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塔





  我心里惦记着先回去的秋子,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最终还是决定先尾随这个怪人。说不定跟着他,摸清他的去向,或许就能多少接触些秋子的秘密,这样可能有助于我考虑搭救秋子的方法。然而我哪里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大灾难在等着我,而且怪人的家里是那么可怕。
  男子穿过树林,来到后院的土墙跟前,很轻松地翻墙而过,朝K镇的街道走去。我也翻过墙继续跟着他。
  半夜的乡间小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我怕被他发现,跟他保持一段距离,但也不用担心他走丢了。就这样一路平安无事,跟着他来到了K镇火车站。进站后一看,里面有十几个旅客。这回我用不着担心被他发现了,索性大胆地紧挨在他后面到售票口买票,跟他买了张相同的车票,那是长崎市的前一站——见车站。
  等等,饲车站我好像有印象。仔细一想,那不就是恐怖的养虫园的所在地滑石的下车站吗?难道这家伙就是养虫园的主人?想到这里,我更加好奇,决定继续跟踪下去。
  上了车,我才发现我们坐的车厢里没有别的乘客。也巧,就我和怪人两个相对而坐。我有点担心被他识破,但看他的样子好像并不十分在意我,悠然地点上了根香烟。
  借着灯光,我仔细观察他。男子约摸50岁左右,又矮又胖,红脸膛,没留胡子,头上的头发都已掉光了,让人感觉挺和蔼可亲的,简直想不到就是他偷偷溜进别人家里,还威胁秋子。
  曾听人说过,一脸奸相的人,让人一看就起戒心,所以成不了真正的恶人,真正的恶人反而是慈眉善目,让人容易上当。我看这个男子就是一例。
  在他那和善的面貌之中,惟有一对小眼睛闪着一种异样的凄厉的光芒。他还真不是一般的人。
  男子吸着烟,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转脸冲着我,笑盈盈地和我搭话:
  “你也是从K镇上的火车吧,住在五镇上吗?”
  这说明他还真不知道我是谁。我更加放心大胆了,就回答他说:
  “对,是的。”
  “那你知道幽灵塔吧。”
  一听幽灵塔,我愣了愣神,马上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嗯,当然知道,那屋子可有名啦。听说最近有个长崎的有钱人买下它来,住在那里……”
  “是啊,是个叫儿玉的退休法官,据说他还收了一个叫秋子的女人为养女。”
  “名字我记不太清了,但听说那姑娘长得非常漂亮,在镇上很出名。”
  “哈哈,是吗,美丽而出名?什么呀,那个女人不只美丽,她还有更让人议论的地方呢。”
  他讲的内容好奇怪,倒不怎么像个坏人,只是挺健谈。
  “看来你还挺了解她嘛。”
  我这么一附和,他又来了兴致,得意地说:
  “实话给你说,再没有人比我更知道她的底细了。今晚我就是去见她的,没想到她觉得自己了不起,摆什么臭架子,居然不理我。
  “哼,戴着巧妙的面具,让她揭下来看看。就算不揭面具,那就把她左手的手套摘下来露露,那里面会冒出多么可怕的秘密。哈哈哈哈……要是退休法官看到那些,还不吓破了胆才怪呢。”
  说到后来他纯粹是自言自语了。他的这些话让我满腹疑惑。这个男子居然也说秋子戴着面具,不知诸位读者是否还记得,在我第一次见到秋子时,她那完美无缺的五官面容也让我怀疑她是不是戴着橡胶的面具。当然那是我的错觉,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自然,我的疑问立刻就打消了。但是现在这个自称知道秋子底细的男子居然也说出“面具”两个字,你说这奇不奇怪?
  另外,这个男子也不像坏人,口无遮拦地对我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个劲儿讲秋子的坏话,他不也太愚蠢了吗?不,不会这么简单。他肯定是把我当成了住在幽灵塔附近的居民,向我散布关于秋子的可怕流言,意在间接地给秋子施加压力,让她更加不安,以便再次要挟她。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老家伙。
  这个家伙还是要小心对付,我提醒自己。正要开口跟他讲话,突然间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整个车厢剧烈晃动起来。我现在根本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那可不是什么一般的惊愕和恐慌。倾刻间,天昏地暗,我的身子像皮球一样飞了出去,像是被铁槌猛敲了一下,感到一阵剧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蜘蛛屋
  等我苏醒过来睁眼一看,周围的惨景就如同发生过地震一样。到处散落着木头碎片,来来往往全是晃动的人影。借着松明火把的红色火光,我看见巨大的火车头翻倒在地,后面的车厢要么翻倒,要么压得稀巴烂。
  这时我才意识到是火车颠覆了。根据后来了解的情况,由于一条无名小河上的铁路桥损坏,才引发了这一惨祸,导致死亡二人,重伤十几人。
  所幸我只受了点因碰撞造成的皮肉伤,可怜那秃头恶人却受了重伤。我看到他被压在一块大木头下面,动弹不得,挣扎着就昏了过去。
  这家伙虽然可恨,但危难关头不能见死不救。况且现在救了他,取得他的信任,说不定对我日后帮助秋子有利。想到这里,我就喊来在现场忙碌的工人,一起用力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压在他身上的大木头挪开。
  我扶起他,照看着。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醒了过来。可能是骨头压断了,他动不了身子,连话都说不出来。
  没办法,我只好给了在场的工人几个小钱,打发他去附近的车站找辆人力车,工人立刻照我的吩咐去叫车。好在出事地点的下一站就是脱车站,剩下的距离不太远,我打算弄辆人力车拉他过去。
  就是在这离目的地不远的地方,我们遭遇了这场大灾难。
  现在已经很少听说火车颠覆的消息了,但在当时,这种灾祸并非特别罕见。
  不久,人力车来了。车夫和我两个人把受伤的老家伙抱着抬上车,这会儿,他已经能动动嘴唇说几句话了。
  “回家,请送我回家。”
  声音微弱得像只虫子在哼哼卿卿。
  “我看最好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吧。”我劝他。
  “我家里有医生,请送我回家。”
  他顽固地坚持自己的意见。
  “你说回家,那你家在哪里?”
  “滑石的养虫园,我是那里的主人岩渊。”
  果然是这家伙。秋子曾经向我说起过养着食人蜘蛛的养虫园,这位就是养虫园的主人呀。
  听到这里,没想到车夫皱起了眉头。
  “是去养虫国吗?请原谅我不去了,您还是另请别人拉吧。”
  车夫好像挺害怕,不敢去那里。连见多识广的车夫都如此,可想而知那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但是M车站的人力车全部被征去拉伤员了,就只有这一辆车,要是他再不拉,那可就没辙了。没办法,我又跟他讲好加一倍的车钱,好说歹说他才答应去养虫园。
  很快就到了M车站,但从那里再到滑石还有将近一里①地的路程。快到养虫园的时候,路两边杂草繁茂,疯长得厉害,林中山道的确可怕,难怪车夫不敢来。在黑夜中的山道上,人力车拉着伤员在前头跑,我在后面步行跟着。
  ①日本里约等于3。09公里。
  按常理我把这事托付给车夫就行了,可我考虑这家伙是秋子的大敌,又是养虫园的主人,大好机会怎能错过。于是就装出关心的样子,借着送他,趁机进入养虫国探个究竟,说不定就能解开秋子的谜团。
  “养虫园到了。”车夫说道。
  透过黑夜,我看见眼前黑乎乎耸立着一座破房子,有股妖气,像是以前有钱的富农住的房子,面积很大,有两层。茅草屋顶和瓦屋顶各占一半,但茅草屋顶已经腐朽得参差不齐,白墙也剥落精光,露出里面的竹片,可真够破烂的。周围的院墙也有一半倒塌了,上面的木板大门简直成了摆设。
  我借来车夫的灯笼,推门一试,却打不开。我“咣当、咣当”推门的声音传到了车上的岩渊的耳朵里。
  “用这把钥匙开。”
  他掏出一把大铁钥匙,看来他还挺戒备的,人不在就把门锁起来。我用那把钥匙打开了大门,走了进去。这回车上的伤员又指点我说:
  “往后走,往后走。”
  我举着灯笼照亮前路,绕到了房子的后面。只见有红色的灯光透过破损的拉门射出来,我从窗户纸的窟窿里往里偷眼观瞧。
  有人。在大地炉旁边的褪色发红的榻榻米上,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一看就感觉她有一副坏心肠。老太婆年纪很大,肯定有七八十岁了,脸上满是皱纹,就像压扁了的灯笼一样。不可思议的是,这张布满皱纹的脸,竟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非常相似。
  到底是谁呢?噢,想起来了,是肥田夏子。虽说夏子胖得跟肥猪一样,而眼前的老太婆却瘦得连肋条骨都看得见,但她们的脸型、口鼻的模样却有共同之处。莫非肥田夏子是这老太婆的闺女?这样一琢磨,倒又让我想起另一个人来。外头躺在车上的岩渊,痛得皱眉时的表情,也有些地方和老太婆很相似。他们肯定是母子关系,那么也许岩渊和肥田夏子就是兄妹吧。难道他们兄妹二人沆瀣一气,合谋纠缠秋子?
  可眼下不是我细想的时候,得先把伤员送到屋里,于是我就在拉门外大声喊:
  “请开开门,岩渊先生受了重伤,请快开门吧。”
  没想到老太婆听到我的喊声后,只是转动着白眼珠往我这边瞟了一眼,竟装作没听见,站起身来走进了里头的房间。我左等右等她就是不出来,这老太婆真是奇怪。我等得不耐烦了,就用手拉门板,但门锁得很紧,纹丝未动。
  老太婆把我气坏了,无奈又回到大门口,向车上的岩渊讲了一下刚才的情形。他听后嘟噜了一句“真拿那老太婆没办法”,又指使我说:
  “你从窗户进去,隔壁房间的桌子上有把钥匙。”
  我又按照他说的,统回到屋后,跳窗而进。绕过地炉,进到了昏暗的隔壁房间。老太婆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好像不在这间屋子里。不料这里还有比老太婆更让我惊异的东西,惊得我目瞪口呆。
  那间黑暗屋子的天花板和四壁以及立柱都在不停地颤动,当然不是地震,而仅仅是墙壁表面、柱子表面在咕咕容容地抖动,天花板上的大房梁则像一条巨蟒在抖动身上的鳞片一样。
  我有生以来头一回见到如此怪异的景象,整个房子感觉不到晃动,但的确又在不停地抖动。看着看着,我就恍恍惚惚晕头转向了。
  我不由自主伸手往桌子上一摸,感到有东西咕咕容容爬到了手指上。抖落一看,原来是一只身体大如酒盅的蜘蛛。
  我很奇怪,再定睛仔细往墙上一看,尽管屋子昏暗看不太清,但还是看出墙上、柱子上、天花板上,都罩着一层网眼很细的铁丝网。在铁丝网里头,不知有几千万只蜘蛛在密密麻麻地爬来爬去,多得简直看不到原来的柱子和墙壁,整个是一层蜘蛛。在墙上还有很多架子和洞穴,里面也爬满了蜘蛛。
  锁链的声音
  我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叫养虫园了,原来这户人家饲养着人人都避之不及的蜘蛛。
  后来我才听说,这个世界上还真有很多需要蜘蛛的行当。比方说卖假古董的人在对书画进行做旧时,就必须用到蜘蛛。这家人原来就是靠养蜘蛛卖给这些不法商人来维持生计,不过也许还不仅如此,里头恐怕还有更为不可告人的意图,说不定为了方便干各种坏事,借饲养蜘蛛为名,让人人都躲避这个地方,不敢靠近。
  有的女人哪怕见到一只很小的蜘蛛都会吓得大叫,要是进入这间养着几千万只蜘蛛的屋子里,还不吓得魂都没了。就连我这个男的,感觉也很不舒服,不能在这可怕的房间里久待。我赶紧伸手从桌上摸起钥匙(钥匙周围也有几十只大大小小的蜘蛛爬来爬去),跑了出去。我和车夫把岩渊抬进家中,因为不能让他直接躺在地板上,于是我就问:
  “被子在哪里?”
  他告诉我,被子在二楼的第二个房间。我看到屋子里有黑洞洞的楼梯通向二楼,必须从那里走上去取被褥。二楼没有灯光,于是我又借来车夫的灯笼一用。
  说不定这楼梯上也到处是蜘蛛的巢穴,我提心吊胆,举着灯笼小心翼翼往上登。虽然没看到蜘蛛,但我还是害怕稍不留神,又会碰上什么意外的麻烦。
  楼梯分成两段,这在日本式建筑中很少见。在楼梯中间有一个四尺见方的平台。我看见平台的墙上开着一个小门,莫非这是通向密室的暗门?小门和墙壁都是用相同的木板制成,被烟熏得很黑,要是关起门来,谁也不会留意到这里还有一个隐蔽的入口。
  当我从小门前走过的时候,突然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