硝烟,众兵皆是壮士断腕般杀红了眼,大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之势。
这一仗虽有燕少千的万夫莫敌,然肃军终是远道而来,疲乏异常,而济南府尽是东南七郡精英所聚,打得甚是艰辛,一天一夜鏖战,最后关头亦是由埋伏在城外的五万步兵,暗中潜渡护城河,奇袭北城门,才险胜暨军一筹。
逼得燕礼恭打开济南府门,燕少千冷着脸将济南府守城唤来,只问了一句:“忠君,还是要活?”忠君就是死,要活就得做她燕少千的狗,牢牢地看住这济南府。
这济南府城守的确是个忠君爱国的义士,可站在燕少千跟前,她冷光阴翳的无情一瞥令他自脊梁到头脑无一处不浸在冰里。
“犹豫,便是要活了?”寒意乍现的不屑之问,教堂堂七尺男儿垂首不敢相对。
见他如是,燕少千也不啰嗦,“那就给我好好看着这济南府。”说完,起身便出了大堂,念微等在后门,她跃上虎背,自西侧山林穿过,急急朝长安赶去。
已是八月初十,越微人如何了,她不得而知,摇光将他照顾得如何,她亦不得而知。昨日与燕礼恭交锋,探他口气也问不出究竟,越微人生,还是死,安,还是危,她全然猜不出,此间心急如焚,只有匆匆往那皇城奔去。
而御驾亲征,占尽地利人和的燕礼恭兵败于肃军之手,此事一出,又是轩然□,更是坐实了“融帝实非天命所归”这样的谣言。然,帅帐中的燕礼恭眸色深浅闪烁,为难的不是国事,而是心事。
他做了五年的皇帝,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失了民心、败了江山,可今日,他失了民心、败走济南府,却不见如何难过,连往日高傲的自尊都不曾折损半分,他思前想后,才明白,败给那个人,他是心也甘、情也愿的。
不就是这万里江山吗?她想要,给她便是了,反正也是用尽阴谋诡计从众兄弟手中夺来的;不就是盛世明君的口碑吗?她要毁,悔得彻底也不错,反正这个位子做得好原是应该,做不好遗臭万年,为她如是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那越微人,她要他平安喜乐,他允了,为的不是别的,只不愿那倔强不屈的女子整日在血流成河的沙场杀人如麻,那百箭齐发的场景他现在想来亦是心惊。只要她好,他这个所谓的“三十七叔”便允了她的所思,允了她的所想……
第四十七章 萧墙祸
燕少千才出济南府不久,一只信鸽自闻人辛手中放出,却是直奔潼关飞去。那鸽子腿上绑着的是给韩若鲤的军令,必将赶在燕少千到达长安之前送到他手里。
眼看着那一点白羽在空中消失,闻人辛转身进了帅帐,一眼便是目光涣散的燕礼恭,走近了也不见有什么反应,心下又是一阵冰凉:为了那个人,一定要这样吗?
“陛下。”轻声开口,是不忍,还有不甘。
“嗯?”燕礼恭应了一声,却连头也没有抬。
“韩侍郎不日便会率兵抵达烨州,您的意思是?”他这一问惊得燕礼恭站了起来,“什么!你让韩若鲤弃潼关攻烨州?”
“潼关有骁骑参领魏江,况且就算韩若鲤在也未必就敌得过陈柏,如今烨州才是肃军的空门,不趁此时夺下,我军便再也没有翻身之日!”面对燕礼恭的质问,闻人辛迎上他冷绝的目光,一脸正色。
金州、豫州、济南府已陷肃军之手,汴京屏障房州已破,南方诸镇皆掌于沈晗之手,汴京兵败只是时日的问题,如此,东南七郡早晚都得归到燕少千名下。
再者,孟津已是失守,河中地域岌岌可危,凭陈柏的本事,要想攻得潼关,那是轻而易举。如此,长安城北面再无遮挡,饶是冯乘足智多谋,也敌不过四面楚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反守为攻。
烨州城内空虚,江湖人士皆在长安城左右,若能在烨州将天枢阁灭于一瞬,那禁军还能有一线生机,更何况,冲闻人楼“满庭芳”内那人的心思,烨州失守应该甚合她心。
“你拿什么打烨州?拿朕的暗卫团吗?”燕礼恭眸色一暗,如今兵马调度甚是吃力,哪里还有人马分到烨州。
“陛下难道忘记满庭芳里还有个摇光?”那女子虽是心思过人,可武艺甚是一般,也许要胜几个江湖人士也无需费什么功夫,可要是遇上真正的高手,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一如那夜与她交手,三招便可放倒。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锋利的剑眉扬了扬,琥珀色的双眸闪烁了几下,重又恢复到原来的晦暗不明,那不言不语间的思索之意让闻人辛的心忐忑了起来。
又是好一阵沉默,燕礼恭终是抬了头,幽幽地问了一句:“朕若将这江山拱手相让,她会原谅朕吗?”还是那句话:大暨的江山,总是燕家的,给谁不是给呢?
他这一问才出口,闻人辛立刻就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陛下!您醒醒吧!”
燕礼恭并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闻人辛那抓住他的手。闻人辛立刻明白了,“微臣逾越了。”修长美丽的五指渐渐松开,和另一只手合抱成拳,“微臣告退。”
一至帐外,便有雨水从天而降,一滴又一滴,宛若替他流的泪,而他看向那灰蒙蒙的天幕,心念:既然您舍不得,那就由辛来吧。
潼关那边,杜涵川拿着闻人辛的飞鸽传书正犹豫不决,韩若鲤在他身侧,亦是一脸凝重:“兵临烨州就是与少千为敌,这是真的为敌,与那一次完全不一样,涵川,怎么办?”
收起那封简短的军令,杜涵川走到韩若鲤跟前,一开口就是语重心长:“若鲤啊,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朝廷,改投少千门下?”
“你在说什么?大暨正值多事之秋,若你我袖手旁观,那这天下该当如何?”韩若鲤清亮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他从未想过做逃兵,更不用说在这战场上叛变。
“如今看来,少千执掌天下乃大势所趋,你不也不愿与她为敌吗?那投靠她又有什么不好?”杜涵川根本不是在说笑,那张俊秀的脸上表情郑重非常。
韩若鲤被他郑重的眼神看得心慌,可只要想到“叛变”二字,他心头的一股热血便直直上涌:“什么不好?你说有什么不好?你我读圣贤书,最后便是为苟且偷生而欺君叛逃吗?”
面对一根肠子到底的韩若鲤,杜涵川感到很无力,无奈地摇了摇头:“陛下都败走济南府了,国将易主,还谈什么欺君叛逃啊?”心思玲珑的杜侍郎向来看得清楚,太平盛世自当忠君报国,乱世纷争谁来管礼义廉耻?
而听得杜涵川此言的韩若鲤用陌生的眼神注视了他许久,才道:“一日为君,终生为君。若鲤一世只奉一主,杜兄若是有心弃陛下而投少千,若鲤也不为难,只道不同,不相为谋,杜兄保重了。”说完重重一揖,便欲出帐。
“若鲤!我是为你好啊,你当真想与少千兵戎相见吗?”韩若鲤对燕少千那份情,他看在眼里,说不知晓那是睁眼胡说八道。
“当初,若鲤劝少千:不可为一人袖手天下,今日,若鲤断然不可为少千弃大暨不顾,还望杜兄海涵。”他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可杜涵川听在耳中却觉得迂腐可笑。然,韩若鲤是谁?痴人一个,想劝动他怕是比登天还难。
“唉。”长叹一口气,杜涵川走到韩若鲤跟前,拍了拍他的肩,“既然如此,涵川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次日,杜韩二人各携三千精骑抵达烨州边境。
与此同时,燕少千一人一虎越过山林,终到天枢阁长安别苑内。
“微人怎样了?”一入大门,未作停歇,燕少千边走边问。
摇光今日恰巧得了烨州的急报:杜韩二人已达烨州,便回别苑准备应对之策,不想燕少千此时正好回来,听得问话,只好勉强答道:“尚好。”只是尚好,不太坏。
随着燕少千走向“剪烛东楼”,见那人入了门,摇光候在门外,眉眼依旧如画,可袖中紧握的双手却是不可遏制的发抖。
燕少千掀了珠帘,撩起床帐,便顿住了,但见越微人印堂发黑,露在外面的双手上片片蛇鳞幽绿泛光。
不自觉地伸出手,止不住颤抖地探向越微人,冰凉的肌肤似乎在宣告着死亡,食指颤抖地愈加明显,终是在感觉到鼻尖那一丝似有若无的气息时,将那一颗揪着的心放开了,此时她才察觉到后背的衣衫一瞬间已被浸湿。
无情的慈悲目一转,似是想到什么,“摇光。”华丽的中音回荡在阁楼上,传到屋外震得摇光浑身一抖。
“少主有何吩咐?”饶是心里七上八下,那如画的眉眼却不见一丝慌乱,悦耳的女声平静地回应道。
“进来。”冰冷的命令,简洁到多一个字就是浪费。
待得摇光进屋,走到她面前,燕少千都没有再开口,只冷冷地看着这娉娉婷婷款步移来的女子,斜飞入鬓的凌厉长眉扬起愈加残忍的角度。
“说。”不愿多言,依旧是冰冷的命令,简洁到多一个字就是浪费。
摇光本就是强作镇定,被那无情的漆黑双眸一盯更是恐惧非常。她从不觉得越微人可怕,她只是嫉妒他的完美,但她是真心臣服,因为那男人无双的强大。然,面对燕少千,她只会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