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2-大冒险家
德士回身再问兀鹰。“这么说来,你愿意接受总理的提议了?”
“我老了,”兀鹰答道,“我的生死已经无关紧要,我只是不希望我儿子陪着我死。”
“不会有任何伤亡,这是总理亲自保证的。”
“我也不要做埃森图的总督,”兀鹰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懂什么政治呢?我只是要我儿子活下去。”他摘下雪茄看了看,拿起一根柴重新点燃。“我有过八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可是他们都死了,只剩下这一个。”
“没有任何人会死,这是总理亲自保证的。”
老人把柴踢回火中。“狄博是个傻瓜,顾特烈会把我们都害死的。”
德士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黑炭似的眼睛透露出他有印第安人的血统。他很想摇头叹息,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多年前的狄博已从土匪头子变成总理,而顾特烈是他亲眼见到被捕下狱处死的。他还没讲出来,老人已经先开了口。
“假如你愿保证我儿子的生命没有危险,你本人对我们都敬爱的你父亲的圣灵发誓,我儿子绝不会死,我就接受狄博的招降。”
“我发誓。”
兀鹰轻轻叹了一口气。“很好,”他僵硬地站起身,“回去告诉狄博,我将在这个月底和他在埃森图市见面。今后我们双方不再打仗。”
总理等他的秘书出去,并把门关好后才对德士说:“恭喜你在山区的成就。”这不是问话,德士只隔着桌子看他。这个人好像永远不变,除了头发有些灰白外,还和当年德士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他穿着将军服,但并无勋章或阶级,德士相信,这是他想表示他与人民是平等的。
“我们的国家就要迈向和平了,兀鹰是我们最大的困难,其他就像小苍蝇一样。”
“也许您可以考虑以同样的方法收服他们,他们看到兀鹰接受,必然也会接受和谈的。”总理把手一挥。“这些人不值得劳师动众,我们自有解决的办法。”他把手一拍,倾过身来说:“至少这些也不该由你来操心。我要派你当我的顾问,再回欧洲去。”德士讶异地问:“回欧洲?为什么?”总理把手一摊。“西班牙战争快结束了,我们应该开始与佛朗哥政府建立关系。”
“可是穆勒将军呢?”德士问,“我以为他会当总统。”总理摇摇头。“穆勒太多话,这一点是我看到他在围攻马德里时,发表第五纵队的内幕就发现了。就因为这些话,他丧失了控制权,因为马德里并没有马上就被攻下来。领导人物第一件要学的事就是谨言慎行,永远不能让任何人,不管是敌人或朋友知道他的想法以及他的计划。”
德士无言了,心想,除了父亲以外,不晓得有多少人被总理这一套想法出卖。最后,他还是决定不去想它。“您希望我在西班牙怎么做呢?”
“西班牙将需要食物,而我们有食物要卖。他们也将需要重建国家的资源,许多方面都有发展的机会。将有许多自以为有正义感的傻瓜,不愿意和佛朗哥做生意,我们就尽量争取过来,再转运到西班牙去。”
德士不由得尊敬起眼前的这位长者。也许这就是他能在古拉都当总理,而兀鹰只好在山里当土匪的理由。如今他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对他死心塌地奉献才智。不管某种政策是对是错,是自私或公正,总理都是很早就计划妥当。这其中也许有许多入了他的私囊,但或多或少都使科多圭蒙受到好处。
“你去找佛朗哥,”总理继续说,“和他打交道,要他委托我们替他代理全世界的生意。”
“要是佛朗哥根本不理我们呢?”
总理笑笑。“不会的,我了解他,他像我一样讲求实际。他知道战争一结束,就不能依赖意大利和德国这样的盟邦了,德、意很快就有自己的战争要忙。不必担心,佛朗哥会答应的。”
“您要我几时出发?”
“下个月三日有船开往法国。”他绕过桌子,来到德士的座位前。“还有一件事。”
德士微微一笑。“什么事?”
总理没有马上回答,只伸手拉了一张椅子紧靠德士而坐。声音亦随之一变:“你知道,很早以前我就把你当我自己的儿子一样,我还记得我的两个儿子死后,你带着葆琳逃出来。我常记挂着你们两个人的事。”
这下德士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他举手想要阻止他深谈。“我们那时都是小孩子。”
总理不为所动。“我甚至记得你们两小无猜的样子。她是金发而娇柔,而你又黑又壮,很有保护人的气概。我还记得,我转身对你父亲说:‘总有一天,我们要结为亲家的。’”
德士赶忙站起来。“不,总理先生。现在谈这种事还太早吧?”
总理瞪了他一眼。“太早?我想要个儿子来接替我会嫌太早?我不年轻了,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卸下所有的担子,退避到一处小农庄,很欣慰地知道这国家由我儿子来掌管。”
看着总理诚恳的表情与温暖的眼光,德士差点就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可是,接下来的话,使他的幻觉马上又破灭了。
“你们两人结婚,将使我们的国家真正地团结。把你父亲那受人敬爱的名字与我联合,山区里
面的那些人就会相信我们的确为他们在谋福利。”总理以为他不说话就是默认,又接下去说:“葆琳是个好孩子,可是她毕竟只是女孩,我需要一个男孩,来当我的左右手,那就是你。”德士坐回椅中。“您和葆琳说过吗?”
总理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为什么要说?”
“也许她不想嫁给我。”
“葆琳会听我的话,为了科多圭的利益,她必将全力以赴。”
“我仍然认为她应该有挑选丈夫的权利。”
“你的话有道理。那么,由你去问她好吗?”
德士点点头。他会去问的,但是那也许要等到明年他从欧洲回来以后再问。在此之前,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也许总理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很好。”总理说着回到他的座位上,会谈就此结束。
德士站起来。“您还有其他的事吗?”
“有,”总理抬起头来,眼中有一丝微笑,“我希望你在出国以前去问葆琳。”
“一定要那么匆忙吗?”德士突然发觉自己好像被总理的诡计摆布了。
“噢,一定要的,”总理笑着答道,“因为我已经发布了你们订婚的消息,明天就见报。”
《大冒险家》 第二部分第三章 金钱·婚姻(8)
德士相信他看到葆琳含着泪,不禁关心地问:“你哭啦?”
她摇摇头。“你见过我父亲了吗?”
他点点头。“恭喜你,我们订婚了。”
她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到窗口。她说话的声音极低,德士差点没听到。“我曾经劝他不要这样做。”
他没说话。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你相信我的话吧,是不是?”
“是的。”
“他办事总是一意孤行,我告诉他,应该给你一段考虑的时间。”
“你自己呢?订婚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她先不回答,终于与他对视。“我老早就决定了,”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难道你忘了?”
他笑起来。“我没忘,可是,我以为你长大就把那些当儿戏了。”
“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我到山里去找你时,我就知道我还是认真的。”
“那你当时为何什么都不说?”
“你自己呢?”她愤而反驳,“女孩子不作兴自己开口谈这些的。你莫非瞎了眼,否则怎么看不出来?”
“对不起,我从没想到这件事。”
突然,她儿时的脾气又冒了上来。“噢!你给我滚出去!你们男人都一样!”
他伸手要去搂她。“葆琳?”
她恨恨地摔掉他的手。“你不一定要娶我!没有人一定要娶我!我可不一定要求你!”
她冲出了房间,德士站了一会,听见她愤怒的脚步声跑过楼梯,正要出去,看见总理含着笑走了进来。“怎么?”他恶作剧地问,“小夫妻吵架啦?”
葆琳正在化妆台前补妆,听见有人敲门。“谁呀?”她问。
“是我。”
她走过去开了门,总理进来后反手把门关上。皱着的浓眉下,锐利的双眼打量着她。
“我希望你没让自己出丑吧?”
她摇摇头。
“你没告诉他吧?”
她还是摇摇头。
“好,”他满意地说,“欧迪加已经走了,再也不会给我们惹麻烦。”
“您没有伤他吧?”她猛然关心地问。
“当然没有,”他谎称道,一颗穿过脑袋的子弹伤不了人的,“我把他调到南方去了。”
“其实也不是他的错。”
他不禁生起气来。“那么到底是谁的错?我要他保护你,可没有要他强奸你。”
“他没有强奸我。”
“那更糟糕,”他看着她说,“我真不了解你。我送你到墨西哥念书,去学习当个淑女,变成有教养的人。结果你还是和街上的猫一样,看见过得去的小白脸就不放手。”她没有说话。
“好啦,感谢上帝,恶梦结束了。”他叹口气,“德士会是一个好丈夫,你就好好当贤妻良母,在家相夫教子,再也不准胡闹。”
她抬起头,直直看入她父亲的双眼。“我不要和他结婚。”
“为什么?”
“我已经怀了孕。”
他张大了嘴。“真的?”
她点点头,说:“真的,至少有三个月了。”她转身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根烟。“我不能和他结婚,他马上就会知道。”
总理好像一下子麻痹了,然后突然爆发出来,扬手一个巴掌,把她打得摔到床上去。
“贱人!”他骂道,“难道我整天和敌人战斗还不够?连自己的亲人都要背叛我?”
一位摄影师迎了上来。“再拍一张,总理阁下。”
“当然,当然。”总理一副骄傲父亲的得意状,微微踮起脚尖来使自己可以比她高一些。闪光灯一亮,众人都眨了一下眼睛。“谢谢您,阁下。”摄影师躬身退了下去。德士看着脸色苍白、神情疲惫的葆琳,问:“你还好吗?”
“我只是累坏了。”
“我了解,一切都太匆匆忙忙了,”他说,“昨天的订婚,以及今天的宴会——”
他指指挤满了人的大厅,其中有许多的新贵是他完全不认识的。许多老的家族还有人在,可是已成了点缀,掌权的都换了一派新的。
“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去度个假,葆琳。”
“我过几天就好了,真的,德士。”
“你已经成了你父亲的政治工具,妇女会、工会、儿童福利会,工作真太多了。”
“这些总要有人去做呀。”
“可是也没必要全堆到你一个人身上,你父亲这样逼你是不公平的。”
“我必须替他去他不能去的地方,不然他要如何争取人民的支持?管理政府的人对他管治下所有的人民都有责任。”
“这是你父亲的责任。”
《大冒险家》 第二部分第三章 金钱·婚姻(9)
“也是我的,”葆琳答道,“有许多小事他们不敢找他,就来找我。”德士看到大厅那边,总理正对一群人讲话,还不时回过头来看他们是否还在。不知他们结婚后,总理有何打算,此后葆琳就是他的妻子,而不是总理的助理了。他回身要去找葆琳,却见她已陷在一群女人中间,好像在谈香槟对健康如何如何有助益的话题。毫无疑问的,葆琳是那一群人的中心,她说话时,她们都用崇拜的眼光看她。这些女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他掏出细雪茄自顾自地吞吐着。许多事都改变了,似乎没有一件是相同的。他外公甚至父亲时代那些优雅的老派绅士淑女都式微了。新兴的一代不脱他们中低阶层的习气,虽有受过教育的痕迹,但言语仍易流于夸大,态度与一般国民的粗犷坦率比起来,矫揉得过分而不自然。至于服装,他回想起自己认识的欧洲与美国朋友,就觉得好玩。科多圭对流行服饰的观念还停留在色彩缤纷的阶段,精美的蕾丝、荷叶边和羽饰,让他想起某些旧照片。但是,她们的活泼与朝气,唤起他的同情与骄傲。父亲若能在这里,也会对这些人深感骄傲。他把视线转到围着总理的男人身上,他们的变化比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