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爱你





  “我在问你。”庞德纠正。
  “我――变得比较勇敢。”太阳笑起来:“你真是个出色的老师。”
  “主要是你,像个有潜力的学生。”庞德似真似假的夸赞:“晶莹剔透,聪慧玲珑。”
  “是,人都是在互相吹捧中成长进步的。”太阳一板一眼的开着玩笑。
  林和谦、楚界和孔陪在一起喝酒,周遭很乱,人气升腾除却了外边的寒冷。
  “太阳――去健身了,说今晚不过来,回家住了。”楚界大声说,细细看着孔陪的反应,孔陪平静安详。
  “白天我已经找人把屋子收拾了,一会也回家去住。”孔陪一向是个不愿意肆意打扰的人,收敛,礼貌。
  楚界点点头。
  林和谦喝着酒,看着有些憔悴的孔陪:“有什么打算没有?”
  “申请、立项,先做预备的理论工作。”孔陪想了想:“明年带仪器回来,再做实质性工作。”
  “不是这个。”林和谦虽然知道孔陪的伤痛,但是伤口不加清理,只会感染、发炎:“我是说,你对太阳的打算。”
  孔陪正握着酒瓶,听见说话就慢慢放下,认真而沉静:“我答应太阳回来,她也应允不改变现状。”
  林和谦能想到太阳的艰难妥协:“你想过太阳的日子没有?含含糊糊,日日终老?”
  孔陪叹气:“她健康、睿智、独立,终究会拥有新的生活。会有爱情,会结婚生子,会平安幸福。”
  “你不要自欺欺人。”林和谦恼怒:“太阳努力的尝试自己生活,不就是为了你不再挂念么?她那么固执倔强,如何能拥有新的爱情?如何能结婚生子?如何能平安幸福?”
  楚界在一旁看着,林和谦几乎是在吼叫:“亏你受过那么多年教育,人不是禽兽,感情要是能控制的住,就不是感情了。孔陪,你不是超人,就算你想把自己埋葬,也没道理让太阳来一起殉葬。”
  孔陪动容,神情黯然无奈:“林和谦,相隔了十八年的时间和伦理,我要了太阳,才是让她殉葬。”
  太阳下了庞德的车,随意的摆摆手,庞德随即把车开走。冷风骤起,太阳知道雪化时候会带走热量,现在正是冷的时候。她快步跑向大门,开电梯时候,管理员随口一句:“你叔叔好像来过,没进来。”
  太阳心底巨震,忙问:“多久了?”
  “半个钟头了吧。”见太阳转身疾走,忙说:“这么冷的天,怕早就走了。”
  太阳风一般跑到门口,天色已晚,冷风侵袭,周遭没有人,很寂静。太阳慢慢放下脚步,一点点在黑暗中寻找,终是看见孔陪穿着件暗色的羽绒服站在角落里,这个地方正对着大门的方向。
  “既然来了,怎么不找我?”太阳闻到孔陪身上酒的味道:“上来坐会儿吧。”孔陪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太晚了,先回去了。”
  太阳在他身后追问:“有事么?”
  “没事。”孔陪止住脚步:“就是――想见见你。”
  随即,迅速的大步走开。
  太阳半响未动,亦悲亦喜,夜空下,一任冷风飘摇而过。
  陆正没放寒假,正是忙的时候,花雕跑到太阳家度假。花雕从不去陆炎炎家,太阳知道花雕和那个势利俗气、专横跋扈的小女人一定不能很好相处,便从不问及。
  太阳穿着藏青色毛衣,罩着细线挽成的天蓝色小披肩,把头发利落的束起,找个阳光充足的地方,看着书。花雕自己一点一点打着游戏积分,表情妙趣横生颇为热闹,太阳暗测这个游戏大概波折起伏,有挑战性才致使花雕兴致勃勃。
  花雕最终气结:“就一小小失误,得重新打过。”
  太阳悠悠的说:“没听过么,一子错,满盘皆寥落。所以,凡事要慎重。”
  “人生本就悲苦烦躁,何苦再给自己定些若干规矩。”花雕不以为然:“虽不是得过且过,也要凡事怎么便宜怎么来。”
  太阳笑笑,觉得花雕神情天真烂漫,也不由心旷神怡。
  “孔陪最近有没有找你?”花雕问。
  “听楚界说他好像挺忙。”太阳倒两杯热咖啡。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花雕抱着咖啡杯子暖手。
  “等着啊。”太阳舒服的伸伸手臂:“等着孔陪走过世人的眼线和自己的那道关卡。”
  “他要是一辈子想不明白呢?”花雕歪着头问,很是关切。
  “那就等一辈子吧。”太阳轻巧的说:“估计到老的时候,没什么力气抗衡,索性就投降了。”
  花雕思索良久:“这样的爱情值得么?”
  “当然值得。”太阳弯弯嘴角,很妩媚的表情:“谁说过的,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有可等之人,也是一种幸福。”太阳接着说:“这么深切的相遇,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第十七章 
  孔陪在家设宴,约好来接太阳。
  在等电梯的时候,看见陆炎炎上来。孔陪身形一滞,很快目不斜视进了电梯,太阳在一旁不作声响的随之进入。陆炎炎一闪,也跟着进来。
  三人静默良久,各怀心事。
  到楼下,陆炎炎按住电梯,重新上来。
  陆炎炎见二人齐齐看着她,就尖锐而霸道的说:“都先别走,我有话要说。”
  孔陪皱皱眉毛,太阳直截了当:“我们赶时间呢。”
  到十三楼,有人上电梯,孔陪和太阳对视一下,只好下来。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陆炎炎完全不看太阳,带些哀怨,问孔陪:“我哪里不好么?”
  孔陪一向不善于和人沟通,看看陆炎炎,叹气,没有说话。
  太阳看见孔陪窘迫,于是打开门:“进来聊吧。”
  “你因为喜欢她,才拒绝我的么?”陆炎炎一指太阳。
  太阳觉得甚是无聊,把钥匙往孔陪手里一放,低声:“说清楚就下来吧,我到大厅等你。”
  陆炎炎终于被二人齐齐不语的默契、闲适所激怒,她对着太阳咬牙切齿想急急破坏掉他们之间的千丝万缕:“孔陪吻过我,看过我周身的样子,你想不到吧?”
  太阳望向孔陪,后者大窘,脸色就红起来。
  太阳了然,实在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陆炎炎恼羞成怒上前兜头就是一耳光,太阳躲闪不及,当场怔住。这一耳光货真价实,太阳感觉火辣辣的痛楚,孔陪在一旁变了脸色,伸手握住陆炎炎的手臂,疾步拖着扔出门外,陆炎炎的高跟鞋踉跄着狼狈不已。
  孔陪警告:“试试再动一次手。”
  随即把门拍上,门外的陆炎炎叫嚣:“你和她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你对得起你哥哥么?这是乱伦、是变态,你知不知道?!!”
  孔陪一忍再忍,终是再次打开门,对着陆炎炎确认:“是你告诉太阳的?”
  陆炎炎看着孔陪的脸色有些害怕了,仍是色厉内荏的仰着头:“是我告诉的,我哥哥说她当场就晕倒了,住了半个月院。”
  孔陪扬起手,陆炎炎快步避开,孔陪终究是没跟女人动过手,于是转身关门。
  走到太阳跟前,用手背碰碰太阳红肿的脸颊,滚烫。倒吸一口凉气,拿来一块冰毛巾。
  太阳并不十分愤怒,用毛巾捂着半张脸,偷看孔陪努力压抑的怒气。知道他在翻江倒海的心疼,竟然偷偷的很是欢喜:“快走吧,大家该着急了。”
  孔陪不说话紧抿着嘴,看看太阳的脸仍旧肿的厉害:“疼不疼?”
  太阳摇摇头:“还好,走吧。”
  临出门之前,带些调侃,悄声道:“温香软玉,既然送上门了,怎么还推辞了呢?”
  孔陪有点气恼,有点羞涩,有点点被捉弄的无所适从,看着太阳说不出话来。太阳从不开孔陪的玩笑的,渐渐的,孔陪眼睛里有了新意,小小的太阳,怕是已经偷偷的长大了。
  晚饭是太阳一手安排,众人帮忙做助手。因为天气寒冷,做的都是东北菜式:鲶鱼炖荷包蛋、大枣土豆炖牛肉、贴饼子炖小鱼、海蛎子炖酸菜、黑豆爆鸡丁、草菇瓜园,满满一桌子。太阳脸上的红肿很快就散去了,孔陪心有旁骛,频频的去太阳周围看看。
  庞德也在邀请之列,闲闲散散的看着孔陪的焦急和掩饰。
  楚界边吃牛肉边赞叹:“终此一生是不能做和尚了,佛教真是功利,非得限制食欲和性欲,才得以交换修成正果。不娶媳妇,不喝酒吃肉,惨淡经营,活上千百年又能如何?”
  沈舒赞同:“宗教里面最宽容的莫过于基督教了,几乎不禁忌什么,允许人犯错误,只要真心悔改,就可以了。”
  孔陪微笑反驳:“基督教也有禁忌的,不准吃喝血液,不准偷盗,不准谋杀人命,不准犯奸淫,不准作伪证害人,不准贪恋他人妻女财产。”
  “这哪里是宗教禁忌,这是刑法分则的规则啊。”太阳听着颇熟悉。
  陆正笑笑接口:“伊斯兰教忌吃猪肉、狗肉、驴肉和血液,总是对人性有要求的。”
  “回族认为饮食,所以养性情也,以彼之性,益我之性。彼之性善,则益我之性善;彼之性恶,则滋我之性恶;彼之性污浊不洁,则滋我之性污浊不洁。”林和谦喜欢吊书袋,他当年酷爱中医,古文最好,所以凡事都喜欢说上几句众人听不懂的话为乐趣:“意思就是吃的东西影响人体。穆斯林观念穿衣是为了御寒,不求华丽;吃饭是为了摄取营养,不求味美;男女欢爱是为了繁衍后代,不求刺激。既不禁欲,也不纵欲,这是中庸之道,大家普遍接受的。”
  “我觉得应遵守的东西应该是这些。”花雕举着手指列举:“私下是道德,广义上是法律,在公司是纪律,在家呢,听陆正的教诲好了。”
  陆正本是正正经经的听着,边听边点头。最后一句终是没能点下去,因为突然,就毫无预料的僵持在那里,与花雕诧异的对视。众人大笑,花雕事不关己的吃起饭来。
  回家的时候,是庞德送的太阳。庞德特意留意孔陪,后者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再回头看太阳,亦是如此。
  在路上便忍不住的问:“走的时候不留恋么?”
  太阳正抚摸着颈上挂着的项坠,半响反应过来。
  便反问:“你如何得知我不留恋?”
  “没有什么留恋的痕迹啊。”庞德百思不得其解:“甚至看不见你们互相看一眼。”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太阳笑起来:“宏大的音律听上去往往声响稀薄,宏大的气势景象似乎也没有一定的形状,我们广袤无垠的思念和留恋,都在这里。”
  太阳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正怦怦的,跳跃着。
  庞德不再说什么,目光深邃悠远,面容没有玩笑的意味,仿佛领略着什么。
  很快就过年了,楚界林和谦都和自己的父母亲过年,而花雕同陆正的父母亲在一起过。孔陪和太阳都没有自己的父母,骤然间冷清起来。
  往年都是太阳来孔陪这里,今年心意说破,太阳略略矜持的等着孔陪的邀请。果然,还有三天过年的时候,孔陪打电话来,声音听起来很温暖:“太阳,回家过年吧。”
  太阳去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庞德,员工都走了,他一个人在空旷的酒吧里面,喝着酒。
  太阳一下子就被这个悲怆的气氛所击倒,她几乎从来没有问过庞德的身世,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只知道庞德读过大学,熟悉钻石玉佩、翡翠珍珠;会专业的调制鸡尾酒,有几个混混的小弟兄,酒吧能挣很多钱;会嘻笑打闹的解决自己所有的忧伤;能锐利聪明的看清楚生活的走向;貌似不羁,实则敏感。
  太阳在庞德的面前坐下,庞德看看她,起身调制了一杯草莓龙舌兰。
  太阳问:“去哪里过年?”
  庞德诧异,太阳很少问及他人私事。
  “不去哪里。”庞德指指酒吧:“每一年都在这里。”
  太阳想想还是问了:“你父母呢?”
  “我妈早就去世了。”庞德没有什么伤感,好像说着别人的事情:“我爸赌,赌完偷,偷完再赌。我一直感觉自己是野生的,小学中学靠奶奶给点钱对付过去。”
  “我知道一定要念书,否则这辈子就毁掉了。高中时候我就狠命的学习,成绩很好,但是奶奶死了,没有钱再念书。”庞德苦笑,一杯接一杯喝酒:“于是我就学我爸的样子,没有钱就去偷,我不贪心,只是偷够了生活费和学费就收手,几乎没失过手。只有一次被抓住,那人也不报警,只是把我打的皮开肉绽。就这样磕磕绊绊的,后来考上了矿业大学,专业苦,但是补助多。念书时我拿最高的奖学金,同时做几家家教,这样念到大四,直到有天我爸来学校找我。”
  庞德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我有时候也觉得,人在哪里生,在哪里死,吃哪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