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2-大冒险家





    我的父亲出生在海港古拉都,是一个希腊水手和一个小餐馆女老板的独生子。父亲给我看过一张照片,祖母坐着而祖父站在她的左后方,看得出来祖母比祖父高大,祖母的肤色很黑,表情坚毅;而祖父则有一对诗人似的充满幻想的眼睛,事实上在他没有被生活所迫而上船当水手以前,确实是个诗人。    
    父亲继承了祖母刚毅的性格和祖父温柔的眼神。他至爱他的双亲,经常骄傲地告诉我,祖母的血统可以上溯到班都王子,他是一个被俘虏到科多圭的酋长,直到祖母的父亲时才恢复自由之身,而曾祖父一直努力使祖母受到他力所能及的最好教育。    
    杰礼是父亲的名字。当祖母为身孕所苦不能经营餐馆时,她把它交给祖父。可是等到父亲满月后,他们不得不卖掉餐馆来清偿没有生意头脑的祖父所欠下的债。写得一手好草书的祖父于是成了当地书记官的秘书,他们搬到距海边二公里的小房子住下,院中养着鸡鸭、种着蔬菜,抬头就可以看到蓝色的加勒比海和港中进出的船只。    
    他们并不富裕,可是非常快乐。父亲是他们的独子,他们对他寄望非常高,六岁就开始教他读书写字,使他通过严格的考试,破例进入只有大官和贵族才可以就读的耶稣会学校。可是父亲必须在清晨四点半起床到学校去打扫教室,并随时听候所有教职员的差遣。    
    到了十六岁,他已经是全校最出色的学生,他继承了他母亲高挑的身材和父亲敏锐的心灵。校长与神父仔细研究后决定送他去大学念法律,可是祖父的薪水很少,虽然耶稣会答应补助一部分奖学金,可是还是不够。祖父的雇主于是慨允借钱,条件是父亲毕业后,必须到他的办公室义务实习五年。    
    父亲就这样开始了学法律的生涯,以及父子俩在书记官手下冗长的抄写工作。就在他实习的第三年,古拉都发生了大瘟疫,那是一条有洁白挂帆的小船带来的。不出三天,死的或快死的,已达三千人。    
    就在发生这件事的第一天早上,书记官面带愁容地来到办公室,父亲赶忙埋头去看摊在桌上的文件。老人走到他的桌边,站着看了一下,终于开口:“杰礼?”    
    父亲才抬头说:“有什么事吗,先生?”    
    “你去过班达亚吗?”    
    “没有,先生。”    
    “那边发生了一点事,”书记官抚着下巴说,“我的好朋友骆斐尔先生和当地政府发生了一点土地纠纷,本来我应该自己去的,可是这边的事又走不开——”    
    父亲没有应声,他知道办公室里根本没什么事,而且班达亚在六百英里外的山中,行路十分困难,何况听说山里有土匪,专门抢劫过路的旅客。    
    “这件事很重要,”书记官只好开口,“而且骆先生是我的老朋友,我一定得派个可靠的人去一下。”他低头看了父亲一眼:“我想你最好在今天上午动身,我已经要他们为你准备一匹好马。”    
    “是的,先生。那我赶快回去收拾行李,一个钟头内我就出发。”父亲站起来说。    
    “这件案子你清楚吗?”    
    父亲点点头:“我知道,两个月前的诉状就是我写的。”    
    “那很好!”书记官拍拍他的肩膀,“麻烦你向骆先生道歉我不能亲自去的失礼。”    
    “我会的,先生。”他转身去另外一间办公室找他父亲,后者正在誊写一份判决书。    
    “什么事?”


《大冒险家》 第一部分第一章 暴力·权势(4)

    “书记官派我去班达亚办事,爸爸。”    
    祖父高兴地笑着:“好好干,这是一个好机会,骆先生是个很有地位的人,我为你感到骄傲!”    
    “谢谢你,爸爸,那我去了,再见。”    
    “再见,一路顺风!”说完又专心工作去了。    
    父亲取了马再回家去换衣服。祖母正在院中晒衣服,他系好马来到她的身边,帮她拿着衣桶,同时向她解释他正要去处理的事务。祖母也同样认为这是一个上进的机会,很为他高兴,急忙帮他挑了两件最好的衬衫和一套西服放进旅行袋中。    
    两人来到院子,那艘挂着闪亮白帆的小船正踏波而来,她停下脚步,指着它说:“啊——杰礼!你看——”    
    杰礼会心地笑着,祖母曾告诉过他小白船的故事,那是祖    
    母父亲告诉她的,他说:将来定会有一艘大船,船上有白得发亮的白帆,会带着他们脱离苦海,去到一个可以不用为五斗米折腰的乐土。    
    她的父亲早已过世,然而她心里仍有这个梦。如今她的梦寄托在她的孩子身上,她相信他会以他的智慧和能力领她到一个自由的乐土。    
    “外公看到这艘船,一定会很高兴!”她的儿子说。    
    她高兴地大笑。“你就是我的小白船!”她说。    
    父亲亲吻她的双颊后,上马由屋后的大路开始上山,到了山坡上他回身一看,他母亲还站在院子里注视着他的背影,他朝她挥挥手,似乎看到她咧嘴而笑的白牙齿。他又挥了一下手才认真赶路。    
    沿路他可以看到那艘船上的船员正像四处奔忙的蚂蚁,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着准备进港。一片片的白帆整齐有致地卷起来,船终于平稳地停靠在码头上。    
    两个月后,当他回到古拉都,那艘船还在那里,只是曾经遨游四海的漂亮船身,烧得只剩下一个乌黑的壳荡在水上,而他的父母已经无处可寻。    
    当仆人来通报说有一个陌生人正从山上下来,骆斐尔先生随即取了他的望远镜来到前廊。由镜中看过去,一个肤色很黑的人穿着脏兮兮的城市衣服,正指挥他的马小心地在乱石中间找路下山。他满意地点点头,幸好这些工人们都很机警,在这个土匪出没的山区实在大意不得呀!    
    他又看了一下,来人仍然很谨慎地走着,取出怀表一看,十点半,看他那种走法,最快也要中午才到得了山庄。他拍了一下手掌,吩咐工人说:“午餐桌上加一个位子。”    
    两个小时后,父亲才到达山庄。骆斐尔先生穿着典型贵族的白色西装坐在前廊上等他。他穿着丝质的衬衫,云白的领带,仔细梳过的小胡子是最新的流行。    
    骆先生起身迎接父亲,他很高兴看到后者已经换上整洁的西服,头发整齐而且靴子光亮。父亲心里也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先在小河旁边梳理了一下。    
    骆先生依照山中的习惯,问候走进来的客人:“日安,先生。”    
    “谢谢你,先生。”父亲回答,“我是否有荣幸称呼您为骆斐尔先生?”    
    老人点点头。    
    父亲对他鞠个躬说:“我叫芮杰礼。书记官的秘书,特地来听候您的差遣。”    
    骆先生微笑着。“请进来,”他伸出双手,“你的光临是我们的荣幸。”    
    “也是我的光荣,先生。”    
    骆先生拍拍手掌,一个工人跑了出来。“侍候客人一杯冷饮,”他说,“还有,仔细照料他的马!”    
    二人来到前廊坐下,父亲注意到小桌上有一支来福枪及两支小手枪。主人注意到他的眼光。“在山里面我们不得不小心。”    
    “我了解。”父亲说。    
    工人奉上冷饮,二人互敬过后,父亲向他转达书记官的歉意。可是主人不愿听,他认为父亲的前来使他更为满意,也相信事情很快就会有一个圆满的解决。然后他们进屋去吃午餐。饭后主人建议客人稍微休息,明天有的是时间谈正事。所以父亲是在晚餐桌上才认识母亲的。    
    其实从前廊楼上的窗口,丽莎小姐早就看到这样一位客人,也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真是又高又俊,不是吗?”身后有个声音说。    
    丽莎一转身,见是她姨婆玛歌,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可是他好黑唷!”    
    “可能是黑白混血,”姨妈说,“那没有多大关系,人家说混血儿最是多情了。”她也来到窗口,伏在丽莎的身边,刚好听到骆斐尔先生请客人去睡个午觉。    
    姨婆把她拉起来。“所以呀!你也好好去睡,可不要让客人看到你疯了一天的野丫头样!”    
    丽莎抢白了几句,可是还是乖乖地睡了,因为这个黝黑英俊的人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她也要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    
    她躺在放下了窗帘的房间里,心里想着,他说他是律师,那么他是受过教育,也很懂得礼节的啰!她最讨厌附近那些地主的儿子了,粗里粗气的,成天只晓得他们的枪和马,完全没有上流社会的优雅。    
    她像乘着梦幻的小船,恍惚地跌进那幽邃的心事中。她想,嫁给律师也不错,可以住在大城市中,见到许许多多有趣的人。    
    而我父亲也深深被这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所吸引,她穿着一袭飘逸的白衣,衬得双眼又黑又亮,而红唇则更娇艳欲滴。父亲真的是感觉到,而不是看到她衣服包裹下那姣好的身材。    
    丽莎则只是乖巧地坐着,倾听她父亲和客人谈话。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海边的人真是比山地人说话要浪漫许多呢,她心想。    
    饭后,男士们去书房抽根雪茄、喝杯酒,再来到音乐室听丽莎弹几首流行的小夜曲。不一会儿,她觉察到父亲的表情有些不耐,于是改弹深沉的肖邦。    
    父亲被曲子深深地吸引,流畅的激情似乎触动了他的心弦。他抬头看着几乎被大钢琴遮住身影的娇小倩影,一曲终了,他由衷地拍手赞赏。    
    骆先生也应付地拍两下,肖邦太冷而且多少有些太深奥,他还是喜欢热情的森巴舞曲,那种疯狂的旋律也是他毫不关心的平民大众的宠儿。


《大冒险家》 第一部分第一章 暴力·权势(5)

    丽莎从钢琴后面站起来,粉嫩的双颊上一片艳红。“这里好热!”说着拿出她小小的饰着花边的扇子。“我想去花园走走。”    
    父亲马上站起来,对骆先生一鞠躬。“请您允许我陪骆小姐走走。”    
    骆先生礼貌地点头回答。    
    父亲伸出手臂,她优雅地轻轻挽住,向花园走去。玛歌姨婆在三步开外的地方跟着。    
    “你弹得真好!”父亲说。    
    “根本不好,”她笑着说,“我不常练习,而且这附近没有好的老师。”    
    “我看也没有几个人教得起你这样的学生。”    
    “音乐是学无止境的,”她抬头看他,“就像法律一样,必须不断地学习与研究。”    
    “这是真的,”父亲承认说,“法律是个严厉的老师,它不停地在变,几乎每天都有新的解释,新的判例,甚至新的法令、规章。”    
    丽莎轻轻地叹息着:“真佩服你能把它们记得清清楚楚。”    
    他低头接触到她奇妙的眼神,就在那一刹那,他毫不自觉地迷失在那一弯琥珀色的洪流里。    
    差不多一年以后他们才结婚,又一年姐姐就诞生了。在我和姐姐之间还有两个夭折的孩子。在生我的那一段时间,父亲正兴趣盎然地研究希腊文,这和我的名字大有关系。玛歌姨婆告诉我这一段出生和受洗的经过。当医生告诉父亲这个消息时,他跪下来深深地感谢上苍,第一是因为我是男孩,更重要的是我强壮而且健康,可能活得下去。    
    可是为了命名又起了争执,外公坚持用他父亲的名字,父亲则坚持用他父亲的,两人谁也不肯让步。还是母亲解了这个结。“让我们以未来为他命名,而不是那些过去的,”她说,“让我们给他一个名字,能将我们对未来的希望具体化,而别人一听也都知道我们的意思。”    
    这似乎很对父亲既浪漫又学究的胃口,以及外公的贵族思想。就这样父亲为我取了这名字:德奥坚尼士·亚历山大。    
    德奥坚尼士是希腊的圣人,毕生追求真理;亚历山大是征服世界的伟人。它的意思很简单,就像在受洗典礼上父亲所宣布的:    
    “他将以真理征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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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第一线曙光射进窗子时,我就醒了,在床上躺了一下,终于决定起身,我下了床来到窗前。    
    太阳开始由地平线朝一个个的山头爬去,清晨冷冽的微风使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由窗外看过去,可以见到不远的地方土匪们的营地开始有阵阵的炊烟升起。我也饿了,脱下睡衣套上长裤鞋子和珍珠送我作生日礼物的那件印第安纯毛衬衫,我下楼来到厨房。    
    莎拉正在灶旁起火,胖脸上一无表情。    
    我往椅子上一坐,大声地吩咐她:“我要火腿煎蛋,双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