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9-红碱草





    “去你的。”郑义平举起巴掌冲他一晃,“别说我把你这狐狸头扇掉。”    
    “得,哥们儿不跟你扯了。”胡立仁一缩脖子,溜出了门。    
    翌日,我穿着新发的农田靴,随大伙儿到苗床埋防风的苇栅栏。    
    拖拉机翻过的土地,像层层黑色的波浪,稻茬露出根须,点缀着这黑色的浪花。上水沟里涌动着来自辽河的发红的桃花水,部分田地已开始上水。    
    盘锦的春天仍然寒气逼人。上水的地里结了薄薄一层冰,尽管脚上套着毛袜子,可穿着农田靴踏在冰碴儿里,那凉气仍从脚心钻入一直扩散到全身。    
    在城里穿惯了布鞋,冷丁套上这厚重的靴子,感觉特难受。靴里整天湿漉漉,捂得脚指头发白。每到中午休息时,宿舍的窗台和墙根摆满一排排晾晒的靴子,黑压压一片,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刚到地里,风就像是从巨大的鼓风机里喷出,呼呼地在大地上狂舞。胡立仁本来身体单薄,被风吹得一溜歪斜。    
    “什么他妈的鬼天气,真烦人。”胡立仁眯缝着眼不住嘴地咒骂。    
    “我听老知青说这儿一年就刮两次风,”我问胡立仁,“是这样吗?”    
    “对呀,”胡立仁揉着眼睛说,“一次就他妈的六个月。”    
    刮风也得干活。我们在苗床的四周,用桶锹先挖一道深一尺宽一拃的沟,然后将编成帘状的苇子立到沟里,两边同时培上土,再用脚踩实。    
    第一次用桶锹,我感觉很稀奇。这桶锹锹头长方形,宽不足半尺,长度由使用者确定。新桶锹头很长,但老知青都用砂轮将锹头磨得很短,刃口磨得极薄。锹头上部钻两个眼,粗铁线绑在锹把上,两头穿过锹孔,弯成小圆圈与锹头连成一体,起到延伸锹头、托起泥土的作用。这桶锹挖泥土最合适,锹头轻,刃口快,通过铁线托住泥土,两臂用力一挥,甭管多黏的泥土都能被甩出去。    
    我将领到的新桶锹到营部的机修房用砂轮磨去一截,并绑上铁线。可真使用时,还是感觉不适应。看看老知青,锹头被泥土磨得又薄又亮,刃口更是锋利无比,削芦苇根刷刷地如切菜一般,让人羡慕。看来我这把锹要用到他们那种程度还需要相当的时间啊!


第二部分地窖(2)

    我吃力地挖着沟,一会儿掌心就磨出了“水泡”,疼得钻心也得硬挺着。    
    沟挖完了,我们又去扛苇栅栏。潮湿的苇捆似大山压在肩上。呼呼的大风飘忽不定在地上打着旋儿,我们被吹得东摇西晃。我吃力地在前边走着,身后的邱玉明嘀嘀咕咕骂着鬼天气,不住地催促着我:“快走哇,别像个小脚娘们儿。一会儿风把我刮倒了。”我顿时烦躁起来。这大风天我扛着苇捆能迈动步就不错了,你还像个催命鬼。一阵旋风刮来,我不由自主地在原地打了一个旋儿,回头发现紧皱眉头、怨声不断的邱玉明,突然间产生了一个念头,今天借着大风我要报复他一下,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风一阵紧似一阵,我摇摇晃晃险些跌倒。我估计邱玉明已接近了我的身体,借着猛烈的大风,我突然向后一仰,连人带苇捆整个翻倒。只听他“啊呀”一声怪叫,蛤蟆似的被砸倒在地。不远处的孙福禄幸灾乐祸地咧开大嘴。我一骨碌爬起来,故意往脸上抹了一把泥,像是摔得很重的。我瞅着被苇捆压得龇牙咧嘴的邱玉明,心中暗喜却极力装出关心的样子,过去搬开苇捆将他拽起。邱玉明疼得直掉眼泪,嘟哝着:“你咋搞的,也不看着点儿?”我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这鬼天气,真坑人,把我摔够呛。玉明,你咋样儿?”    
    邱玉明见我满脸泥水,心里憋了一股火却发不出,气得直哼哼。这时韦翠花跑过来,一把拽起邱玉明说:“风大,注意点儿。”她回头又瞅瞅我说:“小白,瞧你摔得像泥猴,能行不?”    
    我说:“没事。”    
    “那好,咱们一块儿去立苇栅栏。”韦翠花说着,领我们直奔挖好沟的苗床。    
    风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野马嗷嗷呼啸着,刮得尘土飞扬,天昏地暗。我们将苇帘子刚竖到挖好的窄沟里,立即被大风刮倒。几个人吃力地扶起,刚要培土又被大风掀翻。韦翠花领着几个女知青本来是培土的,可这苇栅栏就是立不住。她急得喊道:“来,咱们用身体顶住。”东雪梅、冷霜月、尚慕春、尤金珠等即刻跑过来,用身体抵住苇栅栏。    
    我冲孙福禄、周庆福使了个眼色,随即也参加了她们的行列。我们几个人排成一堵人墙,手扶着苇子,艰难地将苇栅栏又立了起来。郑义平、李冬生等人七手八脚地培上土,然后用脚狠狠地踩实。    
    收工后,我正疲惫不堪地往回走,忽然觉得被谁拽了一下,我一扭头见是周庆福。他悄声对我说:“哥们儿,你觉得这儿咋样?”    
    我随口道:“这还用说吗?”    
    周庆福神秘地凑到我身边说:“你就不考虑自己的前途,甘心在这儿?”    
    我疑惑地望着他:“哎,你说我能有啥前途?你是不又从半导体里听到啥新闻啦?”    
    周庆福看着我,刚要张嘴说什么,邱玉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边,他好奇地问:“你俩嘀咕啥呢?像特务接头似的。”    
    周庆福一愣,支吾着:“啊,没啥,我跟白剑峰闲唠。”说完匆匆地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疑问。    
    “还是宗伟光享福,咱们下大地埋苇栅栏累得狗爬兔子喘,造的像泥猴,他在地窖里一猫,风吹不着泥沾不着,小脸捂得恁白。”胡立仁坐在炕上,摸着被苇子划伤了的手愤然道,“咱们挨累,他却清闲自在,真不公平。”    
    “你咋知道他不累?”李冬生说,“那大缸里泡的稻种,他不得翻哪?”    
    “他是挺累,东雪梅总往他那儿跑,两人在一起说不定干啥呢,能不累?”胡立仁叹了口气,“我要有女的陪着,累点也愿意。”    
    “你胡说什么,”郑义平一边刮着胡子一边说,“宗伟光可是正经人,不像你总惦记着女人。你要是单独跟女的在一起,早就越轨了。”    
    “你以为宗伟光不想啊,他是巴不得越轨,就怕东雪梅不给他机会。”胡立仁故作神秘地眨着眼睛,“想听点儿新鲜事不?”    
    “你有啥狗屁新鲜事,全是扒瞎。”郑义平摸着刚刮完胡子显得发青的脸说。    
    胡立仁瞧着身边的几位老知青说:“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别听他的,快给咱讲讲。”几个老知青一个劲儿地催促着。    
    胡立仁点着烟重重吸了一口,吐出一个个烟圈:“好吧,哥们儿开讲了。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月亮贼圆贼亮,天上有数不清的星星,一眨一眨的。”    
    漆黑的夜晚怎么会有那么明亮的月亮和清晰可见的星星?这胡立仁净瞎扯,我心里觉得可笑,但没出声,想听听他到底讲什么。    
    “我来到了地窖边上,想进去陪他翻翻稻种。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一个身影向地窖走去。从走路的姿势一看就是个女的。    
    “我怕被这人发现,赶紧藏到边上的稻草堆后面。我悄悄地探出头来,盯着地窖,只见那个女的掀开地窖口的木板,哧溜钻了进去。我等了一会儿,不见那人出来,就好奇地来到地窖口。那块木板没放好,露出条大缝,里面的灯光从那缝里射了出来。    
    “我悄悄地挪动了下木板顺着缝向里看,宗伟光拉着那女的手,两眼直勾勾盯着。那眼神就像猫见了鱼似的。女的脸背对着我,别看瞅不着脸,可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东雪梅。    
    “东雪梅站那没动,宗伟光没说两句话就要解东雪梅的衣扣,东雪梅不好意思地推了他一下。可这小子不甘心地说:‘咱俩处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有啥不好意思?这没别人,就让我摸摸吧。’东雪梅还是扭扭捏捏,但有些拉松了。宗伟光就势把她上衣解开了。东雪梅身子一侧,正好被我看见,哇!两个奶子一下露出来,像两个又白又暄的精粉馒头,乳头红红的就像插在馒头上的两个小红枣。    
    “这宗伟光一见,发了疯似的摸着这俩馒头,揉得那奶子直颤。啧,那个白啊,真是白如雪。那嫩啊,好像豆腐脑儿,一碰就要出水似的。”    
    我只觉脸发烫,身体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催动膨胀,心慌得咚咚跳个不停。我偷眼一扫,身边的几个人,都瞪大眼珠子,竖着耳朵,被胡立仁眉飞色舞的举动所吸引。胡立仁越讲越来劲儿。    
    “宗伟光揉着揉着就把嘴贴上去了。他叼着那红枣,像小孩似的使劲地裹,叼完这只,叼那只。东雪梅被他作践得闭上眼睛直哼哼。”    
    胡立仁顿了一会儿,看着几个老知青被他煽惑得两眼发直,如痴如醉,他得意地嘿嘿一笑。就像听评书正在兴头上突然中断,那几个老知青不约而同地催促胡立仁赶紧接着讲。    
    胡立仁向身旁的一位老知青要了一根烟划火点着,这才讲下去:    
    “东雪梅忽然发现宗伟光越来越胆大,手竟敢伸到自己那地方,这才清醒过来。她双手护住下身,死活不让宗伟光碰。宗伟光急得直哀求,说我受不了,就给我这一次吧,就这一次,还不行?    
    “可东雪梅却坚决地说,‘我都让你摸了,你还不知足?咱俩没结婚,哪能越格啊?要是被人知道,我的脸往哪儿搁?’    
    “宗伟光急得脸通红像下蛋的鸡,要扒东雪梅的裤子,东雪梅死死地拽着裤腰,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宗伟光急了,将东雪梅摔在铺上,就要往她身上压。东雪梅哭叫着,两脚使劲儿地踢。宗伟光按着她的手还要上,东雪梅急得照宗伟光的手腕就是一口。宗伟光疼得大叫了一声,立刻撒手。他蹲在地上,疼得耷拉着头。    
    “东雪梅从铺上下来,系好衣服,来到宗伟光身边,轻轻揉着被她咬伤的那只手,流着泪说,‘我是迫不得已,你别往心里去。其实,我也很爱你。我们都二十多岁了,不下乡的话,或许已成家了。可在这儿不行啊,要是整出点事,咱俩可咋办哪?以后我们真能结婚的话,我一定加倍补偿你。’”    
    “宗伟光低着头说:‘我是真心爱你的。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可我们什么时候能结婚哪?’”    
    胡立仁突然停住嘴。一位老知青猴急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呀,”胡立仁瞅瞅那位老知青,“当时我一看,得,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了。这时,我听东雪梅说要回去了,我怕被她发现,急忙盖好地窖盖,悄悄跑回了青年点。”


第二部分春雨过后(1)

    第九章    
    新生的苇子冒出了头。几场春雨过后,竟蹿出了一尺多高。黄绿色细嫩的小苇叶,嫩得像婴儿的小手,仿佛轻轻一捏就能出水。    
    滚滚的辽河水,涌进了贯穿盘锦的总干渠,经过干渠支干组成的灌溉网络,到达农场各营、各连地里的上水沟,那粉红色的桃花水缓缓地注入深翻的土地,将消融的冰土浸泡松软了。    
    一年的耕作,就由平地开始了。    
    郑义平、李冬生等几个老知青牵马在泥水里耙地。马蹄子踏起的泥水,四处飞溅,那人就像是从泥潭里刚拔出来。    
    其余的人,仨一群俩一伙儿在地里用桶锹平地。    
    韦翠花领着我和另外几个女知青在一格地里干着。地里结着一层薄冰,尽管我穿着毛袜子,可寒气依然渗透了腿脚。靴子在泥里陷着,每迈一步都要拧脚扭胯才能将靴子拔出来。一会儿脚上的毛袜子便串到脚底,硌得脚生疼。    
    尚慕春满脸是泥,边干边发着牢骚:“让咱女的干这活,弄得浑身是泥。”    
    韦翠花用手拢了一下五号头,说:“开始不习惯,慢慢适应就好啦。”    
    “唉,早知道水田这样,当初不如到近郊种旱田,省得沾泥水。”尚慕春沮丧地说着,用铁锹挖出一大块泥,甩了一下,那泥像胶似的粘在锹头上。她气得再一用力,泥没有甩出去,身体却被铁锹的惯性带到泥水里。待她爬起时,变成了大花脸。旁边的女知青瞧着她那狼狈相,格格格地笑个不停。    
    尚慕春气得一屁股坐到田埂上,呜呜地哭起来。韦翠花走到她身边劝道:“快到沟里洗把脸,歇会儿再干吧。”尚慕春哭泣着把铁锹狠狠地插到地上,来到沟边洗起脸来。    
    我们点的知青分别来自沈阳、鞍山两个城市,年龄相差较大。六八届知青从初一到高三,年龄、文化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