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麦奇案





    海依巡佐说:“长官——”又急急切切加上一句:“你
看。”
    他拿出一样用脏手帕包着的东西。
    海依巡佐说:“在灌木丛发现的。可能是由某一个后窗
丢到那儿。”
    他把东西轻轻倒在督察前面的桌子上,督察探身检查,
愈来愈兴奋。原来是一罐将近全满的橘子酱。
    督察一言不发瞪着它,脸上现出木然和愚蠢的表情。事
实上这正表示尼尔督察又在运用想象力了。一部影片在他心
中上演。他仿佛看见一罐新的橘子酱,看见一双手仔细掀开
盖子,看见少量橘子酱被人拿出来,拌上‘塔西因’再放回
罐里,表面弄平,仔细盖好。他止住幻想问海依巡佐说:
    “他们不把罐中的橘子酱挖出来,放进特制的小瓶子?”
    “不,长官。战时物资缺乏,渐渐养成原罐上桌的习惯,
后来就沿用下来了。”
    尼尔咕哝道:
    “当然啦,这样比较轻松。”
    海依说:“而且早餐只有佛特斯库先生吃橘子酱(柏西
瓦尔先生在家的时候也吃)。另外几个人吃果酱或蜂蜜。”
    尼尔点点头。
    他说:“是的,这一来就简单了,不是吗?”
    他脑海中又出现一个活动画面。现在是早餐桌。雷克斯
·佛特斯库伸手拿橘子酱,舀出一匙,涂在奶油面包片上面。
简单多了,这比冒险放进咖啡杯简单多了。安全无比的下毒
良方!然后呢?又是一个空档,下来的画面可就不太清楚了。
另一瓶橘子酱挖出相同的分量,取代有毒的这瓶。然后是一
个敞开的窗户,有只手伸出来把瓶子扔进灌木丛,是谁的手
呢?
    尼尔督察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好,我们当然要拿去化验,看看含不含‘塔西因’。
我们不能妄下结论。”
    “不,长官。也许有指纹哩。”
    尼尔督察忧郁地说:“那些指纹也许不是我们要找的。
上面一定有葛莱蒂、克伦普和佛特斯库先生的指纹。说不定
克伦普太太的、杂货店助手的,甚至别人的也在上面!如果
凶手添放‘塔西因’,他们自会小心,不让自己的指头碰到
瓶罐。总之,我们不能妄下结论。他们如何订购橘子酱,通
常放在哪里?”
    勤奋的海依巡佐早就准备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橘子酱和果酱一次买六瓶。等旧的一瓶快用完的时候,
就在食品室放一瓶新的。”
    尼尔说:“这表示橘子酱可能在上桌前好几天就被人动
了手脚。凡是住在这栋屋子里或者有机会进屋的人都可能下
手。”
    海依巡佐对“有机会进屋”这句话感到不解。他不明白
长官心里正在想什么。
    可是尼尔正在作一个他认为合乎逻辑的假设。
    如果橘子酱事先被人动手脚——凶手就不一定是当天早
晨在餐桌上的人罗。
    这一来又有几个精采的可能性。
    他计划约谈许多人——这一次将采取完全不同的门径。
他要敞开心胸……
    他甚至要认真考虑那位老小姐——她姓什么来着?——
有关儿歌的提示。那首儿歌确实吻合案情,叫人惊骇;和他
一开始就担心的重点——就是那一口袋的黑麦——相吻合。
    尼尔督察自言自语说:“黑画眉?”
    海依巡佐瞪大了眼睛。
    他说:“不是黑莓酱,长官,是橘子酱。”
    尼尔督察去找玛丽·窦夫。
    他发现她在二楼的一间卧室里监督艾伦剥下看来还挺干
净的床单。一堆干净的毛巾摆在椅子上。
    尼尔督察显得困惑。
    他问道:“有人要来住?”
    玛丽·窦夫对她微笑。艾伦阴沉沉、凶巴巴的,玛丽正
相反,镇定如昔。
    她说:“正好相反。”
    尼尔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她。
    “这是我们原先为吉拉德·莱特先生准备的客房。”
    “吉拉德·莱特?他是谁?”
    “他是爱兰·佛特斯库小姐的一个朋友。”玛丽的嗓音
故意不显出抑扬顿挫。
    “他要来这儿——什么时候?”
    “我相信他在佛特斯库先生死后第二天抵达‘高尔夫旅
社’。”
    “第二天。”
    玛丽的声音仍旧不带感情:“佛特斯库小姐是这么说的。
她告诉我说要请他来住——所以我叫人准备了一个房间。现
在——又出了两件——悲剧——看来他留在旅馆比较妥当。”
    “高尔夫旅社?”
    “是的。”
    “嗯,”尼尔督察说。
    艾伦收起床单和毛巾,踏出房门外。
    玛丽·窦夫质问般看看尼尔。
    “你有事要找我?”
    尼尔怡然说:
    “查出确切的时间很重要。他们家人的时间观念好像都
有点模糊——也许不难了解。反之,窦夫小姐,我发现你陈
述时间很准确。”
    “又是不难了解!”
    “是的——也许——我必须向你道贺,尽管——几桩命
案造成——恐慌——你仍能让这栋房子维持正常的情况。”
他停下来,好奇地问她:“你怎能做到呢?”
    他发现玛丽·窦夫那深不可测的盔甲只有一个裂缝,就
是她颇以自己的效率为荣。现在她回话略微松弛了一点。
    “克伦普夫妇想要马上走,当然。”
    “我们不容许。”
    “我知道。我还告诉他们:柏西瓦尔·佛特斯库少爷对
于肯给他省麻烦的人可能——呃——相当大方。”
    “艾伦呢?”
    “艾伦不想走。”
    尼尔说:“艾伦不想走。她胆子真大。”
    玛丽·窦夫说:“她喜欢灾祸。她跟柏西瓦尔少奶奶一
样,觉得灾祸是一种怡人的好戏。”
    “有趣。你认为柏西瓦尔少夫人——喜欢这几桩悲剧?”
    “不——当然不。那未免太过分了。我只是说这一来她
可以——呃——勇敢忍受。”
    “窦夫小姐,你自己有何感想?”
    玛丽·窦夫耸耸肩。
    “这种经历并不愉快,”她淡然说。
    尼尔再次渴望破除这位冷静少妇的防卫心——找出她那
谨慎、高效率的态度后面藏有什么玄机。
    他只唐突地说:
    “喏——扼要提出时间和地点。你最后一次看见葛莱蒂·
马丁是喝茶前在门厅里看见她,当时是五点差二十分?”
    “是的——我叫她端茶来。”
    “你本人是从什么地方走来的?”
    “由楼上——几分钟前我仿佛听见电话声。”
    “电话大概是葛莱蒂接的?”
    “是的。是拨错号码——有人要找贝敦石南林洗衣店。”
    “那是你最后一次看见她?”
    “过了十分钟左右,她把茶盘端进图书室。”
    “后来爱兰·佛特斯库小姐走进来?”
    “是的,大约相隔三四分钟,接着我上楼去告诉柏西瓦
尔少奶奶茶点准备好了。”
    “你经常去叫她?”
    “噢,不,大家高兴什么时候来喝茶就什么时候来——
不过佛特斯库太太问大家上哪儿去了。我以为听见柏西瓦尔
少奶奶下楼——结果是误会——”
    尼尔打断她的话,这里有新消息。
    “你是说你听见楼上有人走动?”
    “是的——我想是在楼梯口。可是没人下来,所以我就
上去了。柏西瓦尔少奶奶在她的卧室。她刚刚由外面进来。
她曾出去散步——”
    “出去散步——我明白了。当时的时间——”
    “噢,我想是五点左右——”
    “兰斯·佛特斯库先生——什么时间到达?”
    “我再下楼之后几分钟——我以为他早就到了——可是
尼尔督察打岔说:
    “你为什么以为他早就到了?”
    “因为我依稀由梯台的窗口瞥见他。”
    “你是说他在花园里?”
    “是的——我瞥见有人穿过紫杉树篱——我以为是他。”
    “你告诉柏西瓦尔·佛特斯库少夫人茶点已备好之后,
下楼看到的?”
    玛丽纠正他的话。
    “不——不是那个时候——更早我第一次下楼的时候。”
    尼尔督察瞪大了眼睛。
    “你能肯定吗,窦夫小姐?”
    “是的,我十分肯定。所以他按铃时——我看到他觉得
惊讶。”
    尼尔督察摇摇头。他说话尽量不表现出内心的兴奋:
    “你看见在花园里的人不可能是兰斯·佛特斯库。他那
班火车——本该四点二十八分抵达,结果慢了九分钟。他在
四点三十七分抵达贝敦石南林车站。他等计程车总要几分钟
吧——那班火车总是客满。他离开车站已经快要四点四十五
了(比你看见花园那个人还要晚五分钟),而车程有十分钟。
他最早也要五点差五分才能在大门口打发掉计程车。不——
你看到的不是兰斯·佛特斯库。”
    “我确实看见一个人。”
    “是的,你看见一个人。天色暗了。你不可能看得很清
楚吧?”
    “噢,不——我不可能看见他的面孔什么的——只看见
身材——高高瘦瘦。我们正在等兰斯·佛特斯库来——所以
我以为是他。”
    “那人走——哪一条路?”
    “沿着紫杉树篱走向房屋东侧。”
    “那边有一道侧门。是不是锁着?”
    “要等晚上全家锁门,那边才上锁。”
    “任何人都可以由侧门进屋,屋里的人不一定会发现。”
    玛丽·窦夫考虑了一下。
    “我想是吧,不错。”接着连忙加上一句:“你意思是
说——我后来听见在楼上走动的人可能由那条路进来?可能
躲在——楼上?”
    “差不多。”
    “不过谁——?”
    “还不能确定。谢谢你,窦夫小姐。”
    她转身要走,尼尔督察用随便的口吻说:“对了,我猜
你没办法向我说明黑画眉的事吧?”
    玛丽·窦夫好像第一次感到吃惊。她猛回头。
    “我——你说什么?”
    “我问你黑画眉的事。”
    “你是指——”
    “黑画眉,”尼尔督察说。
    他露出愚蠢的表情。
    “你是指夏天那件蠢事?但是那不可能……”她突然住
口。
    尼尔督察用快活的口气说:
    “传闻很多,不过我相信你能向我提出清晰的报告。”
    玛丽·窦夫又恢复冷静能干的本色。
    她说:“我想那一定是愚蠢、恶毒的玩笑。佛特斯库先
生书房的桌子上有四只死画眉。夏天窗户开着,我们以为是
园丁的男孩捣鬼,可是他坚称不是他干的。不过那些画眉确
实是园丁射下来挂在果树林里的。”
    “有人取下来,放在佛特斯库先生桌子上?”
    “是的。”
    “有什么理由——什么事情跟黑画眉有关?”
    玛丽摇摇头。
    “我想没有。”
    “佛特斯库先生的反应如何?他有没有生气?”
    “他自然会生气嘛。”
    “可是并不心慌意乱?”
    “我真的记不得了。”
    “我明白了,”尼尔说。
    他不再说话。玛丽·窦夫再度转身离去,可是这回她好
像不情愿走,似乎想知道他到底想些什么。尼尔督察忘恩负
义,竟怪起玛波小姐来了。她向他提示会有黑画眉的事情,
果然有黑画眉!不是二十四只,当然,这也许可以说是一种
象征性的寄托。
    事情远在夏天发生的,却完全吻合。尼尔无法想象。他
要以合理冷静的方针来调查正常凶手为正常理由犯下的谋杀
案,不容黑画眉的怪论影响他,但是往后他不得不记住也有
狂人行凶的可能。


 







。15。
    “佛特斯库小姐,又要打扰你了,真抱歉。我想弄清楚
一件事情。就我们所知,你是最后一个——也许应该说是倒
数第二个——在佛特斯库太太生前看到她的人。你离开小客
室是五点二十分左右?”
    爱兰说:“差不多,我不敢确定。”接着又自辩说:“
人不会一直看时钟的。”
    “不,当然不会。别人离开后,屋里只剩下你和佛特斯
库太太,你们谈些什么?”
    “我们谈什么有关系吗?”
    尼尔督察说:“可能没有,不过我也许能借此猜出佛特
斯库太太当时的想法。”
    “你意思是说——你认为她也许是自杀?”
    尼尔督察发现她的表情豁然开朗。就家人来说,这样的
解答当然很便利。尼尔督察从未作如是观。他觉得阿黛儿·
佛特斯库不是自杀型的女人。就算她毒死了丈夫,相信警方
即将指认她的罪,她也不会想要自杀。她会乐观地认为审判
中她能获得开释。但他不讨厌爱兰·佛特斯库作此假设。所
以他诚心诚意地说:“佛特斯库小姐,至少有此可能。也许
你肯告诉我当时你们谈些什么?”
    “噢,其实是谈我的事,”爱兰犹豫不决。
    “你的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