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谋杀案





    十分钟后,一行人来到“卡拿克”渡轮停泊着的码头。鄂特伯恩母女已经上船。
    “卡拿克”号较行走第一瀑布区的渡轮要小,为了便于通过亚思温水坝的水闸。旅客配好房间。由于并未客满,大部分人都住在上层甲板。上层甲板的前半部是一间大厅,四周全镶上玻璃,好让乘客坐着观赏河面景色。在这之下是一间吸烟室及小型客厅;最下层甲板是餐厅。
    打点了一下行李后,白罗再登上甲板,观看起锚的情景。他跟倚在船边的罗莎莉·鄂特伯恩聊起来。
    “我们现在要航向努比亚。你开心吗,小姐?”
    少女深吸一口气。
    “开心。我觉得终于能摆脱一切了。”
    她手指一指。逐渐隐退在他们眼下一片汪洋之后的是光秃秃的岩石,建造水坝之后弃置败落的一列小屋。整个景象显得单调而鼙魅。
    “远离人烟。”罗莎莉·鄂特伯恩说道。
    “船上的旅伴不算在内吧,小姐?”
    罗莎莉耸耸肩,接着说:“这个国家有些事情使我觉得——不自在。它把一切内在沸腾的事情都表面化了。每件事都极为不公平、不合理。”
    “我不同意。你不能单凭表面现象就下判断。”
    罗莎莉喃喃道:“看看别人的母亲,再看看我自己的。她们的心中没有上帝,只有性欲,而莎乐美·鄂特伯恩是她们的先知。”她停住了。“唉,我想我是不应该这样说的。”
    白罗做个手势。
    “何不干脆说给我听呢?我是最佳的听众。如果正像你所说:内在沸腾——譬如做蜜饯——那就让泡沫浮到上面,然后用一只调羹把泡沫捞掉。”
    他做个动作,表示把渣滓去到尼罗河里。
    “你看泡沫没有了。”
    “你这人真是太好了!”罗莎莉说。她那阴沉的脸上绽开了笑容,骤然间又绷紧叫道:“噢,那是道尔太太和她先生!我完全没听说他们也要来!”
    林娜刚从甲板下层的一间舱房走出,希蒙尾随其后。她看来心情极其开朗。
    希蒙·道尔也显得异常轻松,快乐得像个小学生,不断咧嘴而笑。
    “真是太好了。”他一边挨近栏杆,一边说道:“我一直盼望此行。你呢,林娜?我总觉得这样能减少一些观光的意味,可以真正深入埃及的心脏区。”
    林娜迅即回答:“我了解。这儿原始味道较浓。”
    她把手穿进希蒙的臂弯,希蒙紧紧地挽着。
    “我们要出发了,林娜。”他喃喃道。
    渡轮缓缓驶离码头,开始来回第二瀑布区的七天旅程。
    希蒙·道尔夫妇背后响起了银铃般的声音。林娜迅速转身。
    贾克琳·杜贝尔弗就站在那儿,一派有趣的神情。
    “嗨,林娜!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还以为你会在亚思温逗留十天呐。真是意想不到!”
    “你——你没——”林娜的舌头像打了结。她勉强装出笑容,“我——我也没想到会见到你。”
    “哦?”
    贾克琳转向船的另一边。林娜把希蒙的臂膀抓得更紧,“希蒙——希蒙——”希蒙·道尔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震怒了。他的拳头紧握着,显得有点控制不祝两人移动脚步离去时,白罗隐约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语句:“……调头……不可能……我们可以……”接着是希蒙·道尔绝望的声音,“我们不能永远逃避,林娜。我们必须把事情做个了断。”
    数小时后,夜幕开始低垂,白罗站在玻璃大厅内眺望前方。“卡拿克”号正穿过狭窄的峡谷。山石以威猛的气势笔直落下,落进深水里,激溅起浪花。他们已进入努比亚境内。
    白罗听到脚步声,林娜·道尔已出现在他身旁。她不停绞扭双手,一副迷茫的神色。
    “白罗先生,我怕——我怕一切东西。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些怪石,还有这阴森、荒凉的气氛。我们往何处去?有什么事会发生?我告诉你,我怕。每个人都恨我。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我对每个人都那么友善,替他们做了许许多多事——但他们却憎恨我。除了希蒙,我身边围满了敌人……这种感觉真怕人——竟然有这么多人憎恨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姐?”
    林娜摇摇头。
    “我想——这是神经紧张……我只觉得——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她紧张地回头望了一望,然后突然说道:“这一切会如何终结?我们给抓住了,落进了圈套!我们没法脱身,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我——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白罗沉重地望着她,不禁产生同情之心。
    “她怎么知道我们会赶上这班船?”林娜说,“她究竟怎么知道的?”
    白罗一边摇头,一边回答:“她很有头脑,你应该明白。”
    “我想我永远也无法摆脱她。”
    白罗说:“有一项计划你可以采纳。事实上我很讶异你竟没想到。对你而言,夫人,钱不算什么。你干嘛不雇艘自用船呢?”
    林娜无助地摇摇头。
    “这些我们全想到了,但没有实行。有困难……”她眼光闪动了一下,突然不耐烦地说:“哦,你不了解我的困难。我必须顾虑希蒙……他——他是极端敏感的——对于钱。对我有这么多钱!他要我跟他去西班牙一个小所在——他要自个儿负担我们的蜜月旅费。似乎这很重要!男人都是愚蠢的!他必须去习惯——生活舒适。单独雇私家船就震怒了他——不必要的花费。我应该慢慢改造他。”
    她望望天,咬咬下唇,似乎这样说出自己的困难是太轻率了。
    她立起身。
    “我必须得去更衣了。抱歉,白罗先生。我说了太多无聊的蠢事了。”
    上一章 下一章 回首页
    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christie。soim)尼罗河谋杀案第二部埃及 7穿着黑色镶边晚礼服,显得雍容华贵的艾乐顿太太,步下两层甲板,来到餐厅门口,刚巧碰到她的儿子。
    “真抱歉,宝贝。我想我快迟到了。”
    “不知道我们的座位在哪儿。”厅内排列着小餐桌。艾乐顿太太停下来,等待侍应生招呼他们。
    “顺便跟你提一下,”她加上一句,“我邀请了矮个子的白罗先生跟我们坐在一起。”
    “妈,你真是!”提姆显得有点不高兴。
    艾乐顿太太讶异地注视着儿子,他一向是很随和的。
    “宝贝,你介意吗?”
    “是的,我介意。他是个鄙俗的小人!”
    “哦,不,提姆!你不能这样说。”
    “无论如何,我们为什么要跟一个外人处在一起?在这小船上,这样的事只会带来烦厌,他会终日缠着我们的。”
    “真抱歉,宝贝。”艾乐顿太太有点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样的安排。白罗先生一定会有很多有趣的经历,而你一向爱读侦探小说。”
    提姆咕噜着。
    “我希望你少出这种好主意,妈。我想现在是不可能摆脱他了吧?”
    “嗯,提姆,只得这样了。”
    “好吧,让我们忍受一下吧!”
    在这当儿,侍应生走过来引领他们到座位去。艾乐顿太太满面狐疑地跟随着。提姆向来都是那么随和,不轻易发脾气,今天的态度一点也不像他。虽然他一向不喜欢英国人——也不信任外国人,但提姆绝不是有地域、国家偏见的人。
    唉,她暗自叹息。男人真难捉摸!就连最亲近的人也这样费解。
    他俩刚坐下,白罗悄悄地踏进餐厅,在桌边的第三张椅子旁停了下来。
    “艾乐顿太太,真欢迎我加入吗?”
    “当然欢迎。请坐,白罗先生。”
    “你真客气!”
    白罗坐下时,迅速瞥了提姆一眼,提姆掩饰不住他那冷淡的神情。
    艾乐顿太太颇觉不安。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喝汤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拿起碟旁的乘客名单。
    “让我们来认认每一位旅客吧!”她兴奋地提议,“我觉得这事儿挺有趣。”
    她开始朗读:“艾乐顿太太跟提姆·艾乐顿先生,真巧。杜贝尔弗小姐。哦,她给安排跟鄂特伯恩母女一块坐。我怀疑她怎样跟罗莎莉合得来。下一位是谁?
    贝斯勒医生。贝斯勒医生?谁认得贝斯勒医生?”
    她把目光投向坐有三位男士的桌上。
    “我猜他一定是那个头发与胡子都细心剃过的胖子,我想他是个德国人。看来挺欣赏他的汤哩!”一阵有趣的声响传过来。
    艾乐顿太太往下读:“鲍尔斯小姐?我们要不要猜一猜?这儿有三、四位女士——唔,还是暂时撇下她。道尔先生和道尔太太。是的,这趟旅程的要角。道尔太太的确很迷人,你看她穿的那条漂亮的裙子。”
    提姆转过头去。林娜和她先生,还有潘宁顿坐在角落的桌子旁。林娜穿着白裙,配上一串珍珠项链。
    “我倒认为太素了!”提姆说,“一块长布中间加上一串绳子。”
    “宝贝,”他母亲说,“这一身打扮值八十几尼哩(从前英国金币名,一几尼等于二十一先令),你这样形容,实在很独特。”
    “我真想不透女人为什么舍得花这么多钱在服装上。”提姆说。
    艾乐顿太太继续研究她的旅伴们。“芬索普先生一定是那边桌上四位男士中的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好英俊的面庞,谨慎、机灵。”
    白罗同意她的看法。
    “他的确很机灵。他不苟言语,却很留心地倾听、观察别人。啊,他是那么善用双眼,看来不似游山玩水的闲人。我真想知道他在这儿干什么。”
    “斐格森先生,”艾乐顿太太读道,“我猜这一定是我们那位反资本主义的朋友。鄂特伯恩太太和鄂特伯恩小姐,这两位我们都熟识。潘宁顿先生!又称安德鲁叔叔——一是位漂亮男士,我想——”“好了,妈!”提姆说。
    “我是说他漂亮,但略嫌冰冷,”艾乐顿太太说,“言辞苛刻。就像报上所载的那些在华尔街上,或就住在华尔街的人。我确信他必定很富有。下一位——赫邱里·白罗先生——埋没了的天才。提姆,你要不要跟白罗先生谈谈犯案?”
    她这善意的玩笑却显然再次惹怒了她儿子。他皱皱眉,艾乐顿太太赶紧往下念:“黎希提先生,我们的意大利考古学家。罗柏森小姐和最后一位——梵舒乐小姐。不用说,就是那位丑陋的美国老妇人,却自视为船上的王后!没有身份的人,休想她会理睬你。好一个看不起人的老家伙!跟她在一道的必定是鲍尔斯小姐和罗柏森小姐了。带夹鼻眼镜的苗条女子大概是秘书,另一位年轻小姐则是穷亲戚,尽管被人家黑奴般对待,她却似乎蛮开心的。我猜罗柏森小姐是秘书,鲍尔斯小姐是穷亲戚。”
    “错了,妈!”提姆咧嘴而笑。骤然间他的好脾气又活现了。
    “你怎么知道?”
    “用膳前我四处闲逛,听见那老女人对她同伴说,‘鲍尔斯小姐哪里去了?
    立刻叫她来,珂妮亚。’珂妮亚像一只听命的狗赶紧跑开了。”
    “我要跟梵舒乐小姐谈谈。”艾乐顿太太沉思道。
    提姆再度咧嘴而笑。
    “她会冷落你,妈。”
    “绝不会。我会设法坐在她旁边,以低沉(但有见识的)、教养良好的音调跟她谈我所记得的任何一位有名望的亲友。最好提你的二表哥,已经去职的格拉斯高勋爵。这样事情大概会奏效。”
    “妈,你真是不择手段!”
    餐后他们加入一位人类学学者的有趣谈话。
    那位年轻的社会主义者(猜得不错,他果然是斐格森)退回吸烟室,对那些聚集在上层甲板了望厅的旅客不断嗤之以鼻。
    梵舒乐小姐照例挑了一个视野最佳、通风良好的位置,这儿原是鄂特伯恩太太先前所坐的桌子。她说:“抱歉,我确定,哦,我想,我把针线活儿留在这里了!”
    依然置身在催眠状态中的鄂特伯恩太太站起来,让出位置。梵舒乐小姐赶紧坐下来,把自己的位子理好。包着头巾的鄂特伯恩太太只得坐在邻位,她试着谈不同的话题,但只得到冷冷的、礼貌的几句答覆,她遂沉默不语了。这时梵舒乐小姐就独坐在她的宝座上。
    道尔夫妇跟艾乐顿母子在一道。贝斯勒医生又跟不爱讲话的芬索普先生同伙。贾克琳·杜贝尔弗坐着看书。罗莎莉·鄂特伯恩一边坐下。艾乐顿太太一两次要她加入他们的联欢会,罗莎莉婉言拒绝。
    白罗花了整个晚上倾听鄂特伯恩太太的写作经历。当他返回房间的时候,遇上了贾克琳·杜贝尔弗。她倚在船栏上。当她转过头来,白罗留意到她脸充满了极度的哀伤,而不再是先前那种毫不在乎的挑衅姿态。
    “晚安,小姐。”
    “晚安,白罗先生。”她迟疑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