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2-大冒险家

　　　　“德士，这是我父亲。”　　　　
　　　　一个面容瘦削、脸色苍白、穿着羊毛上衣的男人，从大桌后站了起来，伸出他的手。他的手也很瘦削，却还算有力。　　　　
　　　　“桂博士。”　　　　
　　　　“芮先生。”　　　　
　　　　他的嘴唇僵硬地嚅动着，似乎有点紧张过度。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正默默地看着我们，桂博士看了他们一眼。“你跟我弟弟碰过面了，”他说，“另外一个是我的好朋友。”　　　　
　　　　我点点头，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提那个人的名字。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孟德昭，前陆军军官，我在接待会中看过他。我不晓得他知不知道我已经认出他了。　　　　
　　　　我们僵持地站了好一会，桂博士才转身对那两个人说：“你们能不能离开这里？我想跟芮先生单独谈话。”　　　　
　　　　孟德昭迟疑地看着我们。　　　　
　　　　“没有关系，”桂荷西很快地说着，“我确定芮先生不会伤害我。”　　　　
　　　　“他或许不会伤害你，”孟德昭粗声粗气地说道，“可是我们的车子可能会被跟踪，我不信任蒲利特”　　　　
　　　　桂荷西的弟弟开口说：“我确信我们并没有被人跟踪。”　　　　
　　　　“你怎么晓得？”孟德昭反问他，“你开着车子根本没有时间注意其他的事情。”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不用说。我应碧翠的要求，让他们蒙住我的眼睛把我带到这里来。我连自己此刻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呢。　　　　
　　　　“我们并没有被跟踪，”碧翠冷冷地说道，“我一路上都注意着后视镜。”　　　　
　　　　孟德昭阴沉地看了我一眼，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碧翠和她的叔叔也跟着走出去了。桂博士等房门一关上，就转过身来对我说：“请坐。”　　　　
　　　　“谢谢！”我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我认识你父亲，”他说道，“他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　　　　
　　　　“谢谢你的夸奖。”　　　　
　　　　他往椅背上一靠。“以前我和你父亲一样为总理的言论所迷惑，成为他的幕僚。可是他的行为却使我大失所望。”他注视着他那双苍白瘦削的手，“我一直都不明白，你父亲为什么不站出来打倒他？”　　　　
　　　　我逼视他的眼睛。“因为我父亲认为科多圭已经染了太多的血腥，他不希望引出另外一次流血事件。他深信重建国家才是首要之务，所以他奉献了自己。”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在奉献自己，”桂博士很快地回答道，“到后来连最愚笨的人都知道，我们所付出的心血，只是将总理拥上权势的宝座而已，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归功于自己。”　　　　
　　　　“一将功成万骨枯，是世界各国的普遍现象。”我说道，“我想请教你，博士，如果没有总理的话，有多少事情能够完成？”　　　　
　　　　桂荷西默不作答。　　　　
　　　　“目前科多圭的国民在十四岁之前都能接受教育，可是在总理掌握权柄之前，只有有钱人家的子弟才可以进学校。目前有百分之四十的人口读过书，以前大约只有百分之三”　　　　
　　　　桂荷西抬手打断我的话。“我知道那些统计数字，”他厌倦地说道，“可是，他也不能因此而贪污，并且从人民身上聚敛他个人的财富呀！”　　　　
　　　　“我同意，可是现在与从前比较起来总是进步了很多。”　　　　
　　　　我想伸手到口袋里拿根香烟，却看到他满脸惊慌的表情。“我能抽根烟吗？”　　　　
　　　　他松了一口气。“请便！”　　　　
　　　　我把香烟点燃后，继续说出我的意见。“话说回来，光是讨论过去的进步一点用处都没有。我们应该关心的是未来，我觉得总理也渐渐有这种看法了。”　　　　
　　　　“为什么他会突然在这时候有这样的做法，以前却从未想过这问题？”桂荷西问，“过去，他所关心的只是如何维持他的权势而已。”　　　　
　　　　“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无法窥视一个人内心在想些什么。我个人对于这件事情的感觉是，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是他希望能流芳后世。”　　　　
　　　　桂荷西静默了好一会。“我不相信，”他以冷漠的语气说道，“我认为他害怕了。人民的怒气、游击队的攻击、革命爆发的可能，都使得他为之心惊胆战。”　　　　
　　　　“桂博士，如果你有这种看法那就错了。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总理是少数不知害怕为何物的人之一。他除了有勇气之外，人又够冷静，够聪明，而且他肯动脑筋去想。他晓得你称之为游击队的那些人，与当年被称之为土匪的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的存在只会带来掠夺与谋杀。目前的情况很不稳定，许多人可能会在无谓的战争中白白丢掉生命，其实他们所争取的民主，以和平的方法就能够达成的。”　　　　
　　　　桂荷西打量我好一会。“你的论调和你父亲很像。”　　　　
　　　　我微笑了。“我是他的儿子呀！”　　　　
　　　　“那么你认为总理所宣布的特赦和选举活动都是真心的？”　　　　
　　　　“我相信。他有什么理由要展开更多的血腥行动？他知道动荡不安的局势会阻碍国家的进步。如果没有这些土匪，光是旅客航线的收益每年都会增加五千万元。”　　　　
　　　　“选举的日期定了没有？”　　　　
　　　　我摇摇头。“订日期干什么？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出面参加竞选。只有一个参选人的选举，只会是一场笑话。”　　　　
　　　　“出面参加竞选的人，在安全方面能有什么保证？”


《大冒险家》　第三部分第六章　政治·暴力（28）

　　　　“你要求什么样的保证？”　　　　
　　　　他注视着我。“在国内各地来往的自由，能够不受限制地与新闻界和广播界接触。我有权选择护卫即使是外国人，来保护自己的安全。选举活动应该由公平的第三者如联合国或是美国在旁监督。”　　　　
　　　　“我个人觉得这些要求很合理，”我说道，“我会把你的建议转呈总理。我能不能也对你提出几个要求？”　　　　
　　　　他很谨慎地点了点头。　　　　
　　　　“你能不能保证将反对政府的非法行动予以停止？”　　　　
　　　　“你知道我无法做这种保证，我和其他反政府的团体一向鲜有来往。不过我可以保证我的团体将不会有进一步的反政府活动，而且我愿意尽力去影响其他的团体。”　　　　
　　　　“谢谢你，这正是我想听到的话。”　　　　
　　　　“我也不愿意看到流血事件的发生。”　　　　
　　　　我站起身来。“为了我们的国家，希望此后再也没有流血事件了。”　　　　
　　　　桂荷西从桌子旁边站起来走到门边，他在开门之前又转过身来注视着我。“我还没有谢谢你救了我弟弟一命。他是个急躁的人，有的时候会做出傻事。”　　　　
　　　　“碧翠已经跟我解释过了，”我说道，“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可是又作罢，只将门打开，“进来吧！芮先生和我已经谈好了。”　　　　
　　　　他转过身时以抱歉的口吻对我说：“如果我们要求把你的眼睛蒙起来，希望你不介意。”　　　　
　　　　我只是摇摇头。　　　　
　　　　碧翠手拿黑布条走过来，我弯下膝盖使她不至于太难够到。我从碧翠肩上看到孟德昭的脸，顿时明白他为什么处处跟我作对因为他也爱上碧翠了。　　　　
　　　　蒙住我眼睛的黑布条解开后，我发觉我们又回到红宝石餐厅前面。我眨眨眼睛看着碧翠。“你愿意跟我进去喝杯咖啡吗？”　　　　
　　　　她凝视了我好一会，然后摇摇头说：“我想我应该回去了。”　　　　
　　　　我伸手拉住她的手，她任由我抓着，但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必须单独跟你见面，不是像现在这样。”我说道。　　　　
　　　　她默不作声。　　　　
　　　　“碧翠，我那天晚上所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并没有跟你玩游戏。”　　　　
　　　　她注视着我，盈眶的泪水使她的绿眼泛着蓝色的光。“我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她把手抽回去，头也转开了。“你可以走了。”　　　　
　　　　我默默地走下车来。　　　　
　　　　“德士，我父亲不会有危险吧？”她问道，“你说的话算数吗？”　　　　
　　　　“碧翠，我说的话全都算数。”　　　　
　　　　“如果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她嘎声说道。“他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我看着汽车往南开上麦迪生大道，心中涌起一股沮丧的感觉。我仿佛看到迫在眉睫的不幸落在我的肩膀上。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我走进餐厅叫了一杯酒，辛辣的威士忌从嘴里流到胃里，我觉得自己仿佛飘了起来。在不久的未来，我必须时时谨记我说出口的话，并且怀疑自己为什么这么傻，居然一口承诺我无力办到的事情。　　　　
　　　　18　　　　
　　　　我在电话里将我和桂博士面晤的结果转告总理时，他只是默默地听着。我将桂博士所要求的条件一一念出，等我提到公正的选举活动监督人时，他半晌没吭气，过了一会才吼叫着：“那个混蛋！除了要我对天发誓，他什么都要求了。”　　　　
　　　　我笑着说：“如果他认为他可以逼你发誓，我猜他也会这样要求。”　　　　
　　　　“你觉得怎样？如果我答应他所提的条件，他会回来吗？”　　　　
　　　　“我想会的。”　　　　
　　　　“我不喜欢他的条件。如果我们同意经由公正的第三国来监督选举活动，等于是承认自己以前都做错了。”　　　　
　　　　“这又有什么区别？”我问道，“你本来就不认为他会赢得这场选举，是不是？你的胜利将能充分证明你本来就受到大多数民众的支持　。”　　　　
　　　　“你说的没错！好吧，我同意他的条件，不过我也有一个附加条件。这个附加条件是针对你而定的，与他无关。”　　　　
　　　　“什么条件？”　　　　
　　　　“你得答应做我的竞选伙伴，出来竞选副总理。我心里早就有这个构想了，我不可能永远活着，我希望能把政权交给有心人。”　　　　
　　　　我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一步。我发现这个老头已经把我套住了，如果我相信刚才自己所说的话，我就必须跟他站在同一条阵线上。我若是答应下来，在未来的竞选活动中，我就无法成为他的竞选对手，与他一争总理之职了。　　　　
　　　　“你为什么迟疑不决？”他精明地问道。　　　　
　　　　“我真是太受宠若惊了，不过我还要问问你，你觉得这样做对吗？我可能变成你的累赘，国内有许多人反对我。”　　　　
　　　　我并没有说出人们反对我的原因，因为他跟我一样心里有数。教会就是其中之一，每个星期天总有神父在讲道坛上，将我批评成放荡的花花公子。　　　　
　　　　“如果我不介意，你为什么要操心这些？”总理问道。　　　　
　　　　“总理先生，我很高兴并且很荣幸接受你慷慨的建议。”　　　　
　　　　“好极了！”他高兴地说道，“那么你去通知那个叛徒，我同意他的条件。竞选的日期就订在复活节那天。”　　　　
　　　　“谢谢你，总理先生。我会通知他。”


《大冒险家》　第三部分第六章　政治·暴力（29）

　　　　“你去办吧！等你把你们交谈的内容告诉我以后，我就向新闻界宣布这个消息。”他愉快地笑着，“你把事情办得很好，我知道那个女孩子迟早会任你摆布。”　　　　
　　　　我放下话筒时，觉得嘴里直冒苦。每个人都认为我是第一号拉丁情人。我按捺住心里的不快，想拨个电话给桂荷西，才发现我根本无法跟他联络，我只能等着他来找我。我看了看桌上的月历，今天是一月八日。他最好早一点跟我联络，否则在他晓得自己是总理候选人之前，竞选活动就结束了。　　　　
　　　　联合国的冗长会议实在叫人难以忍受，于是我决定在会议中途溜出来。等我回到大使馆的办公桌前，已经四点了。桌上留了张字条要我拨电话给参议员，我将话筒拿了起来。　　　　
　　　　他的秘书把我的电话接了进去。“我有一些好消息要给你，”他说道，“你最快可以在什么时候赶来？”　　　　
　　　　我看了时钟一眼。“我可以搭六点钟那班飞机，这样会太晚吗？”　　　　
　　　　“不会，”他回答道，“那么你八点钟就可以抵达华盛顿，到我家来吃晚饭吧！”　　　　
　　　　除了参议员和我以外，另外还有三个客人。他的妻子喝了杯饮料，就上楼休息了。我们在餐桌旁边坐定后，我环顾着四周，我旁边坐着拉丁美洲事务处的政务次长，对面的两位客人分别是参众两院的外交事务委员会的领导人。参议员要告诉我的消息想必很重要，否则这三个人不会同时在这里露面。　　　　
　　　　“我们可以边吃边谈，也可以等晚餐结束后再说。”参议员说道，“我个人并不介意在进餐时交谈。”　　　　
　　　　“我没有意见，各位先生。”我说道。　　　　
　　　　“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