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类死亡





  “是啊,他硬说不认识裴宣,真是怪了。”许小冰的脸皱得紧巴巴地看着我,“说不定他们吵架了?”
  “嗯。”连许小冰的这一句话我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说不定他们吵架了”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这整个场景都似曾相识,我心里微微有些惊异,就好像这一幕对话我已经在冥冥之中未卜先知,甚至连许小冰接下来的话我都知道了。
  “‘好了,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吧’,”我对着许小冰道,“你是不是这么跟他说的?”
  许小冰惊异地看着我,点了点头:“见鬼了,你怎么知道?我差不多就是这么说的,说完就挂了。”
  我心里的迷惘更深了。
  为什么这一幕会如此熟悉、熟悉到连对话都能猜到?难道我真能未卜先知?
  “你怎么知道的?”许小冰还在追问。
  “我也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后来呢?”
  许小冰怀疑地盯着我看了许久,这才慢慢地继续说下去。
  挂了电话之后,已经到午饭时间,她心里记挂着此事,一边吃饭一边翻着那些记录下来的资料,翻了一遍又一遍,几乎陷入了偏执状态,最后,在下午上班之前的几分钟里,她终于发现另一件可以调查的事情。
  “是不是望月小学?”我问。
  她点了点头。
  “你怎么到那个时候才想起来要调查望月小学?”我感到惊讶,“你连北京都能想到要调查,怎么本城的地方就没想到?”
  许小冰笑了起来:“就是,大概是被那些资料绕糊涂了。”
  许小冰到那个时候才想起望月小学,已经让我觉得她非常糊涂,而当她说出另一件事时,我简直忍不住要敲她的脑袋了。
  原来,他们公司一直在负责维护望月小学的教学管理系统,这个维护虽然是由技术部负责的,但是作为市场部的经理,她手下的人也定期和小学进行联络,这样重要的联系,她却居然忘记了。
  见我不能置信地瞪着她,她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快又强硬起来:“你别说我,你自己不也是没想到?你们公司也和望月小学有联系。”
  她说得倒是没错,我和她一样没有注意到这个。
  许小冰等了一会,见我没有回话,这才又继续下去。
  想到望月小学之后,许小冰立即找来负责这个案子的手下,调出关于望月小学的资料。资料显示,辉南科技公司在去年的时候就与望月小学签订了教学管理系统开发和维护的协议,但是第一份协议因为后续不力,没有得到执行,被另一家科技公司横空插入,望月小学的教学管理系统开发业务,就落入了那家公司的囊中。那是一家小公司,由于刚刚起步,一切都不成熟,设计的系统具有很多漏洞,多次修补无效之后,望月小学重新找到了辉南科技公司,双方重新签订了协议。许小冰发现,第一份中断的协议的签署者,正是孟玲,这让她想到了些什么,立即重新查了一遍所有孟玲经手的协议,发现大部分协议都已经重新签署过了,还有一部分则完全废除。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想了想就放弃了,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望月小学。
  “所以,我就到望月小学来了。”许小冰说。
  “你查到些什么?”面对她冗长的陈述,我恨不得捏住她的嘴将她要说的内容一股脑挤出来,而她却还是照旧不紧不慢地说着,所有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在望月小学,许小冰从学校的管理系统上查到了孟玲的资料,和她已经掌握的资料差不多,同样的,学校里的老师也都不记得孟玲。资料显示,孟玲原来教授的班级现在已经升到了六年级,她向那个班的学生打听了一下,孟玲这个名字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陌生。
  “等等。”我打断了她,“你向学校内的每一个人都打听过孟玲?”
  “对,怎么了?”
  “几点钟打听的?”
  “三点到四点吧,怎么了?”
  “你确定全部都打听过了?资料室的那女孩你问过了吗?”
  “确定,一个也没漏,”她不耐烦地对我皱紧眉头,“到底怎么了?”
  我没顾上回答她的问题这件事不太对劲,如果许小冰的确曾经向资料室的小管打听过孟玲的事情,为什么在我随后不久向小管打听同一个人时,她却声称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难道小管在撒谎?
  “到底怎么回事?”许小冰猛烈摇晃着我的肩膀,将我从思考中拽了回来。我连忙拨开她的手:“呆会再告诉你,你先说完。”
  许小冰狠狠咬着下唇,似乎想要发作,却又忍住了。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就好像我欠了她多少钱没还似的,胸脯一起一伏地直朝我喷粗气,我不由自主地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脾气跟恐龙一样……这么一想,越看越觉得许小冰像一头恐龙,尤其是那双翕动的鼻孔,让我想到某个动画片里恐龙喷气的情景,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一笑,许小冰冷冰冰地道:“你笑什么?”
  我不敢说实话,随便捏了个笑话搪塞过去了。她听了笑话,面色缓解了一些,等她安静了一会,我才终于又听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许小冰打听完这些事情之后,便老老实实地和同事一起检查起望月小学的管理系统来,这个时候,我和欧阳正在资料室内查资料。她检查完系统,便和同事一起离开,要不是途中又发生了一件事,她或许已经回到了家中。
  他们在离开的时候,经过那栋快要被拆除的旧楼。她的同事忽然指着旧楼的第二层走廊,示意许小冰去看。许小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横趴在栏杆上,慢慢朝前爬动着,风吹得她校服上的飘带朝后飞扬着,女孩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这惊险的一幕让许小冰和同事大惊失色,他们当即就大喊起来,命令那女孩赶紧下来。那孩子听到他们的声音,只是冷漠地望了一眼,依旧在栏杆上爬行着。
  当时正是放学的时候,许多老师和学生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听到他们的喊叫,人们好奇地围了过来,许小冰赶紧将那女孩指给那几个老师看。她以为这些老师也会和她一样惊慌,并且会跑进楼房内将那个女孩领出来。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几个老师听她说了这件事之后,又朝楼上看了看,脸色变得十分惊慌,带着一种含义模糊的笑容朝后退去,一边退一边摆手:“哪里有什么小孩?你们看错了。”
  这话让许小冰大惑不解,她抬头朝楼上望去,那女孩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趴在栏杆上露出一个成人般苦涩的笑容。
  当她说到这里时,我很想打断她,将我在旧楼上见到的那个小男孩说出来,然而,她接下去说的话,却让我将那些话咽到了肚子里。
  许小冰正不知那些老师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围在身边的学生们闹哄哄地说:“又闹鬼了,又闹鬼了!”说着他们便一哄而散。许小冰觉得这话听起来蹊跷,连忙拦住两个年纪比较大的孩子,追问他们是怎么回事。那两个孩子看起来很害怕,手脚不停地动来动去,十分不安,让她哄了好一阵子,才说出关于这栋旧楼的故事。
  “什么故事?”许小冰说到这里时喘了一口气,我忍不住追问起来,她啧啧两声,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往下讲着那栋旧楼的故事。
 
  据那两个孩子说,这栋旧楼在一年以前还是教学楼,后来,新的楼房建起来了,旧楼就空了下来。大家正在猜测这栋楼房会用来做什么之用时,旧楼里却开始闹鬼了。那个时候,因为旧楼里还保留着一些教学用具,所以楼房的大门在平时都是锁起来的。然而,就是这栋锁起来的大楼,却不断被人报告说看见有学生出现在上面,有时候是男学生,有时候是女学生,有时候又是好几个学生一起,最奇怪的是,每次接到报告,学校里派人进楼去搜查,却又看不到一个人。很多次,学生们亲眼看到有一些人出现在旧楼上,他们在楼下朝上看着,之后不久就看到学校的保安走到那些人的身边,保安在那些旧楼上的人们身边走来走去,有很多次甚至不小心碰到了他们的身体,然而,谁也没有说些什么,他们只是安静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并且告诉在楼下围观的人:他们在楼上什么也没发现。这种事情发生了很多次之后,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座大楼了,甚至很多曾经亲眼见过那些旧楼上的情况的人,在事后不久人们问起此事时,也不肯承认自己看到过什么。
  这种状况让旧楼被自动废弃了,即使是最顽劣的学生,也不敢靠近那栋楼房。几个月前,学校组织了一批施工队对旧楼进行了测量和规划之后,就开始拆除楼房,但不知道为什么,脚手架还没有完全搭好,施工队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
  “哦?怎么回事?”听到这里,我追问了一句。
  “不知道,”许小冰摇了摇头,“我后来又问了很多人,谁也不知道施工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旧楼闹鬼的事情,而且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有人说看到了很多女孩和男孩,有的人说只看到一个,”她咬了咬嘴唇,似笑非笑地道,“最奇怪的是,他们的话是互相矛盾的。”她停了下来,皱起眉头琢磨着什么。
  “怎么个矛盾法?”我催促着。
  “别急,我在想怎么说呢,”她慢慢地说道,“譬如,A和B曾经见到过旧楼上的某个人,但是后来B告诉我他们当时一起见到的事情,我去问A的时候,A却不承认……大致都是这样的矛盾。”
  这话让我心中一动,我立即想到了小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又想,所有曾经发生过的古怪的事情在脑海里交叠起来,起初还是清晰的,但是到了后来,越来越多的线索互相纠结,形成一团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乱麻,我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弄明白真相了。
  太复杂了,我在心里想着,算了,管它呢,大不了我找家里要点钱,从云升街六号搬走,从公司辞职,那么这所有的事情都和我没关系了……我这么想的时候,许小冰正发表着她对这些事情的看法:“事情越来越古怪了,要是有多余的钱,我一定从云升街六号搬走……”她犹豫了一下,第一次充满感激地看着我,“说真的,幸亏有你搬来和我住在一起,不然我一个人就太恐怖了。”她再次将眼睛瞪到极点表示她的恐惧和庆幸,这种表情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内疚感,在心里偷偷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我倒是可以搬走,许小冰怎么办?难道将她一个人扔在那个地方?真没良心啊。由于心里有愧,我讪讪地对她笑了笑,努力作出坚毅的表情道:“别怕,我们回去慢慢分析,总能发现真相的。”
  许小冰没说话,只是斜睨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良久才无可奈何地道:“我要是也能像你这样没心没肝的就好了。”不等我反驳,她便催促我说说自己遇到了些什么。
  我遇到的事情也不少,当我将所有这些事情都说完,正准备发表感慨的时候,许小冰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啊!”目光惊恐地望着我的身后。我浑身猛然冒出了无数的鸡皮疙瘩:“怎么了?”
  “差点坐过站了!”她说完赶紧站起来朝车门处跑去,车子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我哭笑不得这样一惊一乍,不用孟玲,许小冰自己就能把我弄出心脏病来。
  19
  云升街依旧苍老而寂寞,在路灯光中亮晶晶落下的雨水也无法将这些疲倦的房屋洗得更加明亮一些。在雨中,暮色提前来临了,我们在一片深深浅浅的灰色和黑色房屋中,辨认出那一抹浓重的黑色云升街六号,当然,它还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就留在原地慢慢地老化和腐朽,就算全世界都遗忘了它的存在,它也依旧会留在这里。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我和许小冰露在衣服外的手掌,它们看起来鲜嫩水灵,像四朵白色的花绽放在这片黑色荒原之上,从来没有完全静止不动的时候。这让我感到自己如此年轻而有活力,然而,随着朝云升街六号一步步走近,那种深沉的衰老静默之气,无所不在地渗入到身体里来,似乎正在要将我体内那个年轻快活的自己压榨出去。我竭力甩开心中那个畏怯的影子,昂首挺胸,铿锵有力地朝前走着,鞋底啪啪地踏在铺着水的路面上,溅起一朵朵闪亮的水花这种姿态让我增加了许多勇气。
  我们一前一后上了楼梯,经过二楼时,202号房内的幽幽绿光依然存在,房内依旧毫无动静,我和许小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我们快步闪过202号房,朝楼上走去。
  到了门前,我正要掏出钥匙打开门,被许小冰拦住了。她接过电筒,在门锁上小心地观察着,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