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9-红碱草





    “她怎么啦?”我急切地问,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黎义鸣声音低沉,慢吞吞地说:“雪芳……丢了。”    
    “什么?”我脑袋轰地一下,像撞在门框上,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了一句:“这是真的吗?”    
    黎义鸣眉头挤在一起,默默地点了下头。    
    “到底咋回事儿呀?”我跺了下脚焦急地问道。    
    兰桂芳这才抽抽搭搭地讲述了经过。    
    今天下午,兰桂芳带着雪芳坐着“小蹦蹦”车到县里去进货。她将雪芳抱下车,领着她进了商店。兰桂芳到收款处交钱,雪芳挣脱着跑出了店门。她第一次到县城,见什么都新鲜,欢蹦乱跳。兰桂芳正要交钱,不放心地喊了声:“芳芳,别乱跑哇。”    
    雪芳“哎”了一声。    
    兰桂芳以为雪芳就在门口玩,也没在意。交完款,就到后面的仓库去提货。今天上的货品种挺多,开“小蹦蹦”的青年也进来帮着搬东西。    
    等她搬着货物装上车,回头一瞅,雪芳不见了。    
    她急得问路边上的一个人:“看见孩子上哪儿啦?”    
    那个人摇摇头。    
    兰桂芳急了,满街转悠,边跑边喊:“雪芳,雪芳……”嗓子都喊哑了,可就是没有回音。“小蹦蹦”在街里转到天黑,仍不见雪芳的踪影。    
    我心如刀绞,双手抱着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黎义鸣劝着我们:“别着急,明天咱们再去打听打听。”    
    我跌跌撞撞地出了小卖部,一到宿舍,就栽倒在炕上。    
    第二天,黎义鸣领着我和兰桂芳又到了县城,寻遍了小巷的每个角落,一直找到天黑,仍没有下落。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雪芳仍没有一点消息。兰桂芳哭得眼睛都肿了,圆脸变成了长脸。我看着揪心,本想劝她,可刚一开口,自己竟哽咽了。    
    晚上,我默默地来到方怡玫的坟前,惨白的月光下,却见兰桂芳正趴在坟上放声痛哭。她的手深深地抓进坟土里,不住地说:“方姐呀,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看好雪芳,我……”    
    我过去扶起兰桂芳,强打精神安慰道:“兰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何尝不是如此啊!你已经尽力了,别再自己折磨自己啦,走吧。”    
    兰桂芳仍在抽泣,头低垂着不肯离去。    
    这时,黎义鸣跑了过来,他一见兰桂芳,就说:“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儿。看你眼睛哭得像烂桃似的,快回去吧,好几个人等着买烟呢。”    
    兰桂芳这才转身,抹着眼泪回了小卖部。    
    雪芳失踪后,我像丢了魂似的,满脑子都是芳芳。    
    每隔几天,我就要跑到县城,在那条不长的街道上晃来晃去。我常常伫立在商店门前,眼睛紧盯着过往的孩子,我期望着奇迹的出现。    
    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一名欢蹦乱跳的孩子从我身旁一闪而过。我觉得那孩子特像芳芳,便冲动地跑过去,大声叫喊着:“芳芳、芳芳。”    
    当那小孩子一扭脸,吃惊地望着我时,我失望了。而手拉孩子的妇女,见我正拽着孩子,便使劲儿推我,尖声叫着:“你这人有病啊!”    
    那妇女拽着孩子气哼哼地说:“走,别搭理他,神经病!”    
    我怔怔地站着,像一个木桩,脑子里一片木然。    
    黄树山在背后散布,我和方怡玫乱搞才整出个雪芳。黄树田的死完全由我造成的。他在当地很有势力,本来就对知青没啥好感的老农和平时对我就有成见的知青,更是像对待敌人似的挖苦和讥讽,肆意谩骂。    
    后来,黄树山竟然也联合了一些人到县里把我告了。工作组把我调查了一个月,事情才不了了之。


第七部分越来越远(1)

    第三十三章    
    随着时间的流逝,女儿离我越来越远,而我依然没有变化。    
    我开始想到了回城。田达利已当兵离开了青年点。前些日子,辽河油田到点里招工,我的那些同学,像谢元庭、孙福禄、尚慕春见回沈的希望不大,选择了辽河油田。尽管没有回归故里,但毕竟是招工,算是离开了青年点。    
    只有冷霜月、黎义鸣和我仍留在点里。冷霜月是指导员,黎义鸣是连长,一定都在等待着回沈的机会。可我呢,别说回沈阳,想离开青年点都不敢想。    
    这天晚上,营里下来紧急通知,第二天所有男知青都要到辽河大堤边上挖冻土,修筑大堤。    
    我们这些修堤大军坐着马车,在如针扎的朔风中颠簸了几十里,才到达了目的地。跳下车时,手脚已冻得麻木了。    
    我们连被安排在大堤附近的老乡家住。我和郑义平两个宿舍的七个人被分到一个房子里住。说是房子,其实就是装杂物的小偏厦。    
    老乡临时将里面的东西搬了出来。小屋不大,只有一铺小炕,边上有一个小炕洞。这炕上从来没住过人,连个炕席都没有,土炕上积满厚厚的尘土。    
    我们扫去尘土,垫了一层稻草,将行李铺到上面。小屋没有窗户,也没有电,凉风顺着破门的缝隙钻进来。    
    胡立仁从院里拽进一捆稻草,点了一绺,就往炕洞里塞,刚烧了一会儿,那烟顺着炕洞咕咚咕咚地冒了出来。我找了一个破笤帚往里煽风,不知是潮气太大,还是烟道堵塞,反正那烟就是不往炕里进。我一看不行,扔下笤帚跑了出来。胡立仁不甘心,拿着干树枝拨弄着稻草,边烧边用嘴往里吹气。一会儿,他蹿到了门外,那双眼睛被烟熏得通红,一个劲儿往下淌眼泪,    
    杜金彪瞅着胡立仁大笑:“瞧这狐狸眼都成了兔子眼了,这不扯起来啦。”    
    胡立仁用袖口擦着眼睛,说:“你就会站在那说风凉话。你来烧试试,我看你能变成啥?”    
    “就说你笨得了,炕都烧不好。”杜金彪大声嘲笑着他,“也难怪,狐狸都睡山洞,哪睡过什么火炕啊。”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玩嘴皮子,反正这炕我不烧了。”胡立仁甩了一把鼻涕,“谁有能耐谁烧吧。”    
    这么冷的天,不烧炕可咋睡呀?我想了想,说:“我烧吧。”    
    杜金彪一把拽住我:“得了,这破炕谁烧也不往里进烟,干脆就这么睡吧。”    
    我说:“那炕不凉吗?”    
    胡立仁翻了翻通红的眼珠说:“这不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吗?”    
    大伙儿一阵哈哈大笑,再也没有人烧炕了。    
    吃过了晚饭,我们几个人就钻进了被窝。这炕顶多睡四个人,这回挤上来七个,咋睡呀?仰面躺着放不下身子。我们只得侧着身,一个挨着一个。    
    刚躺了一会儿,我就觉得肩膀压得发酸,想翻下身却动弹不了。胡立仁叫着:“我的肩膀都麻了,赶紧翻下身。”    
    周围的人也吵吵起来。大伙儿动了动身,竟没翻过来。    
    杜金彪也受不了了,大声说:“要翻咱一起翻,哥们儿喊一、二、三,大伙儿一齐使劲儿。”接着他喊道:“一、二、三。”    
    “嗨!”我们七个人吼着一齐用力,费了半天劲儿总算将身子翻到另一侧。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以为能好受点儿。一会儿,这边的膀子又压疼了。没办法,大伙儿只好再喊一、二、三,一齐又翻过身。    
    这一宿,光是翻身就折腾了十几次。西北风飕飕钻进小屋,冻得鼻头发凉,我们只好将破棉袄蒙在头上。折腾的实在困乏了,才睡过去。    
    “嘟——嘟——”的哨音急促地响了起来。我揉揉眼睛一看,天还没亮。    
    黎义鸣推门进来,大声吆喝着:“起床啦,快起来。”    
    这声音跟我们刚下乡时达子吆喝的动静那么相像。    
    我们这才钻出被窝,迅速穿好衣服。    
    下了炕,第一件事先活动肩膀。大伙儿舒展双臂,揉着肩头。    
    胡立仁使劲儿摇了两下手臂,说:“这一宿两膀子挤得酸疼,这哪是睡觉哇,跟上刑似的,咱大老远的跑这儿遭洋罪来啦。”    
    杜金彪一点他的鼻子:“这要有俩女的钻你被窝,你他妈的再不嫌挤了。”    
    胡立仁说:“这瘪地方,见个女的比见皇帝都难。别说有俩,有一个女的还不被你霸占了,还能轮到哥们儿?”    
    “这小子,就他妈的惦记女的。”杜金彪回头对着我说,“剑峰,狐狸真没出息,是不?”    
    我苦笑一下,没吱声。    
    吃过早饭,我们拎着工具来到工地上。    
    风就像从冰窖里生出,带着阴森森的寒气,在这旷野上低沉沉地喧嚣。尖厉的呼号,透着一种威胁,吹到人脸上,就像是一个个锥子,扎得皮肤发痛。    
    胡立仁小脸冻得像紫茄子,鼻孔下挂着冰珠,他说:“这鬼天气冷得撒尿都得用棍敲。”    
    杜金彪晃着大脑袋说:“哥们儿拿棍给你敲敲,省得你憋出毛病。”    
    黎义鸣过来说:“干站着能不冷吗?抡一会儿大锤保管你浑身发热。”    
    我们裹着破棉袄,腰里系一条麻绳子。面对满地苇茬的冻土,挥舞着大锤,朝嵌着一尺来长圆木的扁长铁钎使劲儿砸去。十八磅的大锤,咚咚地荡在上面,一会儿那圆木就卷了边,像一朵菊花。    
    杜金彪舞锤,胡立仁扶着钎子。这胡立仁怕杜金彪锤头抡偏了砸他的手,用两根短木棍夹着。他蹲在地上,眼睛向上瞟着,说:“我说彪子,你的锤子可得长眼,别砸偏了。”    
    “哥们儿准着呢。”杜金彪不屑地说,“就你怕砸手,别人咋不怕?”说着,抡圆了大锤,带着一股风声向下砸来。    
    胡立仁吓得一闭眼。只听咔嚓一声,那扶钎子的木棍霎时断为两截。    
    胡立仁一激灵,猛然站了起来:“还说准着呢?要是哥们儿拿手扶着,还不得被你砸成肉饼。哥们儿可不敢扶着了。”    
    “瞧你那熊样儿。”杜金彪手扶锤把,大眼珠子一瞪,“刚才哥们儿是试试你胆儿,这回哥们儿轻点抡,保证砸不着你的狐狸爪。”    
    胡立仁一扭身子:“你找别人扶吧,哥们儿苦胆都让你吓破了。”    
    “别走哇。”杜金彪拽住胡立仁,“要不你抡锤,哥们儿扶钎子。”    
    胡立仁说:“行。”


第七部分越来越远(2)

    杜金彪没用木棍,直接用手扶着钎子。胡立仁抡起锤头向下砸来,正中圆木中央,可却像弹脑壳似的。他抡了几下,汗珠子就掉下来。他放下锤子,喘着气说:“这破锤子真他妈的沉,哥们儿这体格可受不了,还是你来吧。不过,这回你先轻点,等钎子进了土里,再使劲儿砸。”    
    “行啦,别磨磨叽叽像老娘们儿似的。你赶快扶着吧。”杜金彪说完,举起锤子,开始几下用力较轻。胡立仁看着钎头已进入冻土,这才撒了手站到一边,说,“这回你可劲儿砸吧。”    
    杜金彪真是体大力沉,咣咣几锤子就砸裂了一大块冻土,那帮鞍山小青年忙着将冻块挪到麻袋系成的担子,两个人扛着扁担抬走了。    
    我和黎义鸣配合得很默契,开始时,他扶钎子,我抡锤。等我抡累了,他接过锤子继续砸,直抡得我们大汗淋漓,我们干脆甩掉棉衣棉帽,只穿一件秋衣,浑身仍冒着热气。    
    干了十天,大堤上堆起了一米多高的冻土,只等春天冻土化了再用推土机轧实。指挥部下达了命令,为了加快进度,要用炸药炸冻土。    
    炸冻土的场面真是壮观。点着吱吱冒着火星的导火索,一会儿工夫,便响起一串串的爆炸声。冻土被炸得蹿起多高,崩出老远,就像故事片中炮火连天激烈的战争场面,让人看着都觉得刺激。    
    这天下午,天阴沉沉。黎义鸣带人领了不少炸药和导火索,我和郑义平等人负责点燃炸药导火索。那导火索扯得挺长,有的刚烧到半截就灭了,只好重点。我们划着火柴,点燃了导火索。那导火索哧哧冒着白烟,飞溅着火星迅速地燃烧起来。我们撒腿拼命地往回跑,像被狗追急的兔子似的没命地蹿跳着,生怕跑慢了被炸开的冻土崩着。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出近百米,一下子扑到地上,手护着脑袋,小心地抬头盯着爆炸的方向,等待那山崩地裂般的爆响。    
    一会儿,咚咚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纷飞的冻土块在半空中炸裂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碎块,铺天盖地砸下来,震得大地颤抖。    
    我双手捂着帽耳,眼睛盯着自己点燃的那个炸药。别人点的都已炸响,唯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