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塔





  我一下子无言以对。秋子参拜和田银子坟墓的举动实在不可思议。如果她原来是和银子一起生活过的佣人的话,那一切不就全讲通了吗?可这有点荒唐。不不,事情肯定不是这样。不管抓到了什么证据,秋子端庄有礼、气质高雅,怎么会是一个私奔的女佣人?肯定搞错了,搞错了。
  我没理睬荣子的猜测,回到了房中。到了第二天早上,却发生了一件对我形势不妙的事情。
  吃完早饭,我实在忍不住,就借口为昨晚的事情道歉去找秋子。但是,去了一看才发现秋子的房间已空无一人。女佣讲她们两人大清早5点钟左右就急急忙忙离开了旅店。我很失望,正要回去,却在走廊里碰上了早已等候着我的荣子。她有些得意,不怀好意地嘲讽我说:
  “嘿嘿,真是可悲啊。怎么样,眼睛还没睁开来吧。您那位尊敬的秋子小姐真是礼节周到啊,连句话都没留,就像贼一样趁着天还没亮偷偷摸摸不辞而别了。啊,我终于出了口问气,痛快呀。”
  神秘的咒语
  秋子本来说要教给我们时钟的转动方法,现在却不知去向,舅舅很失望,但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于是就打算到钟楼宅院去看看。那天早上,舅舅、荣子和我分乘三辆那种破旧的人力车,一字排开,沿昨天的路朝幽灵塔赶去。
  同昨天一样,宏大的库房式建筑里昏暗潮湿,阴森可怖。我们挨个房间看,舅舅好像对其独特的建筑方法,复杂的房间布局都非常感兴趣,这里要这么建,那里要这么改,他在脑子里构思房间的维修方案,样子非常投入。
  不久,我们来到了昨天我与秋子相遇的那个房间,也就是老太婆被杀的房间。一进门才发现在房间的一面墙上还开着一个小门,昨天竟然丝毫没留意到。小门里还有一段狭窄的楼梯,不用问,这里肯定就是登上钟楼的入口了。
  然而昨天这里关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出这里还有个门。到底是谁、什么时候打开了这扇门呢?莫非是秋子一大清早离开了旅馆,特意赶到这里打开门,给我们指示通向钟楼的路径?
  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秋子。那么会不会有什么可以确定秋子来过这里的东西呢?我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有了,在那张老太婆被害的阴森森的铁床上,放着一朵如鲜血一样红的山茶花。
  “哎呀,这有朵花……咦,早上好像有人来过这里,山茶花是刚从树枝上摘下来的,还很鲜艳呢。”
  还是机敏的荣子手快,捡起了那朵山茶花。我想这朵花可能是秋子留给我的纪念物,不能被荣子抢去,就跑过去伸手去夺,但一个空当,还是稀里糊涂地让荣子抢了先。
  “好了,让我来保管它吧。”
  说着,荣子手里拿出一样东西向我炫耀,原来是一把旧钢钥匙。看来,秋子是要提醒我取这把钥匙,才故意放了一朵山茶花,可惜这把钥匙已落到了荣子手里。
  我当然去和她抢钥匙,但荣子这家伙早把钥匙藏了起来,噘起嘴气我,让我毫无办法。
  接下来,舅舅和我登上楼梯,来到了钟楼的机械室里。细细一看,整个机械室被铁板覆盖着,到底该动哪里,怎样上发条,钟怎么转动,我们全都搞不懂。这回更觉得秋子不在是多么遗憾。都是惹事生非的荣子搞成这样,我的气头又上来了。正在这时,从下面的房间传来了荣子的高声尖叫。
  “快下来呀,我发现了奇怪的东西。快!快!”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赶紧跑下去。原来,大概荣子想试试钥匙,四处捅了捅,没想到在床边的墙壁上打开了一个四方形的小洞。表面是个像秘密金库一样的暗门。
  洞里除了一本厚厚的洋书之外,什么都没有。取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本19世纪初期印刷的古老的英文版圣经。书的皮革封面虽然很破旧,但上面并没有堆积多少灰尘,也许这本书最近还被人动过。
  这本圣经或许是英国技师送给渡海屋市郎兵卫的吧。掀开来一看,在圣经的扉页上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毛笔字,还是英文。可不像是出自英国人之手,也许渡海屋懂一些英文,是他写的。
  上面的英文写得很生疏,辨认起来颇费工夫。开头的标题是“秘密咒语”几个字,这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于是,我和舅舅一起边读边猜,终于搞清了大体的意思。
  世间平静下来,我的子孙就该取出财宝。等待钟鸣,等待绿动,先向
  上登,再向下走。那里有神秘的迷路,详情见图。
  “舅舅,这是在暗示传说中的藏宝地呀。也许这是渡海屋给他的子孙留下的文字,传说不是假的!”
  “也许吧。不过,我可不是贪图财宝才买这房子的。不要大吵大叫好像贪图财宝似的。而且你看这些暧昧的文字,根本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什么钟呜绿动,向上登向下走,全是些谜语,说不定是谁搞的恶作剧。”
  舅舅是非常现实、理智的人,他不会轻信这些童话故事般的语句。
  “但我觉得未必不可信。你看这里写着‘详情见图’,只要我们能找到地图,或许就可以判断它是不是真的。”
  我可不像舅舅那样平平谈谈看待这件事。到底藏宝图在哪里呢?我一页页地翻书,又把书倒过来抖了抖,忽然从书中摔出一张纸,忽悠忽悠飘落在床上。
  “啊,就是它,这是张图。”
  我慌忙上前捡起来。打开一看,那上面画着很多纵横的线条,果然像是一张图,这无疑就是迷宫路线的示意图了。但我仔细一看,遗憾的是图并没有画完。也许是渡海屋绘到一半时,陷入迷官中走不出来,留下了未完成的遗作。
  “看看,这除了是小孩子胡乱画的骗人东西还能是什么。不要太贪婪了。”
  舅舅斥责我,但我还是不死心。
  “不,我要仔细研究一下,就请舅舅先替我保管它,说不定什么时候谜底就会揭开的。”
  于是,我把圣经和示意图交给舅舅保管,只可惜那把铜钥匙被荣子藏起来,就是不肯给我。她还眼里放光,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这把钥匙肯定会有用的,阿光,你可要记好哟。”
  “对了,肯定是这么回事。”
  她好像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自问自答地点点头,把我拉到角落里,在我耳边低声说:
  “这回我可知道野末秋子的企图了。她给老太婆当佣人时,盗走了这本圣经和地图,想把财宝占为己有,所以她才会这么清楚这里的情况。不过现在房子让舅舅买下来了,她就不能随便到这里来了。于是她就想和新主人一家套近乎,物色个同伙。阿光,你可要当心,可别上了大当。”
  荣子的嫉妒心让她这样胡乱猜疑,但她脑子反应倒是很快。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来否定她的猜疑。年纪轻轻的女子,孤身一人跑到传说中的幽灵房间,仅此一点就让人觉得有些怪异。况且,秋子还说她有什么使命,也许她的使命就是要盗出财宝,她去参拜和田银子的坟墓,也许是去祈祷让她平安达到目的。
  但是,美若天使的秋子难道是这样用心险恶的女人?我不相信,我无法相信,这绝不可能。但是各种情形似乎都在证实荣子的猜疑,我越想越糊涂,心里闷闷不乐。终于,看房结束了,我们乘人力车回到了旅馆。下午,我们乘火车返回了长崎市。那一整天我都像哑了一样沉默不语。
  大魔术
  回到长崎之后,舅舅聘请了专门的技师,开始维修幽灵塔。然而就在工程尚未完成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让我不可不写的大变故。
  事情是由一封请来引起的。发请柬的是一位名叫轻泽的富翁,住在长崎市北郊。
  轻泽继承了祖先的大笔遗产,又在公司里担任董事,生活富足,无忧无虑。他有很多爱好,听说最近他又对西洋戏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花高价买了许多魔术表演的道具。表演技艺练得差不多了,于是就要举行一场西洋大魔术的表演,还张扬地向亲朋好友们分发请柬。
  舅舅对戏法之类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如果要是请柬上没有那几行字,他是绝对不会出席的,但是请来上却附有这样的内容:
  “当晚特邀闺秀作家野末秋子小姐出席,秋子小姐将登台献艺,弹奏钢琴。欢迎阁下光临。”
  看到这些,舅舅和我当然不会拒绝了。
  “这么说秋子还是个小说家呢,你不知道吗?”
  舅舅面露喜色。
  “我可真的不知道。知名的女作家中好像没有她的名字。”
  秋子是小说家,让我很意外。后来我才知道,其实秋子并非小说家,说她是女评论家更合适。最近,东京一家著名的出版社刚刚出版了她的一本随笔集,名叫《上海》,凭此书她在文坛上崭露头角。她曾在上海待过一段时间,此书便是根据她的亲身经历著述而成。
  总之,我们接受了轻泽家的邀请。或许是要监视我们吧,荣子也提出一同去参加。
  到了那天晚上,我们三人乘人力车前往。来到离轻泽家不远的地方时,却突然被警察挡住了去路。出事了。
  “马戏团的老虎冲破铁笼跑了出来,好像是跑到对面的山上去了,现在我们正搜山围捕。如果你们要是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为安全起见,还是请回吧。”
  警察来到我们的车前,好心地提醒我们注意安全。四下一看,街上确实已行人稀少,青年团员和消防队员们正手持棍棒和猎枪,忙忙碌碌如临大敌。
  我们在车上商议了一下,觉得都已经来到轻泽家眼皮子底下了,就此返回实在遗憾,最终决定还是去一趟。
  要是普通的邀请,我们肯定毫无异议回去了,这回是野末秋子的魅力,才让我们这么勇敢。我甚至幻想万一秋子有什么不测,我就会像中世纪的骑士一样,来个英雄救美。
  于是,我们以有万分紧急的事情为由,拒绝了警察的好意,继续驱车前行。不多久,就来到轻泽家的大门前。
  这是一座木结构的西洋建筑,外墙整个漆成绿色。它建于明治中期,是一位英国商人的府第。他回国时,轻泽从其手中买下了这栋建筑。它的内部结构完全是一种日本式房屋所感觉不到的西洋风格,怪人轻泽引以为傲。
  一位身着洋装、十分摩登的女佣把我们领进了大门旁边的接待室,轻泽夫人出来迎接我们。
  “啊,欢迎欢迎。刚好大魔术马上就要开演了,请赶快人场吧。”
  夫人待客总是那么快活热情。
  “夫人,路上听说出了件大事,这附近有个马戏团在演出,团里的老虎跑了出来。”
  舅舅省去寒暄,急忙向她报告了听到的严重情况。
  “嗯,我们也已经接到了通知,但是主人害怕惊扰了客人,所以还没有跟大家讲。不过,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枪具室的枪支全部都已子弹上膛了。”
  “那就好。演出没结束前,还是不要向大家讲明的好。”
  舅舅对主人的用意表示了赞同。提到枪具室,其实这也是轻泽的一大爱好,他花重金买来各式各样名贵的猎枪,专辟一室收藏,冠名枪具室。
  随后,夫人带领我们走进了表演魔术的大厅。刚找到座位,屋里的电灯就立刻全熄灭了,变得漆黑一团。夫人向我们小声解释:
  “现在表演就要开始了,待会儿舞台上会出现一位美人,你们可别吃惊哟。”
  轻泽到底想让大家看什么呢,我往舞台上一看,只见舞台的正面出现了一幅小小的幻灯片。上面是一个一尺来高的倡人一样的活人的身影。由于太小看不清脸,但还是能分辨出是位身着晚礼服的年轻女子。
  不可思议的是,那女人的身影在一点一点不断变大,二尺、三尺,眼看着在伸长。一会儿工夫她就变得和常人一般大小,面对台下的客人微笑致意。啊,原来是她。我差一点就要叫出声来。是秋子,野末秋子。我感觉就像一整年都没有见到她一样,没想到在这魔术的舞台又再次相遇。
  与前几天朴素的和服不同,秋子今晚一身洋装,依然那么光艳照人。其美丽绝非俗气的女优之美,而是那种社交场中贵妇人的典雅之美。不过,只有一处不太协调,今晚她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镶嵌珍珠的手镯,有和服腰带那么宽,和她的装束很不相配。
  轻泽的所谓大魔术,看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戏法。像幻灯变活人这一套,是很早就有的魔术。不过作为业余爱好来说,能练到这个程度,技艺也是相当不错了,而且有秋子这么一个绝色美人站在舞台上,观众席上的喝彩声顿时响成一片。
  在大家为表演喝彩的时候,电灯重又亮起来,舞台上霎时亮如白昼。这时,秋子向观众深施一礼,来到舞台右侧的大钢琴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