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面十字架





  “真对不起。”
  坂本一副恨不得钻进地洞里的腼腆模样。他生就一张畏缩、怯懦的脸。
  他年纪已有二十七岁,但看上去,比二十五岁的佐知子还稚嫩。
  佐知子的额头及眉毛清楚地显示出她刚毅的个性。现在双眼稍稍睡意惺忪,但目光看起来一直注视着某物,嘴唇紧抿着。这般年纪因身材娇小,给人一种端庄、利落的感觉。
  至少对坂本而言,她是天下第一美女。
  两人因工作地点接近,中午吃饭时在店里邂逅结识。正确地说是坂本对佐知子一见钟情。
  约会连这次算来才第二次。
  坂本买了一辆中古车,夜晚到横滨兜风,说说俏皮话的确不错,但是……第三次抛锚时,雨中掀起车盖,车子发出隆隆声响。那时,佐知子手里撑着伞站在一边,眼前便是这般情景。
  “——啊,终于抵达了。”在佐知子公寓前停车熄火,坂本松了一口气说,“现在车子散架也没关系了。”
  “胡说八道。”佐知子噗哧地笑了,“无论如何送我回家真是谢谢你了。”
  “没什么。真的——”
  “好了,不要一直道歉嘛。只是明天会稍微睡眠不足。”
  “那……”坂本搔搔头。
  “啊,手上沾了油,脸也是。你来屋里洗一下。”
  “佐知子小姐的房间?”
  “要是进了他人的房间会被误认为强盗。”
  “方便吗?”
  “嗯。洗了手便回家,不妨碍你明天工作吧?”
  “那……当然。只是……”
  “什么?”
  “我想也借一下洗手间可以吗?”——两人便跑进屋檐下。
  “二楼,”佐知子先上了楼梯,“请轻声慢步。”
  那是幢虽小但整齐、公寓式的三层楼建筑物。几乎都是单身女子公寓,佐知子在二楼租了一个房间。
  “——啊,请进。”她开亮灯进了房间。
  “对不起了,”坂本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哇,真是漂亮!”
  “请不要四处张望,乱七八糟的。”
  四张半榻榻米大的客厅厨房,里面是个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格局。佐知子的房里绝不放无用的物品,因而房间井然有序。
  “那是洗手台。浴室里有热水可以洗手。”
  “抱歉。”
  坂本清洗手上汽油时,佐知子将水壶放在瓦斯炉上。哎呀,连一杯水都没有的话,就太过意不去了……
  本来这幢公寓是单身女子租赁,然而邀俊美男士夜宿已成时髦,早上和男子一起走出房间,即使和他人照面也不觉得腼腆。这时代,这种事已无女性觉得惊讶。
  “——谢谢。房间井然有序。”坂本一面用手帕擦拭手和脸,一面走过来。
  “请坐。马上泡杯红茶。”
  “方便吗?真抱歉。”
  真是喜欢致歉的人,佐知子觉得好笑。端出红茶时电话声响起。
  “这时候……失陪一下。”
  佐知子拿起听筒说:“我是宫川。”
  “姊姊!请你出来一下!”
  “秀一?我刚出去才回来。什么事,在这时候?”
  “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听不太清楚。你说什么?”
  “现在,是公用电话。——撞了人了。”
  “什么?”
  “车子撞了人。人已经死了。”
  佐知子半晌不出声。
  “喂,姊姊。你有没有在听?”
  杀了人。佐知子脸上已面无血色。
  “姊姊!请回答。不只这样,还有其他麻烦……”秀一的声音颤抖着。


星期一  一、死亡男子的信

  凌晨三点。——雨已经停了。
  佐知子在黑夜中,驾驶着向坂本借来的中古车。
  弟弟撞了人。那种冲击还在佐知子的胸中,但她下定决心要从混乱中稳定情绪。
  是这条路吗……。这件事一直使她心中不安。秀一支吾片段的话似乎不甚可靠,但是这条路是单行道,不会弄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坂本担忧地想知道详情,但佐知子却向他恳求:“请不要问,请帮帮我。”因为喜欢佐知子,不论她拜托何事,坂本都不会拒绝的。
  但是,即使对方是坂本,也不能告诉他说是要协助犯人逃亡。照理来说,一个力气大的男人胆子也大才是,但坂本虽是位心地善良的好人,但毕竟和她相知不深,因而不能拜托他做这种事。再说他也不是付了钱便可任意使唤的男人。
  不论如何,目前只得一个人解决这事。
  佐知子和秀一的双亲在佐知子刚进大学后不久,便因飞机失事过世。佐知子便辍学工作照顾弟弟。
  不知是不是佐知子过于能干,秀一什么事都一味依赖姊姊。
  这样是不行的,佐知子自己也知道。但秀一却要从好不容易才考进去的大学辍学时,佐知子托了熟人介绍才为他找到的工作,他却又率性辞职了;那时佐知子勃然大怒,心想已经帮他两次忙,以后再也不理他了。但一个月后秀一打电话来时,她还是送了一笔钱给他……
  然而这次……这次与往常大不相同。撞死了人,付钱致歉仍无法了事的。
  不论如何,得先知道情况。如果可以断定双方都有过错,那还有希望,但依电话中秀一的口气听来,似乎是秀一不注意前方驾驶车辆所致。
  而且,似乎还有其他问题。
  “不仅这件事,其他事也很麻烦……”秀一这样回答。
  究竟是什么事?撞死了人已够……
  道路连续转弯,佐知子稍微减慢了速度。自己是不能出车祸的。凝神驾驶着,情绪反而略微轻松些,因为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秀一的说明若没错,照理就快到了……。这辆坂本的老爷车,只要不抛锚就好了,佐知子心中期许着。车子已行驶好一阵子了,肩膀酸疼起来。她告诉自己要振作精神,一边打起精神苦撑。
  看见前面停了一辆车熄火靠在路旁,是这辆吗?佐知子减速。秀一从道路中间冲过来,在前车灯照射下挥着手。佐知子将车驶到路旁熄火。
  “——姊姊!我以为你不来了呢!”秀一跑过来望着车窗说道。
  佐知子走出车外,蓦然赏了秀一一耳光。万籁静寂的夜里只听见那声音。
  “姊姊……”佐知子又赏了他一耳光。
  “对不起……。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真的。”又再度响起耳光声。
  佐知子一直直视着垂头的弟弟。
  “既然道歉,为何还做!”接着又说,“——算了。不论如何,现在不能再提那事。尸体怎样?”
  “在那树林中。”
  “带我去看。”两人走过马路。路上没有其他来往的车辆。
  “那女的呢?”佐知子询问。
  “啊?”
  “反正你们是在一起。在车上?”
  “在刚才去过的汽车旅馆。我怕她歇斯底里发作……。我安置了她之后才折回来。”
  “那女的不要紧吧?”
  “嗯,她倒是没事。”
  佐知子不语地摇摇头。用手电简一照尸体,佐知子说道:“好年轻。”
  “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突然冲到马路中间。我虽然踩了煞车,但下着雨,已经来不及了。”
  “在哪里撞到的?”
  “嗯,这里。”佐知子站起身来环视四周。附近全然瞧不见住户。尤其在这时候,天色若不明亮是瞧不见的。
  “从哪一边跑出来?”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检查时他已断气?”
  “嗯,是的。”
  佐知子一面喘息一面往下瞧那年轻男子的尸体,询问弟弟:“——你说还有其他麻烦,是什么事?”
  “嗯……那是……”秀一不再说下去,从毛衣的口袋中拿出一封折叠的信。
  “这是?”
  “我想调查这男子身分。一搜里袋找出这封信。”
  “信?”
  “不是普通的信。”
  佐知子接了那封信从林子里走出来,走向秀一的车子,问道:“公司的车?”
  “是的……。明天——不,今天早上非归还不可。”
  “你擅自借用?”
  “嗯。”
  “笨蛋。——损坏了没有?”
  “缓冲档略微凹陷,只有这样。补一补涂料就行了。”
  “哪里?”
  “这边。但是,这车已相当古旧,不太明显。”
  “但是,一发现尸体,警察便可推断这车。”
  “是的。”秀一似乎已经麻痹了,漠不关心地回答。
  佐知子坐在驾驶座上,打开车内灯。看着手中的信,一时茫茫然。那是封剪贴的信。有报纸、杂志、其他广告宣传单的铅字。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你女儿在我这里。三日内请准备五千万元。今天是星期一,至星期三为止。女儿藏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我保证她可活一星期,下星期一你女儿一定会自动没命。不可以联络警察,金钱请准备一万元纸钞一千万,五千元纸钞一千万,一千元纸钞三千万,当然不可记下钞票号码或使用新钞。星期三联络。”

  佐知子复诵那封信的内容。五千万、一星期、一定会自动没命……。
  “秀一,这信有信封吗?”佐知子询问道。
  “嗯,是这个。”
  秀一拿出来的是极寻常的褐色信封,没有写收信人姓名。信封也打开着,尚未用胶水黏贴。
  “只这些?其他呢?”
  “其他尚未搜查。”
  佐知子将信放进信封里,说:“搜搜看其他的口袋。”
  掏出所有的口袋,只发现了一张名片。

  K产物公司课长真山一郎

  “这个人的名片?”
  “这么年轻!胡说八道。”
  “那么会是谁的……”
  “我也不知道,”佐知子说,“不论如何,想想看。”
  “你认为那是真的吗?”——佐知子靠在车上默默地想了片刻,秀一惶恐地问道。
  “那封信?”
  “嗯。”
  “花了这么一番工夫,不会是恶作剧的。”
  “那么,是真的?可是,那家伙怎么会有这信?”
  “我不认为他是被恐吓者。信封上连收信人姓名都还没写呢。”
  “那么,那家伙是诱拐犯?”
  “似乎是。——问题是那前面。”
  “怎么说?”
  “究竟被诱拐的是谁?那封信,信封都没有姓名……”
  “是啊。那,刚才那张名片——”
  佐知子摇摇头说:“可能性不大。若是公司的课长,你认为三日内可能准备五千万吗?那得是相当有钱人家的女儿才可能。”
  “那样的话,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说不定会这样。但是,你打算如何?即使知道是谁,也不晓得那家小姐在哪里。”
  “是的……”
  “星期一,即今天打算将这封信投入对方的信箱里。而且一星期……”
  “一星期后便没命,信上说——”
  “而且,‘一定会自动地’。”
  “指什么?”
  “我也不知道,”佐知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你,真是替我捅了个大纰漏。”
  秀一低下头。佐知子看了一下手表说:“已经四点了。天快亮了。——你,把车开回去需多长时间?”
  “从这里……两小时。”
  “六点,那已经是早上了。”佐知子思考片刻后说,“好。那你走吧。”
  “但是——”
  “后面的事由我来处理。以后,可要好好对待那女孩子。”
  秀一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只要姊姊说“由我处理”,便一切OK,这种心情清楚地浮现在他脸上。
  目送秀一驾驶的车离去后,佐知子已精疲力竭,在那里驻足片刻,闭起眼睛。
  实际上,她并不是有处理那事件的构想。尸体该如何处置?而且那封信怎么处理?
  尸体搁置路旁的话,不久便会被发现,也知道死者身分,撞击的车子也一定可以推断出来。
  那样的话,不久便知道是秀一闯下的祸。——隐藏尸体如何?但是,这封信便成了棘手问题。这封信若是恶作剧的话就好了,佐知子暗自祈祷着。

  晨空逐渐泛白。佐知子将车子驶向奥多摩。
  坂本的老爷车出奇地以顺畅的速度向前驶着。佐知子想是自己的魅力呢?或是车后面行李箱装了一具男尸使车子怯弱地拼命向前直驶呢?
  要是不想些疯狂念头的话,神经会受不了的。
  凭一个女子的力量,将尸体从树林中拖出来,再放进后面的行李箱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真后悔这种事没叫秀一做,但是为时已晚。
  佐知子身材虽然娇小,但由于学生时代身为排球选手活跃球场,现在依然比文质彬彬的男士有力气。但是把尸体拖出道路要再搬入车后的行李箱里,佐知子已有气无力了。
  但是有一辆车逐渐驶过来,佐知子慌张了起来。道路上总不能搁置着一具尸体啊。她拼命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