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途(清宫)





  他说这个时候的我最像姑姑,温和,像一泓清幽的泉水,光是坐在那儿,屋里的人都不敢大声喘气,天生的贵气。
  而我一说话,就像是深秋吹来一阵寒风。
  和声音无关,和说的内容无关,却总是让人觉得很冷,很难以靠近。
  我不得不佩服这位千古一帝。
  我从不觉得在他面前掩藏自己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所以对他我常常直言不讳,不会隐瞒自己的喜好,甚至刻意流露出一点点的偏激与戾气。只是有一件事我用尽所有力量来隐藏,就是我和八阿哥的关系。鉴于我和齐悦是朋友,所以康熙也从未觉得我和八阿哥过于亲厚。我知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是这么多年来平安无事的最大法宝。
  两年了,当康熙四十七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我许下了新年的三个愿望。
  愿胤禩无灾无难……
  愿胤禩得偿所愿……
  愿胤禩和暄妍……永远在一起……
  ————胤禩篇————
  下雪的时候,我总是格外想她。
  或许因为寒冷,或许因为寂寞。
  以前她很少笑,常常很傲气的扬着头,说着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
  后来她渐渐习惯了笑,可是那种笑容我很讨厌。因为那是我所熟悉的,自己的笑容。
  我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笑。她说是,近朱者赤。
  曾经想过要诱惑她,结果一不小心竟然自己迷失了心神。
  后来想过慢慢的接近她,结果不由自主为她沉沦。
  曾经欺骗过她,利用过她,最后竟然深深的爱上了她。
  她聪慧,却总是忙于算计。
  她待人并不苛刻,却很自私残忍。
  她说过她不会相信任何人,因为越是信任就越承受不住背叛。
  可她毕竟还是一个女人。
  女人,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一个脆弱的人。
  我所害怕的,她也会害怕。我所希冀的,她也会希冀。我所心甘情愿为之沉沦的,她甘之如饴。
  其实,我们都曾经告诫过自己,爱情这种东西,并不适合我们。
  可是有一天,她对我说,让该死的理智见鬼去吧。
  然后我第一次知道了,她虽不是个为情生为情死的女人,却依旧轰轰烈烈。
  然后我知道了,只要拥有她的话,我愿意倾其所有。
  ……
  马上就要到她的预言之时了,我莫明的会恐惧。
  若是她所说的不准怎么办,她会不会因此就不爱我了?
  若是她突然反悔了怎么办,她会不会就这样放弃我了?
  但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了。
  她说过,我不是一个为爱情而生的男人。
  可那是在她出现之前。
  有了她,我愿意做一个只为她而生的人。
  康熙四十七年,就在这样一个落雪的夜晚来到。
  我默默等着新年的钟声敲响,许下了自己二十七年来的第一个愿望。
  愿暄妍所愿一切……心想事成……

  噩耗

  康熙四十七年八月,塞外行围。
  这一次,康熙可以说是全巢出动了,随行的不仅有太子,四、八、九、十、十二、十三、十四几个年长的阿哥,就连十七、十八都带上了。
  我暗暗数着日子,计算着这一回差不多就该废太子了。老实说,我是希望看到废太子的,因为这样八阿哥的愿望又实现了一步。可是,平心而论,太子对我确实不错,他一直顾念着我是他的表妹,所以一直在纵容我,可是我却对他冷淡,甚至想要伤害他。
  回想起两年前的那次行围,至今我还会隐隐笑出声来。那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日子,只有我们两个的草原和蓝天,他大声的诉说着爱恋,我几乎就要被他的温柔融化。
  可是幸福的日子就是那么短暂。我们一起赏过花灯,一起逛过庙会,一起谈天说地饮酒作诗,一起看落日观夜星,但是时间从来不会因为我们的不舍而停留。四十七年,是一个大动荡,之后的种种不过是顺着这个形式发展而已。
  这日,康熙带着他的众儿子们一同打猎去了,而我则和德妃宜妃留在帐子里闲聊。十八阿哥前两天发起了高烧,所以也留了下来。虽然所有的太医都说只是感染了风寒,休养几日就会好的,可我心里明白,他早晚都会不行的,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我们正聊着,忽然,一个宫女心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娘娘,娘娘,不好了。”
  “胡言,娘娘好得很呢!”宜妃身边的宫女厉声责道。
  那小宫女连忙磕起头来,“不不不,奴婢该死!”
  我忽然有一种预感,赶忙问,“你可是十八阿哥身边的人?”
  “是,是的。”她战战兢兢的回道,然后呜咽的说道,“两位娘娘,格格,十八阿哥,十八阿哥不好了。”
  “什么?”德妃一下站了起来,朝我看了一眼,然后道,“咱们快去看看。”
  待我们冲到十八阿哥的帐子里,见好几个太医正忙得团团转。他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颗不停的转悠着,见我们进来的,连忙俯身请安。
  “起来吧。”德妃着急的问道,“十八阿哥的病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原本十八阿哥只是偶感风寒,调理几日便好,可是不知怎么的,从昨儿个开始一直高烧不退,微臣,微臣几个也诊断不出到底是犯了什么病。”
  “什么!”德妃大惊,“昨个儿就出了事儿你们竟然拖到现在?什么叫你们也诊不出是什么病,别忘了你们可是太医!你信不信,要是十八阿哥有个三长两短,本宫把你们的脑袋全摘了?”
  “微臣……微臣该死!”一瞬间,所有的太医都跪了下来。
  我瞧了瞧身边,德妃和宜妃的脸色都不好看,便道,“娘娘,是不是要派人通知皇上?”
  宜妃点了点头,便命人去找皇上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康熙终于回来了。他飞速冲进帐子里,连请安都让我们免了,焦急的查问着十八阿哥的病情。
  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纵然康熙自许人中之龙,觉得他是有上天庇佑的天子,可他依旧镇不住病魔的来势汹汹。
  接下来的几日,康熙一直亲自看护十八阿哥,却丝毫不见好转。我们这些旁人虽说心里着急着,却也什么忙都帮不上。
  老实说,我心中倒真是希望十八阿哥能够活下来。如果十八不死,那就说明历史有一点点的改变了。既然历史能够改变,那岂不是我们都还有希望?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看着十八阿哥一点一点的消瘦下去,所有人都变得束手无策。太医已经不知道责退了几个,可他们一个个察看过之后,都是连连摇头。有时候我想,或许十八阿哥的病在现代并不算什么,可三百多年前确确实实是顽症,要是当初我也能学会一点医术的话,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改变历史呢?
  这是第一次,我突然发现,我这个现代人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几天下来,所有人都是忧心忡忡,连康熙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可是偏偏有一个人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一点也没有担忧的神色。
  还有谁呢,不就是太子吗?
  我也想过是否该提醒他,毕竟他本应是我的责任,是我的错误,放弃了他,甚至可能还惨了他。可是一想到万一因此而阻碍了八阿哥,我是决不肯这么做的。
  是夜,我正准备回帐歇息。忽听有一帐中传来歌舞的声音,寻声而去,果然是从太子的帐中传出来的。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我一定会大步流星的走开,可我不是瞎子不是聋子,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我还清楚的记得,我是他的表妹。
  门口的侍卫进去通报了一声,我还未入帐中,太子倒先走了出来。
  他脸红红的,显然是酒气未退,见到我,眼睛一下亮如星辰。
  “表妹,你怎么有空过来?”他朗声笑道,便想拉我进帐。
  我脱开他的手,静静的说道,“表哥,我有话跟你说。”
  他先是愣了下,随即道,“进来说不好吗?”
  “不,我的话很短,说完就走。”我对他摇了摇头,耐着性子笑道,“表哥,这几日大伙儿都为十八阿哥的事儿担着心,而你夜夜笙歌,怕是惹皇上不高兴。”
  他目光炯炯,盯着我看了好久,然后说,“表妹,你在关心我吗?”
  我叹气,转身要走。
  忽然,他自后拉住了我,快步转到我面前,然后像个小孩子一样的笑了。“表妹,你知道吗,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我皱着眉,奇怪的看着他。
  “这两年,你一直对我若即若离,我以为你讨厌我了,没想到你心里还是想着我的。”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说。难道我今天的举动是做错了吗?我不该一时心软,不该给他希望的。
  “表哥,你听我说。虽然我的话并不是什么金玉良言,但是此刻你真的不应该留恋声色,毕竟十八阿哥也是你的弟弟,难道你一点都不为他担心吗?”我推开他,向外走了几步,又道,“况且,近年来皇上的精神大不如前,你着实不应该再让他忧心。”
  “哼。”他突然冷笑,“我以为你是关心我,没想到你更关心十八弟和皇阿玛,怎么,既然你事事为皇阿玛考虑,怎么不让他收了你啊?我看以你的本事,专宠于前也不是什么难事!”
  “爱新觉罗·胤礽,你不要太过分!”我大怒,猛地甩开他,然后冷冷的说,“你要是不愿信我,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告辞!”
  说着,我转身而去。
  一路上,我早把太子骂上了十七八遍。他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子,希望别人都围着他转,人人都听他的话,宠他,爱他,从来都不忤逆他。
  依我看,他之所以对十八阿哥的事这么不上心,有极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近来康熙都一门心思扑在十八身上,以至于冷落了他。这个太子,就是只能别人听他的,容不得一丝被忽视的感觉。
  这样的他,如何能成大器?如何配当一国储君?他的心中只有自己,哪里容得下黎民百姓!
  这样一想,我便觉得为他劳心伤神全是徒劳的,便回了帐中,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日,我原要去给康熙请安,却听李德全说康熙一整夜都在十八阿哥帐中,而且不许别人打扰。
  我失望而归,便又回到帐中补眠,没想到刚入梦乡,就被芯儿唧唧喳喳的闹了起来。
  十八阿哥,薨了。

  一废

  打从十八阿哥薨后,已有四五天,营地里愁云惨雾,虽然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是真伤心,多少人是做做样子的,但至少,不见愁容的只有太子一人。
  他照例骑他的马,摆他的宴,直到被康熙厉声斥责了之后,才有所收敛。
  我真不知道该说他蠢呢,还是说他叛逆不羁。康熙原本心情就很不好,偏他还撞在枪口上,那岂不是自找死路?
  八阿哥来看过我两次。他见我死气沉沉的趴在塌上,以为我是伤心过度,便柔声细语的安慰了我好久,直到我恹恹的瞪了他一眼,他才笑了笑,回去了。
  其实,我哪里是在为十八伤心啊,我是在为自己伤心。
  我和十八本就没有交情,最多也只不过感伤于他小小年纪就这么早夭了,实在可惜了点,根本不至于哭得你死我活。
  让我真正难过的,是历史分毫不差的向前迈进了。如今每过一天,我就越发心惊肉跳的,我知道,决定性的时候马上就要来了。我突然觉得,过去的自己太天真了,以为知道历史的进程就有能力改变它,可现在我越来越彷徨不安,因为我知道许多事,即使我能未卜先知,也是力所不能及的。
  几天后,康熙终于下令拔营回京。我们一行人走走停停,可躁动却根本没有停息过。
  这日,我正在帐中洗梳,忽听外边传来一阵一阵的人声。大半夜的,怎么还会这么热闹?我吩咐芯儿出去瞧瞧,她匆匆去了,不一会儿,脸色惨白的回来。
  “怎么了?”我问。
  “格格,格格,大事不好了!”芯儿结结巴巴的说着,一边喘着粗气,“奴婢,奴婢听外边的人说,太子爷扒裂皇上的帏幄向内窥视,刚才已经被皇上命人锁起来了!”
  “什么!”我一下站起。
  终于……终于还是发生了。
  我顾不上整理,便朝着康熙的帐子走去。行至帐前,见一群阿哥全都跪在帐外。李德全一脸凝重的站着,见我来了,赶忙上前。
  “格格,您来了呀。”
  我朝他点了点头,问道,“李公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他为难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万岁爷大怒,诸位阿哥们全都被挡在了帐外。老奴原想这会儿只有格格您的话万岁爷才听,正要让人找您呢,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