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惶惶地惶惶 作者:周德东






  走出了病房,李灯的眼泪落下来。 

3、粉红色售票员 


  李灯出了地铁,看见了44路车总站,有一辆孤单的车停在那里,好像在等他。 

  车门敞开着,里面黑咕隆咚,没有一个乘客。 

  这里是郊区,乘车的人不多。此时,天黑了,还下着雨,一个人都没有。总站值班室有黯淡的灯光。 

  李灯什么都没想,一步就跨了上去。 

  司机和售票员都不在车上,可能还不到发车时间。 

  他一个人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闭上眼睛听雨声。 

  他今天加班了,很累,他希望司机快点把车开动。他在终点下车,路上要走一个多小时。 

  恍惚中,他看见一个女司机上了车。 

  她面色阴沉,气色难看,好像随时都要大发脾气。 

  接着,又上来一个女售票员,她穿着粉红色制服,很鲜丽。她没有坐在售票员的位置上,而是并排坐在了李灯的身边。李灯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他感觉她的长相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车开动了,那个售票员总是在一旁笑吟吟地看他。 

  他不自然地把头转向窗外,努力地想,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这样熟悉? 

  车一直冒雨朝前行驶,经过了一个又一个44路站牌,一直不停。 

  他有些不解,看了看那个售票员,她还是朝着他笑。 

  他诧异了。 

  灯火越来越稀少,他发现已经到了荒郊野外,不由得惊慌起来。 

  那个女司机仍然没有停车的意思。 

  他站了起来,问:’怎么没有站牌了?’ 

  那个女售票员在阴影中指指窗外,温和地说:’那不是站牌吗?’ 

  李灯看出去,倒吸一口凉气!窗外根本不是什么站牌,而是一条大腿,很圆润,应该是女人的,它好像从土里生出来的一样,脚丫举向夜空。 

  李灯大惊,喊道:’我下车!’ 

  那个女司机似乎被他吓了一跳,猛然刹车,李灯差点摔倒,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撑在那个售票员的腿上,那粉红色的裤管里竟然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惊恐地看那售票员的脸,她还在微笑着…… 

  李灯蓦然从梦中睁开眼,司机和售票员还没有上来。 

  今天他刚刚听到这个鬼故事,迷迷糊糊就梦见了。 

  雨更大了些,李灯感到有点阴森,好像心中还有那噩梦的残渣。远方有渺渺的霓虹灯,他看着那灯光,想象灯光后的花花事,借以驱逐恐惧。 

  突然,他发觉身下的车好像缓缓开动了! 

  他打了个寒战,把窗外的一个东西作为参照物,发现车确实是朝前走了,而且越走越快! 

  这是怎么了? 

  他前后看看,车里黑糊糊只有自己一个人,根本没有司机和售票员!他趁车开得还不算快,猛地跳起来,没命地跳下车。 

  跑出一段路,他惊魂未定地回过头,看见司机和售票员正在车后面’吭哧吭哧’地推车…… 

  没什么,是车出故障了。 

  李灯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幸亏没有人看见这一幕。 

  他返回去,帮那个司机和售票员一起推车。 

  三个人把车朝前推了十几米,让开道,停下手来,跑到房檐下,避雨。 

  那个女售票员擦了擦脸上的汗和雨,对李灯说:’谢谢你啊。’ 

  李灯看着她,愣了——这个人跟梦中的那个女售票员长得很像。而且,李灯觉得这两个人的眼睛里似乎藏着同一个人,这个人跟李灯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着前生来世的纠葛,但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她是谁。 

  ’看什么?不认识了?’她忽然有点不高兴。 

  ’我……’李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紧张地看了看她的腿,那粉红色的裤管好像不是空的,很丰满。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司机不见了,只剩下了他和她。 

  ’想一想。’她盯着李灯的眼睛,小声说。 

  他有点恐慌了,盼望地铁出口里快点出来人,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 

  那个女售票员深深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再想想!’ 

  李灯和她对视着,已经恐慌到了极点。 

  他知道自己又掉进了冥冥之中的一个阴谋。他置身于她的掌握中,而她站在他记忆的暗处。现在,他必须马上想起来她是谁。 

  李灯努力地想啊想啊,脑袋都快爆炸了。 

  终于,他要成功了!这时候,他莫名其妙地预感到那将是一个极其恐怖的谜底。越临近想起她是谁,他的心跳得越厉害。 

  一张模模糊糊的脸越来越近! 

  就在李灯要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女售票员突然用嘶哑的声音吼叫起来:’你连我都想不起来了吗!’ 

  李灯转身就跑,她好像早就想到了,毫不犹豫地追了上来…… 

  李灯,1977生,男,酱坊市人,半年前来到j市《新闻早报》打工。他从小到大,没招过谁没惹过谁,工作负责,敬老爱幼……谁能想到他竟然会遇到这样可怕的事! 

  李灯这次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是坐在长途客车上。 

  他是到一个叫昌明的小镇采访的。他太累了,加上车摇摇晃晃,他睡着了。前面都是梦。 

  天已经黑下来。 

  车上的乘客稀稀拉拉。 

  他忽然想,现在是不是梦呢? 

  悄悄掐了大腿一下,很疼。他放下心来。 

  他想,一个人死了之后,也许会发现,原来他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这时,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很不可思议。 

  那张50元的票子还揣在他的口袋里,没有花出去。 

  就是它,经过一番轮回,又神秘地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想,刚才之所以做那一环套一环的噩梦,肯定都是口袋里这张邪气的钱闹的。 

  ’喂——’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你还没买票呢!’ 

  他抬起头,只见一个女售票员正站在他的旁边。 

  她也穿着粉红色的制服。 

  路边有一家车马店,那困倦的灯光穿过树叶照进来,把她的脸弄得斑斑驳驳。 

  他娘的,这世界是怎么了!李灯在心里暗暗骂。 

  他懒洋洋地把手伸进口袋,准确地摸出了那张诡异的50元票子,给了她。 

  她把那张钱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终于塞进了票夹,给他找了零,撕了票。然后,她走了过去。 

  李灯长出一口气——这张令他越想越害怕的50元钱终于花出去了。 

  他把脑袋靠在座位上,想再睡一会儿。 

  可是,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又出现了那张斑斑驳驳的脸,他忽然意识到她跟梦中的那两个女售票员都很像。 

  他陡然紧张起来。 

  他知道又要出事了! 

  尽管刚才他使劲掐了掐大腿,尽管他也感觉到了疼,但是,这骗不了他! 

  他猛地回过头,看见那个女售票员就坐在他身后。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她低低地说:’我们一起走了很远的路。’ 

  李灯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这时候,他发现另几个乘客都离他很远,而且,他们的脸都同样斑斑驳驳。 

  ’你也累了吧?’ 

  ’不,我不累……’ 

  ’睡吧。我就坐在你身后,别怕。’ 

  ’不,我不困……’ 

  她不说话了。 

  李灯转过头来,脖子僵直,大脑快速地飞转,思考着对策。 

  前面有几个人要上车,是几个老头子和几个老太太,他们站在漆黑的路边挥着手。 

  车慢腾腾地停下了。 

  老头子和老太太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上来。 

  李灯侧过身,试探地问道:’昌明镇还远吗?’ 

  那个女售票员说:’昌明镇?——噢,快了,天亮前一定会到的。’ 

  ’噢,谢谢。’ 

  ’不过,我说的昌明镇和你说的昌明镇可能不是一回事儿。’ 

  ’为什么?’李灯大惊,转过头看她。 

  ’这世上有两个昌明镇,一个在阳间,一个在阴间。你去哪一个?’她的眼睛突然射出异常的光。 

  李灯倒吸一口凉气。 

  他猛地站起来,几步就冲到车门口,跳了下去。由于没站稳,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顾不上疼,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抬头朝车上看,那个女售票员并没有追下来,她只是从车窗探出脑袋,像僵尸一样说:’你醒来之后还会见到我!’ 

  ……李灯睁开眼,看见四周都是白色,空气里弥漫着来苏尔的气味。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束康乃馨,那是报社的同事送来的。 

  李灯回忆起自己从昌明镇采访回来后就一直发高烧,最后住进医院,打吊针。以上都是他昏昏沉沉在做梦。 

4、藩奇不是人 


  离市区5公里有一个孔雀山,风景秀丽,小鸟如织。 

  半山腰,有一座青砖碧瓦的房子,那是动物观察中心,柬耗就在那里工作。 

  柬耗是j市濒危动物保护中心的研究员。他酷爱这个工作,废寝忘食地搞研究,很少回城里。 

  这一天,李灯来到动物观察中心。 

  他要向朋友柬耗讲述他最近经历的一系列恐怖事件。 

  柬耗是一个学者型的人,平时不爱和人闲聊,假如你跟他说彩票或者奥运,他的眼睛看着你,礼貌地点着头,好像听得很认真,其实他的心思也许早跑到非洲热带雨林去了。 

  但是只要一说起他的专业,他的话语立即就滔滔不绝了。 

  他说话的时候,身子微微朝前倾,语速极快,眼睛烁烁闪光,好像在看你,其实他没有看你,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发现或者见解上了。 

  现在,大家都忙着升官发财,没有人对他的学术感兴趣,因此,他的朋友很少,总是独来独往。 

  他搞的是野生动物心理研究。在专业上,他也没有知音,因为他有着不被同行接受的观点,而且固执得像一块石头。 

  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曾经到神农架、大兴安岭、呼伦贝尔大草原实地考察过。 

  他最崇拜的人就是英国的野生动物学家珍。古道尔。她青年时代就抛舍红尘繁华,一个人闯到非洲的原始森林去考察猩猩,几十年如一日,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柬耗至今未婚。 

  和他同居的是藩奇。 

  藩奇不是人,是一只猩猩。它是柬耗的研究对象,柬耗和它相处有半个月了。 

  猩猩——这种据说跟人类是同一祖先的动物,这种神态、性情几乎跟人一模一样的动物,这种基因跟人只差2%的动物,到底有没有抽象思维?有没有自我意识?它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 

  柬耗对此极其感兴趣。 

  人类永远弄不清自己最初从哪里来,最终到哪里去。柬耗认为,研究猩猩,对探究人类的起源、智能、行为心理之谜等有着重要的意义。 

  藩奇是黑色的,它的体重跟柬耗一样,大约有140斤,身高比柬耗矮,大约1。5米左右。 

  柬耗从不把潘奇关进铁笼子,它就在柬耗的工作室里活动。 

  柬耗觉得,把它关进铁笼子,只能更促发它的兽性。他要和它平等地相处,交流,他要挖掘它身上类似人性的东西。 

  藩奇已经快20岁了,人和成年猩猩在一起生活是危险的。但是,藩奇从没有进攻柬耗的迹象。这两个异类在一起生活半个月了,似乎有了一种感情。 

  藩奇’卧室’的窗子上安着铁栏杆,为防止有人把它偷走。 

  藩奇的房间像幼儿园一样丰富多采,有学说话的复读机,有学算术的黑板,有积木,有画着各种文字符号的彩纸片…… 

  和人类最初的文字一样,柬耗为藩奇创造的都是象形字,比如,’西瓜’是圆的,表皮画有三条黑色的粗线;’走’是两个脚丫;生气就是一张脸的简笔画,眉皱着,嘴朝下弯。等等。 

  藩奇简直不像一只猩猩,它不喜欢动,没有人见过它上窜下跳。 

  它经常静默地望着远方,像个历尽沧桑的老头,那深邃的双眼不可琢磨。 

  柬耗一直在考察、开发它的智力。 

  他教它识字、说话、制造工具……藩奇无动于衷,总是冷冷地看着他忙活,好像在看一个不高明的魔术师在表演。 

  他撰写了很多研究文章准备投到相关专业刊物上发表。 

  自从接近了这个在动物中除了人之外智商最高的和人最相似、最接近的灵长类动物,柬耗越来越感到它的神秘和奇异…… 

  李灯到了动物观察中心,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藩奇。 

  它坐在房子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