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怨
忽地,喀、锵、叩等细微的声响穿过墙壁,钻入她们发颤的耳膜,她们吓得挪动僵硬的身体,三个人死命地紧抱在一起。
不一会儿,又响起轻微的声音,管海佩才用哆嗦的声音说。“天已经亮了,可能是房东起床了。”
这句话宛如定心丸,她们悬在喉咙的惊怕缓缓融化,身上凉飕飕的感觉也逐渐消退。虽是如此,她们三人仍然搂在一起,不敢随意发出声响。
许久,魏彩婷才压低嗓子说。“不知道那些男生有没有碰到……那个?”
“我们不要刻意提起,一切等回到北京再说。”管海佩说。
“为什么呀?”宋乔珍搓揉着手臂上残留的鸡皮疙瘩。
“何必打扰其它人的游兴呢?北京离这里很远了,我们又不会再回来这里,大家听了也就比较不会感到害怕,我们接着还要去内蒙旅行呀。”
“我们住了那么多旅馆,只在这间房子碰到那个而已,还是不说比较好。”
“但是……”宋乔珍见她们两个都决定不讲出来,假如只有她道出今晚的事,除了不能得到荀相恒的关切,反而会让他认为自己疑神疑鬼,将这几天的努力全破坏了。她只好拉垮着肩膀,不自觉地瞥了天花板一眼。
她突然羡慕起提早回家的秦磊,不必待在这里承受闹鬼的恐惧。同时,她也扬起回到北京之后就搭机返台的念头,不再前往内蒙。天晓得住在大草原的蒙古包,会不会再遇到昨晚的事呢?
她们刚才所听到的声响的确是房东发出来的。这里的居民早睡早起,再加上赶着帮这些游客准备早饭,天一亮就起床开伙。
昨天是谢敏良阴阳怪气,今天换成这三位女生脸色阴沉,毕威和荀相恒不由地觉得好笑。谢敏良这几天常黏着管海佩,就开玩笑地对她说。“你们是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是不是碰到鬼了?”
她们三人的脸色随即变得惨白。宋乔珍望着荀相恒,干涸的嘴唇若有似无地挪动,管海佩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才紧闭着唇,把话吞了下去。
“你们还好吧?”毕威问道。
“没事!可能昨天走了太多路,体力还没有恢复吧。”魏彩婷生怕宋乔珍脱口而出,赶忙回话。
“我家怎么可能闹鬼呢?”房东一边端菜出来,一边笑着说。“那么多游客住过我家,从来就没听说过。”
师傅紧抿着嘴,生怕一不小心笑了出来得罪客人。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用轻蔑的视线扫过她们,心想着果然是标准的都市土包子,有事没事就大惊小怪!
房东和师傅一派轻松和逗趣的模样,着实给这三位女生扫除不少惊恐的阴霾。
他们用毕简单却透着温馨的早点,便驱车前往云岗石窟。也因为长途拉车,他们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睡着,直到位于大同市西边十几公里处武周山,中国三大石窟之一的云岗,才被师傅唤醒。
开凿于北魏中期的云岗石窟,绵延一公里长,现存石窟二五二个,不同造型的石像五万一千余尊,走在其间,庄严肃穆,真容壮观,心静无骛。尤其第十八窟高约十五米的释迦佛,雕工精湛,浑圆熟稔,生动活泼。第十九窟近十七米的坐姿佛像,气势磅礡。第二十窟的露天三大佛像,高度近十四米的释迦牟尼佛端坐中央,脸庞丰腴,双肩宽厚,慈目心善。这些历经千年的雕像再再让这三位女子忘却昨晚的遇鬼惊恐,耽溺于佛国祥界里。
荀相恒细细品味这些人间极品,但是心中的一角却蠢蠢欲动,再次渴望从深邃的记忆中挖掘出熟悉的包袱。他对一些佛像与雕刻感到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有些则是全然陌生,他仔细瞧着简介,后者大都是唐朝之后所雕琢的。另一方面,他在这里也些微感应到天珠散发出来的祥和。
这份感觉太奇特了,他忍不住说出来。毕威拍了拍他的肩膀,样似开玩笑地说。“或许你的前世就是北魏、隋朝、或者初唐的人士,曾经来过这儿,甚至参与洞龛的开凿,才会对某些雕像觉得熟悉,有的则全然陌生。”
“更说不一定你曾经是得道高僧呢!所以才抱着救苦救难的大度,这辈子当医生。”一直若有似无跟在荀相恒旁边的宋乔珍,顺着话题说。
荀相恒乜着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忆起昨天在悬空寺那份莫名的感觉与所见,时间点好像也是分布在毕威所说的年代,或许自己的某一世果真来过晋北吧!
也因为毕威的一席话,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都觉得只看过照片的云岗石窟好像感到十分亲切。尤其在慈祥肃穆的氛围中,不自主地忆起这几天搭车所见的晋北山野景致,对于这些风景也同样萌生了似曾相识的感受。
毕威不禁无边无际地揣度。或许我们的前世都曾经到过山西北部,此时我们这些来自八方的游子才会同游故地!那么秦磊和吕辰道呢?一个刚巧家里发生事情,另一个偏偏一到北京就生病,无法来此感受这份情感,或许他们不是吧……
至于谢敏良一踏进佛窟,就不再嘻皮笑脸,微垂着头参观各个洞窟。说是虔诚也太过了,不敢正视庄严祥和的佛像就比较贴切些。他不再做出幼稚的举动瞎闹,正是大家求之不得的,谁也没有注意他的变化。
他们一行人离开云岗石窟之后,搭包车回到大同市,然后转搭火车返回北京。
吕辰道经过多日的休息,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他为了补偿身为号召人却无法一道前往晋北,特地在什剎海的酒吧请客,重点当然是聆听他们的旅游见闻。就算无法亲身经历,至少听听也爽!
关于秦磊的事他已经知道。昨晚秦磊赶到了北京就来找他,今天一早还是他请台商协会的人员帮忙划机位,然后送秦磊到首都机场返台。只不过之后秦磊所发生的事情,他就不得而知。
吃人的嘴软,他们只好卖力道出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当他们谈到在悬空寺看到的异事时,吕辰道越听、兴趣越盎然,逼供似的凝看荀相恒的眼睛,然而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直觉有问题,不禁揣测着,也许他不方便在众人面前说出那天的情况,免得被大家嘲笑吧!打算私下再询问他。
在云岗石窟时油然而生的感觉,他们当然大方说出来。至于恒山那晚的事,宋乔珍再也忍不住了,同时也希望得到荀相恒的爱怜,就夸张地说出来。魏彩婷和管海佩则厌烦地白了她好几眼,事情都过去了,干嘛要还再提呢?!
“怎么都没听你们提起呢?”毕威惊愕地说。“昨晚我都睡死了,没有感觉到什么。”
“我也一样。好像有作梦,但是没有看到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荀相恒说。
“就是不想破坏大家的游兴,所以才约定不说出来。”管海佩说。
“你现在说出来,晚上要怎么睡觉呢?”魏彩婷有气无力地说,心里则骂着,有够白目!
“对喔,我怎么没想到呢?唉……好想现在就回家喔。”宋乔珍像座崩塌的石像,垮垮地沉着脸。“干嘛没事来这里被吓呢?”
“反正都说出来了,心里有个底,也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吕辰道赶紧说。原本他以为宋乔珍太累了,才会产生幻觉,如今连管海佩和魏彩婷都坦承见到,可见她们真的碰到鬼。不过,他联想到会不会跟悬空寺的事件有关,不然别人都没事,为什么只有她们三个看到呢?只是他没有说出来。
“好想跟秦磊一样,明天就搭机回家,不想再继续旅行了。”宋乔珍趴在桌上,软绵绵地接着说。
“你越想,心里就越害怕啦。”荀相恒说。
“说的也是。”她佯装化解了心结,坐了起来,其实心里仍感到丝丝的凉意。
这种酒酣耳热的场所正是谢敏良耍嘴皮的最佳时机,今晚他却惜言如金,脸色阴晴不定。他能够不做出一些无聊的举动,大家当然乐在心里,更盼望他能继续缄默下去,也就没有多放心思在他身上。
虽是如此,身为召集人的吕辰道不愿冷漠他,不时找些话题希望他能多说点话。但谢敏良总是开口说了几句之后,就露出暧昧的笑容,阴阳怪气的。除了吕辰道之外,其它人都认为他又再搞怪。有的人表情木然的不想增加鱼尾纹,撇过头去的做颈椎运动,眼睛上吊的试试要怎么吊才不会死。
不过,吕辰道越看越发现他的眼神不对劲,严肃地说。“你回去之后,最好到天公庙拜拜。”
“他不是碰到那个啦,而是在装神弄鬼!”管海佩说。谢敏良带着笑脸斜睨她。pub里一盏盏为了吸引外国客人而悬挂的大红灯笼,斜映在他的半边脸,透出阴森的气息。
“从悬空寺开始,他就摆出这张怪脸吓人。”魏彩婷说。
“好了啦,别再装了!”宋乔珍忍不住抱怨着。心里则嘀咕着,碰到这种旅伴有够倒霉,游兴都被破坏了!
谢敏良好像听到她的心底话,转身笑眼瞅着她。坐在斜对面的宋乔珍因为撇过头去的关系,没有见到他那半红半暗的笑脸中透着诡谲,彷佛正等待她一步步靠近。
“什么是天公庙?”毕威好奇地问。
“喔,我刚才说的是闽南语。天公庙就是供奉玉皇大帝的庙宇……”吕辰道只顾着为这位没有宗教信仰的朋友解释,暂时忘却了谢敏良的事。
凉飕飕冷气像是潜藏在溪底的暗流,也是个捕兽者,在幽明沉稳的红光中无声无息地飘流,寻找落入凉爽无形的洞穴中而不自知的猎物,然后事先品尝似的丝丝钻入细嫩柔软的毛细孔。宋乔珍随意搓揉着臂膀,冷气彷佛记住了她的味道,再从千千万万的毛细孔溜出来。
暗红的灯光、暖色调的装潢,再加上轻柔的音乐是浪漫的情调,也是暗藏神秘的基色。幽幽淡淡地,没有人会特意去感受这些奇妙的变化,而是融入各种话题的聊天中。
谢敏良那双抖动的眼睛犹如夜色中蛰伏于墙角的野猫,细细凝看每个人的脸庞。挂在天花板的灯笼散发出殷红的光芒,或多或少涂抹于这些脸庞,而且是不同的部位,乍看之下彷佛一颗颗头颅在溢满血气的空中飘浮。
错了,不是一颗颗,应该是一块块被电锯锯断的头颅残骸,在自己所喷出的鲜血中笑脸体会死亡的气息,品尝血液的味道。
沾满鲜血的残骸,是多美的艺术品呀!谢敏良的舌头在双唇兜了一圈。
毕威瞄见了,但只是匆匆一瞥,没有特地注意他的表情。
今晚,她们三位女孩都没有碰到鬼压床,也没有瞧见飘浮于空中的鬼魂,只不过都作梦了,而且是身处于古代的征战杀伐中。但是她们都没有看到自己,像个旁观者怔怔看着一幕幕的杀戮,血肉横飞,鲜血溢流,而场景正是她们走过的黄土高原。
她们陆续被血腥的梦境所吓醒,想要睁开眼睛,却又害怕再次看到飘荡的半截尸骸,只好紧紧蹙拢眼皮。在恬静的沉垫中,她们渐渐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场梦,才昏沉沉地再次入眠。
第二章
秦磊下午回到台南,就直奔餐厅。餐厅的落地玻璃窗上贴着“内部整修,暂停营业”的红单子。他走进餐厅,没有被火烧的痕迹,然后就晃到厨房。
他的妹妹秦秀慧正在整理厨房,听到后面有脚步声,随即转身,惊讶地凝看他。“咦,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妈昨天早上打电话给我,说餐厅发生火灾,老爸又受伤,所以我才赶回来……”
“老妈习惯大惊小怪,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厨师不小心把放在炉子旁边的油引燃,也烧到旁边的橱子。”她指着旁边的橱具,烤漆上面有一片焦黑的痕迹。“爸刚好也在厨房,就拿灭火器跑来灭火。可能太慌张了,就摔了一跤,头撞到了桌角,脚也扭伤了,包了一大包,昨天就做了X光。医生说只发现头部有外伤,再住院观察几天,没有脑震荡的迹象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就这样……”
“对呀!又没什么大事,老妈干嘛就吓得叫你回来呢?不过……你说话怎么变得口齿不清呢?”秦秀慧歪着头说。
“有吗……”
“而且,你的脸色跟眼神都不对劲。你……还好吧?”
“应该吧……”
秦秀慧白了他一眼。“既然都回家了,要去医院看老爸吗?”
“好吧……”
秦秀慧走到他面前,用手背触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只有一片沁凉!她瞅了没有任何反应的秦磊一眼,不解地摇晃着头,才脱下围巾到流理台洗手。
当他们兄妹来到医院时,秦磊的叔叔秦睿也在病房里,正口沫横飞地讲诉这次如何签中六合彩。秦父见到应该还在大陆旅行的秦磊居然在病房出现,直觉肯定是妻子的杰作,随即数落妻子一顿。
秦磊像个正常人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分神了。忽而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