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2-大冒险家
“先生,要找小姐吗?”她用不大流利的德文小声说。
他和善地对她摇摇头,并用法文回绝了她,看她又钻回原来的阴影内,才转身继续向前走。连妓女都像吃了败仗。
而他刚才离开的那场宴会可不是这样的。深垂的天鹅绒窗帘里,灯火辉煌,音乐、笑语、香槟及美丽的女人,厅内挤满了德法两国的人士。但不久,他就发现这场宴会变质了。德国人太傲慢,法国人太谄媚,而笑声则太勉强。
他于是决心离开,便到处找姬赛儿。她正在一群德国人中间,那小鸟似的经理人眼也不眨地守在一旁。她环顾那些围绕在身边的人,容光焕发的脸庞顿时活泼了起来。姬赛儿是天生的演员,永远喜爱观众崇拜她。
他对自己笑笑,何必在她最开怀的时候拖她离开呢。所以,他便悄悄地溜了。早上她便会打电话来,通常很早,那满含睡意、模糊不清的声音,显然是交待女佣硬把她叫醒的。“你怎么自己偷偷地溜走呢?”她会以责备又似撒娇的声音问。
“你太高兴了,我不忍心。”
“才不呢,最受不了他们了。德国人是世界上最虚伪的人,可是我也是身不由己。乔治说这是公事,一定要应付。”
乔治总是这样说,他不喜欢德士。德士无法替他的摄影机弄到底片,也无法替他争取到拍片的执照,德士只会使姬赛儿分神。而姬赛儿是乔治的王牌,没了她,乔治只不过是寂寂无名的众多制片人之一。
“你能来吃午饭吗?”她会问。
“试试看。”
“那到时候见!”她又会以那渴睡、沙哑的声音说。德士便继续办他的公事,而她自然马上又沉入了梦乡。
他们认识已近一年,第一次见面是在巴塞罗那的火车站,一大群人围在入口处。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西班牙政府采购处的一位朋友说。
“一个法国的电影明星姬赛儿,刚从好莱坞要回巴黎去。”
这名字并无任何意义,但他看到她从人群间穿过时就不得不认识她了。她艳丽的照片曾在全世界的报纸与招牌上无数次地出现过。
但是,这些照片歪曲了她的美,胸部并未那么大,臀部没有那么圆,腿也没那么长。摄影师不曾捕捉到的,是她那份透明的活泼神韵,与她走路时那份爽朗与轻快。
德士呆瞪着,体内窜过一阵深深的痛楚。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曾想要女人,刹那间却觉得自己像着了火。这一个,就是这一个,他必须占有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正巧她也转头向群众致意,却看见他正凝望着她。她自然马上调开视线,然而却又像有一股无法抗拒的磁力吸引着,慢慢又移了回来,他不曾闪避,有力地迎个正着。只见她的脸微微一白,然后人群里不知什么事让她分了神,就这样被簇拥着上了火车。
他也跟着上车,但还是等了半个小时才去找她。小车厢里仅有她一个人,乔治去了盥洗室。她放下正在翻阅的杂志抬头,隔着车门的玻璃与他对视,默默地看他拉开门。他反手将门关好,背靠其上站着。急促的呼吸使胸部激烈地起伏,好一会儿他才说:“我必须来找你。”
“我知道,”她低声回答,“我知道。”她只感觉体内像有一桶火药快要爆炸。
他探身执起她的手,那冰凉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我认识你,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她低沉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不错,但今天,这个时刻、这个地点,我们见面了。”
乔治回来时,车门已锁,门帘也拉上了。他紧张兮兮地敲着门大声问:“姬赛儿!姬赛儿!你没事吧?”
“走开。”她哑着嗓子说。
他仍在外面动也不动地站了一会,这声音他听过,也认得。他终于摇摇晃晃地回到餐车叫了一杯酒,很深沉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想着不知跟她在一起的人是谁。通常他都能在事先看出端倪。他耸耸肩自嘲地想,你也不能每战必胜。明天他们就将抵达巴黎,回巴黎后他便能控制她了。
这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了,而这一年之间,世界有了很大的变化。德军征服了欧洲,法国在纳粹的铁蹄下苟延残喘,伪政府在维希建立起来。乔治死命地想在其间寻求发展。
可是并不容易,原来最后的权力仍然操控在德国人的手里。最近有某些迹象显示,他们可能允许某些电影公司恢复作业,乔治急欲成为其中之一。他于是谨慎地在这些人物中奔走,不管德国人或法国通敌者,对姬赛儿都有很好的印象。
惟一困扰他的,就是她和德士藕断丝连的关系,他没料到竟会存在那么久,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德士不能帮她的忙,也不能给她什么,可是她还是见他。德士从不提及婚姻,而她仍不断地拿黄金、钻石的袖扣或饰物送他。
乔治永远搞不懂,这简直是在开倒车。有一次,他替一个很重要的德国军官邀请她。 姬赛儿只笑着要他走开。“可是,他能帮助我们呀!”
“帮助你吧!”她以一向直率的口气说,“我现在这样子就很快乐了。”
“难道你不想回去工作?”
她摇着头。“我想,可是总觉得不大对,已经有不少通敌的闲话传出来了。”
“他们都是笨蛋!”乔治不屑地哼道,“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吃了败仗。”
“还有一些法国人在海外反抗。”
“这是一八七年的翻版,这一次德国人占了上风,下一次才轮到我们。”
她蓝色的大眼睛哀愁地望着他,心里了解他想要恢复工作的那份急切与需要。没有电影拍出来,他不过是无名小卒一个。“这次我们要是不赢,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她温柔地对他说。
《大冒险家》 第二部分第三章 金钱·婚姻(20)
她还是听他的话前去参加宴会,与那些人周旋。但总是请德士为伴,从不曾单独出席或与法国人甚至德国人同行。她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家握有她通敌的把柄。
只要她表现正常,对方也无借口说她不合作。但她总以各种理由避开政治意识过分明显的场合,也从不接受任何当权人士的好处。她成功的证据,是当她走在街上时,大部分的人还是跟她点头微笑,不曾躲避她,或像对待某些人那样的给予尴尬的不理不睬。不管她有没有拍电影,他们仍然认为她是一颗明星,那样她就满意了。
有一次,她和德士正在俯瞰布隆森林的寓所吃午饭,窗外传来军队行进的声音。她走到窗口看了好长一会儿后,回身对德士说:“你想他们会离开巴黎吗?”
“除非有人强迫,否则当然不会。”
“这事可能发生吗?”
他离开窗口,一语不发地回到餐桌边。
她突然生起气来。“你根本不关心,是不是?你是外国人,而且你还和他们做生意。只要有钱赚,你可以跟任何人做生意!”
他拿下雪茄,小心地放在烟灰缸上。“我关心,我也有法国籍的犹太朋友。我并不喜欢他们所受的待遇,可是我不敢插手,我的身份代表国家。”
她凝望着他。这是他第一次谈起有关战争的话题,深藏在声音下的那股愤怒隐隐约约的十分扎人。她不由得怜惜地走上去,贴住他的脸颊说:“对不起,亲爱的,我不该这样说。你的处境并不比我们任何人好过。”
他抬头看着她的脸。“但终究比你们法国人好过得多。”
16
他进入领事馆时,肥猫已在门边等他。“办公室里有两个德国人在等你。”他说。
“噢?谁呀?”
“我不知道,两个军官。”
“我去见他们。”
肥猫停在门口。“有麻烦的话,我就在外面。”
德士微微一笑。“为什么会有麻烦?”他不自觉地挖苦道,“我们是朋友呀。”
“他们跟谁都不是朋友!”
德士打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两名军官赶忙跳起来,右手自动一伸喊道:“希特勒万岁!”
“各位,”德士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我们不认识吧?”
两人中年纪较大的挺了挺胸说:“允许我自我介绍,阁下。”他脚跟一碰鞠了个躬。“雷斯中校,我的助手柯隆中尉。”
德士点点头,从桌上的烟盒内拿了一根细雪茄,自顾自地点燃,并不请来客。“时候不早,而我也累了,可否请两位说明来意。”
两名德国人交换一个眼色,看得出那是因为他们不曾受过这种怠慢。“秘密警察”的领章一出现,通常就能把人吓得点头哈腰。他暗自好笑,去你们的,他们对他的需要比他需要他们的程度多得多。
到目前为止,德军购买科多圭牛肉的协定虽然还没有完成,但仍在继续商讨中。事实上,他明天就要去参加另一次会议。他已查到,西班牙把从科多圭买来的大部分牛肉转献给德国,这是佛朗哥报答德国过去的协助必须要付的代价。
中校从纸袋中拿出一张文件来看了看,用外国口音很重的法文说:“你认识一位柯洛白先生吗?”
德士点点头。“认识,我们曾经是同学,他是我的朋友。”
“你当然知道他是犹太人?”中校的声音十分傲慢。
德士用同样傲慢的声调说:“我也有一些朋友是德国人。”
中校不理他的讽刺。“你最近见过他吗?”
“没有。”
“今晚你在哪里?”年轻的一位突然问。
德士瞪了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容我提醒你,先生,”中校语气一硬,“我们讨论的是有关第三帝国的事!”
“也容我提醒你,”德士怒道,“你们现在是在科多圭的领事馆内。”他站起身。“两位请回吧!”
像变魔术一样,他们身后的门就开了。两位军官尴尬地呆站着。
“两位再见!”
“冯立度将军会很生气!”年轻的一位抗议道。
德士冷冷地说:“你可以转告你的上级,今后贵国如有任何事情找我,请按正式的外交途径办理。”
他转了身任他们离去。不一会儿,肥猫回来问他:“他们要干什么?”
德士微微一笑。“何必多问?莫非你那偷听的技巧退步了,或者你已经胖得蹲不下去了?”
“你有洛白的消息吗?”
“没有。”德士的脸不觉忧虑起来,“连他妹妹也好几个星期都没有消息了。”他突然很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想到。他和洛琳通常至少每星期通一次电话。
他们在她家见过几次面,刚开始时他一直劝她到美国与她父亲团聚,可是她不肯。她在某方面也像哥哥洛白,绝不逃避责任。
“我最好还是打个电话吧。”德士探手拨了号码,响了长长的几分钟,还是没有人接。
他放下话筒,眼中流露出担忧,应该有人接的,就算洛琳外出,总该有仆人在家。
“没有人接?”
《大冒险家》 第二部分第三章 金钱·婚姻(21)
德士默默地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
德士深吸了一口气。“恐怕我们的朋友有麻烦了。”
洛琳正坐在椅子的边缘,瞪着响个不停的电话。一个身穿灰色西服的德国人舒服地坐在她的对面。“为什么不接?”他问,“可能是令兄打回家来求救的电话,他可能受了伤而且惹了很大的麻烦。”
洛琳勉强把视线自电话扯开。不去看它,似乎就可以轻松一些。“我和他好几个月都不曾联络了,他为什么要在现在打电话来?”
“我来告诉你,”德国人好整以暇地说,“有人发起一项在兵工厂鼓动怠工的阴谋。当然,他们是失败了,为首的几个分子都被杀了,只有一个受伤却逃走了。我们相信他就是你哥哥。”
“你有什么证据?”洛琳反问他。电话终于不响,使她轻吁了一口气。“我上一次听到的消息,是他在马其诺防线被捕后,关在你们的集中营里。”
“他逃走了,我告诉你他逃走了!”他的声音开始显得不耐,“何况还有一个人临死前招供说他是令兄没错!”
洛琳轻蔑地说:“这种供词我听多了!”
对方的语气转为强硬。“不管怎么说,那是你哥哥,而且他受了伤躲在巴黎的某个地方。也许就躺在这附近流着血等死。假如我们能找到他,或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