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麦奇案
库和刚回来的兰斯·佛特斯库一起在图书室喝茶。兰斯曾上
楼去看兰姆士伯顿小姐,珍妮佛到自己的起居室去写信,爱
兰最后走出图书室。照她的说法,当时阿黛儿身体好好的,
刚为自己倒了最后一杯茶。
最后一杯茶!是的,那真是她有生最后的一杯茶。
事隔二十分钟左右,玛丽·窦夫走进房间,发现了尸体。
那二十分钟——
尼尔督察暗自诅咒一声,走进厨房。
克伦普太太的肥躯坐在烹饪桌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敌意
甚浓,他进来,她一动也不动。
“那丫头呢?她回来没有?”
“葛莱蒂?不——她没回来——我猜要到十一点以后才
会回来。”
“你说茶是她泡好端进去的。”
“苍天为证,我没有碰茶水。我也不相信葛莱蒂做了什
么不该做的事。她不会做那种事的——葛莱蒂不会。大人,
她是好女孩——有点蠢罢了——本性不坏。”
不,尼尔不认为葛莱蒂是坏人。他不认为下毒者是葛莱
蒂。何况茶壶里并没有氰化物。
“不过,她为什么突然走掉呢?你说今天不是她的假日。”
“不,大人,明天才是她的假日。”
“克伦普——”
克伦普太太的敌意突然复苏了。她气冲冲地提高嗓门。
“别把罪名套在克伦普身上。克伦普没有嫌疑。他三点
就出去了——现在我倒庆幸他这么做。他和柏西瓦尔少爷一
样没有嫌疑。”
柏西瓦尔·佛特斯库刚由伦敦回来——一进门就听到惊
人的第二件命案。
尼尔柔声说:“我不是指控克伦普。我只是怀疑他知不
知道葛莱蒂的计划。”
克伦普太太说:“她穿着最好的尼龙丝袜。她有计划。
没告诉我!也没切茶点用的三明治。噢,是的,她有计划。
等她回来,我要训她一顿。”
等她回来——
尼尔略微感到不安。为了甩开疑虑,他上楼到阿黛儿·
佛特斯库的卧房。好奢华的住所——满屋子玫瑰锦缎帷帐,
外加一张镀金大床。房间一侧有门通进镶了镜子的浴室,里
面设有兰花色的瓷质浴缸。浴室另一头是雷克斯·佛特斯库
的更衣室,以内门相通。尼尔走回阿黛儿的卧房,由房间另
一侧的内门走进她的起居室。
这个房间陈设如帝国,铺着玫瑰堆花地毯。昨天尼尔已
细查过这个房间——尤其注意优雅的小书桌,现在只草草看
一眼。
可是,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全身发僵。玫瑰堆花地毯
中间有一小块泥巴哩。
尼尔走过去捡起来。泥土还是湿的。
他环顾四周——没看见脚印——只有这一小块湿泥。
尼尔督察打量葛莱蒂·马丁的卧室。十一点多了——克
伦普已在半个钟头前回来——葛莱蒂却不见人影。尼尔督察
看看四周。无论葛莱蒂受过什么训练,她天生的本质是懒懒
散散的。尼尔督察判断她的床铺很少整理,窗户很少打开。不
过他关心的不是葛莱蒂个人的习惯。反之,他仔细检查她的
东西。
大抵是便宜寒酸的服饰,耐久或高品质的东西很少。他
曾叫老艾伦来帮忙,可惜她没有多大的用处。她不知道葛莱
蒂有哪些衣服;也就说不出有没有少了什么。他看完衣服和
内衣裤,转而翻五斗柜。葛莱蒂的宝贝都放在那个地方:有
风景明信片和剪报、编织图案、美容提示、制衣和打扮的忠
告等等。
尼尔督察把这些东西分成几类。图片明信片大抵是几处
地方的风景,他猜葛莱蒂曾到那些地点度过假。其中三张签
有“伯特”的昵名。他猜“伯特”就是克伦普太太提到的“
男朋友”。第一张明信片以文盲般的字体写道:“一切安好。
很想你。伯特上。”第二张说:“这边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
可是没有一个比得上你。很快就能跟你见面了。别忘记我们
约定的日期。记住,那天之后——棒极了,永远幸福过日子。”
第三封只说:“别忘了。我信任你。爱你的伯特。”
接着尼尔翻阅剪报,把它分成三堆:有制衣和美容提示,
有葛莱蒂似乎很欣赏的电影明星花絮,她对最新的科学奇迹
好像也很感兴趣。剪报中有飞碟、秘密武器、俄国人用真言
药叫人吐实和美国医生发现奇幻药等资料。尼尔认为这全是
二十世纪的巫术。可是由屋里的东西看不出她失踪的理由。她
不写日记,他也不指望她写。可能性太低了。没有未完成的
信,没有任何记录显示雷克斯·佛特斯库死前她曾在屋里看
到什么。无论葛莱蒂看到什么,无论葛莱蒂知道什么,完全
没有记录。第二个茶盘为什么留在门厅里,葛莱蒂为什么突
然失踪,只能凭猜测。
尼尔叹口气走出房间,把门关上。
他正准备走下小回旋梯,听到有人沿着下面的梯台跑过
来。
海依巡佐在楼梯底下激动地抬头看他,有点气喘。
他慌慌忙忙说:“长官,长官!我们找到她了——”
“找到她?”
“长官,是女仆——艾伦——想起衣服在晒衣绳上还没
有收进来——就在后门转角。于是她拿着火把去收,绊到尸
体,差一点摔跤——是那个女孩的尸体——她是被人勒死的,
一只丝袜缠在喉咙口——我看死掉好几个钟头了。长官,玩
笑开得真邪门——她鼻子上夹着一根晒衣夹子——”
。13。
有一位搭火车的老太太买了三份晨报,每一份看完就折
好放在旁边,露出来的都是同一标题。现在那条新闻不只是
一小段,不只是躲在报纸的角落里了。头条新闻,加上醒目
的“紫杉小筑三重命案”等公告。
老太太坐得很直,两眼眺望车窗外面,噘着嘴巴,白里
透红的皱纹老脸显出悲哀和不以为然的神色。玛波小姐乘早
车离开圣玛丽牧场,在接驳站换车到伦敦,然后乘循环车到
伦敦的另一个终点站前往贝敦石南林。
到站后,她叫了一辆计程车,要求司机载她到“紫杉小
筑”。玛波小姐天真可爱,是白肤酡颜细发的老太太,所以
她轻轻松松就获准进入围城般的要塞,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虽然一大队记者和摄影师被警方挡驾,玛波小姐倒未受盘查
就进去了,人人都相信她只是这家人的亲戚,不可能有别的
身分。
玛波小姐仔细用大大小小的零钱付了车资,按前门的电
铃。克伦普来开门,玛波小姐用老练的目光打量他一眼。她
自忖道:“眼睛不老实,而且吓得半死。”
克伦普看见一位高高的老太太穿着旧款的苏格兰呢外套
和裙子,围着两条领巾,头戴一顶插有羽毛的小毛毡帽。她
手拿一个容量很大的提包,另外一个古旧而质料甚佳的衣箱
放在身畔。克伦普一看就知道她是淑女,他说:
“怎么,女士?”语气恭恭敬敬的。
玛波小姐说:“请问我能不能见见女主人?”
克伦普退后一步,让她进门。他提起衣箱,小心翼翼放
在门厅里。
他犹豫不决说:“噢,女士,我不知道谁——”
玛波小姐帮她解围。
她说:“我是来谈那个被杀的女孩子——葛莱蒂·马丁。”
“噢,我明白了,女士。那样的话——”他突然停嘴,
看看图书室的房门,有个高高的少妇由那边走出来。他说:“
女士,这位是兰斯·佛特斯库少奶奶。”
派蒂走过来,和玛波小姐四目交投。玛波小姐有点吃惊。
她没料到会在这间房子里看见派蒂西亚·佛特斯库这种
人。
房子内部和她想象的差不多,可是派蒂与这里的景观不
相配。
“是为葛莱蒂的事,少奶奶。”克伦普帮忙说。
派蒂以犹豫的口吻说:
“你进来这边好吗?不会有旁人打扰。”
她带头走进图书室,玛波小姐跟在后头。
派蒂说:“你不是特别想见谁吧?我大概帮不上忙。你
知道外子和我前几天才从非洲回国。我们对家里的事情完全
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去找外子的妹妹或嫂嫂来。”
玛波小姐看看对方,深有好感。她喜欢严肃又单纯的气
质。不知道为什么,她替少女难过。玛波小姐依稀觉得:旧
印花衣裳和马儿、狗儿等背景比这些富丽的装潢更适合她。
玛波小姐曾在圣玛丽牧场村的小马展览会和运动会上见过许
多派蒂这一类型的女孩子,对她们认识很深。她自觉跟这位
表情闷闷不乐的女孩子很投缘。
玛波小姐仔细脱下手套,拉平指尖说:“其实很简单。
你知道,我在报上看到葛莱蒂·马丁被杀的消息。我知道她
的一切。她是我们那一带的人。事实上,她当女佣就是我训
练的。既然她出了这件可怕的事,我觉得——噢,我觉得我
该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忙。”
派蒂说:“是的,当然,我明白了。”
她真的明白。玛波小姐的行动在她看来很自然,理当如
此。
派蒂说:“我想你来是一件好事。好像没有人清楚她的
身世。我是指亲戚之类的。”
玛波小姐说:“没有,当然没有。她根本没有亲戚。她
由孤儿院来我家——是圣信孤儿院,管理甚佳,却缺少财源。
我们尽量帮助那边的女孩子,设法训练她们之类的。葛莱蒂十
七岁来我家,我教她侍候用餐,保养银器等等。她当然待不
久,她们都这样,她有了一点经验,马上到咖啡馆任职。女
孩子几乎都喜欢这样。你知道,她们认为那种生活比较自由
和愉快。也许吧,我真的不知道。”
派蒂说:“我甚至没见过她哩。她是不是漂亮的姑娘?”
玛波小姐说:“噢,不,一点都不漂亮。有腺肿病,脸上
还有很多斑点。而且她也笨得可悲。”玛波小姐若有所思地继
续说:“我想她在任何地方都交不到多少朋友。她对男人很热
衷,可怜的孩子。不过男人不大注意她,别的女孩子常常利
用她。”
派蒂说:“听起来相当残酷。”
玛波小姐说:“是的,人生恐怕很残酷喔。我们对葛莱蒂
这种女孩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们喜欢看电影之类的,
可是她们常幻想些自己不可能遇见的妙事。这大概也算一种
幸福吧。不过她们老是失望。我想葛莱蒂对咖啡馆和饭店生
涯大概失望了。她没遇见迷人或有趣的事,倒是两脚累得受
不了。她可能因此才回头到住家帮佣的,你知不知道她在这
边干了多久?”
派蒂摇摇头。
“我想没多久吧。只一两个月。”派蒂停一会又说:“
她竟卷入这桩命案,想来真可怕,真划不来。我猜她看到或
注意到什么线索。”
玛波小姐轻声说:“我真正担心的是衣夹。”
“衣夹?”
“是的。我在报上看到的。我想真有其事吧?她的尸体
发现时,鼻子上夹着一根衣夹。”
派蒂点点头。红晕浮上玛波小姐的粉红色面颊。
“孩子,你懂吧,我为这一点非常气愤。凶手的态度残
忍又饱含轻蔑。我约略想得出凶手是什么样的人。居然做这
种事!你知道,藐视人性尊严是非常邪门的——何况人都已
经被他杀了。”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她站起身。“我认为你最好
去见尼尔督察。他负责办案,目前就在这里。我想你会喜欢
他。他很有人情味。”她突然抖了一下。“事情真像可怕的
恶梦。毫无意义,简直发疯,没有一点节奏或道理。”
玛波小姐说:“我不以为然,你知道,我不以为然。”
尼尔督察显得疲乏又憔悴。三桩命案,全国的报界都兴
高采烈地追踪而来。眼看一个熟悉的讼案就要成型,如今突
然砸了。理想的嫌疑犯阿黛儿·佛特斯库成了疑案的第二个
受害人。那天晚上,副局长叫尼尔去,两个人谈到半夜。
尼尔督察虽然惊慌,却依稀感到心服口服。妻子和情夫
的模式太单纯轻松了;他始终觉得怀疑,现在证明他的怀疑
很正确。
副局长在屋内大步走来走去,皱眉说:“事情有了截然不
同的面目。尼尔,我觉得我们要对付的仿佛是精神不正常的
人。先杀丈夫,后杀妻子,可是照犯案的情况看来,好像是
内部的人干的。全都在家属间发生。某人跟佛特斯库一起吃
早餐,把‘塔西因’毒素放在他的咖啡或食物里。某人跟家
属一起喝茶,把氰化钾放进阿黛儿·佛特斯库的茶杯里。此
人受信任,不被发觉,必是家庭的一分子。尼尔,到底是哪
一个呢?”
尼尔淡然说:
“柏西瓦尔不在家,所以又得把他排除在外,又得把他
排除在外。”尼尔督察重复这句话。
副局长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