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武器






读书要有正确的读书观,看世界也要有正确的世界观。这就是我们在学校学习的最主要的东西。

现在想想,虽然从小学到高中,我都没有离开我们村子和镇子,也没有读过几本描写这个世界的书,可是在老师和教科书的指导下,我已经形成了如何看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奇怪吧,舅舅,没有接触世界之前,我已经有了世界观,那是被老师培养出来的世界观。在使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世界之前,我已经被告知应该如何看待这个世界。

高中毕业到广州舅舅那里后,我感到自己第一次踏入社会,接触世界。从那时开始,我开始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劲,但不知道是自己的世界观出了问题,还是这个世界出了毛病,总之,用我的世界观看这个世界,很多时候是黑白不分,又有些时候则好像头朝下地看!

看不懂现实世界的当口,舅舅开始让我看书,我好高兴,感觉到书让我明白了很多不明白的东西,让我搞清楚了很多现实世界无法回答的问题。同时我也隐约感觉到现实世界虽然只有一个,但如何看待现实世界却可以各不相同。不过这个时候,我又困惑了,舅舅经常引导我读书,舅舅的评论和教诲让我佩服,却无法让我信服。

舅舅,我想问您,什么是世界观?我们的世界观是一样的吗?我们和老师的世界观是一样的吗?中央领导和您和我和广州路边无数的盲流的世界观又是否一样?如果不是一样,那么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套去看这个世界吧?如果是那样,又怎么解释,因为这个世界是同一个而且不是因人而随时变化的呀,为什么我们眼中的世界就如此不同。如果真出现这样的事情,那谁的眼中的世界又是对的,更加接近现实的呢?如何分辨出来真伪?在没有分辨出来之前,我们为什么又一定要接受人家的世界观!

还记得舅舅说每读一本书,就在心里打开一扇通向世界的窗户,可是从舅舅给我的述评和读书感想中,我发现我们透过自己心里的窗户看见的却不是同一个世界。我很困扰,舅舅,您说,这样我们不是南辕北辙,越来越远吗?

舅舅,还记得你们城市人歌颂的土地吗?我现在每天除了书,就是和土地在一起,可是我怎么也无法把土地比喻为母亲,把土地想象得那么浪漫和美好。实际上——我恨土地!

我知道这样说大逆不道,可是这是事实。歌颂土地的人大概都是住在城市里高楼大厦的离开土地很远而又不脚踏实地的文人墨客。您什么时候看到农民歌颂过土地?不错,农民离不开土地,那不是有感情,而是因为离开土地就会饿死!我们家乡的土地几乎长不出什么东西了,妈妈说,使用了几千年的土地,哪里还有生机?只是我们祖祖辈辈不停给这土地输送源源不断的尸体,粪便和汗水,它才勉强长出谷物稻米。

我们农民对土地没有感情,还因为这土地从来就没有真正成为我们的,以前皇帝拥有它们,他们欲取欲夺;新中国后土地归国家所有。各级官员高兴都可以收回我们的使用权,可以征用土地另作他用。

我们从来没有拥有过土地,使土地拥有我们。我们生在这块土地上,被国家和党培养成热爱这块土地,而且还终生无法离开,最后死后也就葬在这块土地上。土地没有带给我们惊喜,却时不时带给我们痛苦和死亡。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有两百万一度拥有土地的农民——地主富农们家破人亡。那次的经历让农民深深体会到,拥有土地就拥有死亡!

现在全国的农村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青壮年都纷纷背井离乡,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本来已经过度使用的土地开始荒芜……舅舅,我也想离开这块土地!我不想像父母一样年复一年地等待土地里长出谷物和稻米,直到有一天自己的尸体埋进土地里。我想到大城市北京上海打工,那里有很多工作,我虽然失去了一条左臂,不过右臂还是很有力的。您可以给我妈妈讲一下,让我走吗?我把钱都留给妈妈,我能够自己养活自己的。

我现在每天打交道的只有书和土地,所以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写给舅舅,下面是我写的一首小诗:土地之歌:

土地、土地,我讨厌你!

你像一条黑色的绳索,几千年来把我们奴役。有人歌颂你,那是因为他们拥有你,而我们,只不过是你的奴隶!

有人说是你们在养活全世界,他们却不知道,是我们,在把你们供养。

如果不是我们的汗水和泪水,如果不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尸体,你一定贫瘠荒芜地无法生长出一粒稻米!

……

等妈妈同意我再离开后,我会不停给舅舅写信的!那时我的世界就丰富多了,那时我就可以找到写作素材和灵感,也许我就更容易成为诗人和作家。

外甥:昌威杨文峰一边想着昌威的信,一边迷迷糊糊起来,当敲门声响起来时,他第一个感觉就是那孩子就站在门外,而且好像他18岁那年一样,左臂还好好的长在左肩膀上——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那该多好呀!

他起身过去轻轻拉开门。

看到王媛媛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他才一下子清醒过来,忙不迭地把王媛媛让进屋子。她今天穿着性感的低胸T恤和超短裙,手里捧着包装精美的红玫瑰。杨文峰接过花时,王媛媛柔声说:生日快乐!随即借着房间朦胧的蜡烛光,媛媛用滋润柔软的唇在杨文峰脸颊上亲了一下。杨文峰霎那间感到自己也随着烛光飘飘然起来,心想:就是今天晚上吧!

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王媛媛愣了一下,说:“你求职的时候不是写上了?”

杨文峰不再说什么,等王媛媛坐下后,他想打开客厅的灯,却被媛媛制止了。但蛋糕上的蜡烛确实太暗,也快烧完了,杨文峰于是过去把厨房的灯打开,光线经过两次转弯进入客厅后,柔和了许多。

两人坐得很近,杨文峰闻到媛媛让自己心动的体香,深深吸了口气。

王媛媛心里忐忑不安起来,一年前,当他们向她推荐杨文峰时,她压根儿不把他当回事。向吴总编要人之前,她仔细阅读了杨文峰前几年写的一本叫《致命弱点》的小说,也是他唯一的一本小说。她觉得小说有一定特点,特别是写中美情报机构和其运作的部分还比较新鲜,但当他见到杨文峰本人后,发现他只不过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这一年下来,为了找出杨文峰的特异之处,她处处安排他和自己一起,结果竟然在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身上发现那么多让自己心动的优点和品质,只是奇怪的是,她却始终无法指出那是什么优点和品质。

实际情况是,从刚开始时带着某种目的的有意安排的接近,到后来王媛媛发现自己的心中再也放不开杨文峰。

在同事眼中,王媛媛很神秘,追求他的男人每年都有一个排,但她始终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半年前,王媛媛突然发现,杨文峰不在身边时,自己没有心事干任何事了。当她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大十岁的部下时,她只能叹息造化弄人,没有想到为杨文峰精心设计的圈套,却变成了自己的爱情陷阱。

只是半年过去了,两人关系虽然日益密切,可是这杨文峰却好像没有打破最后一道防线的意思。虽然两人的关系中,王媛媛一直处于支配地位,然而这最后的防线最好还是由男人主动。

“媛媛,”杨文峰看着摇曳的王媛媛说,“按说四十而不惑,其实很多事情我早在四十以前就闹明白了。只是有一点,你今天可以帮我解惑吗?”

王媛媛温柔地点点头。

“你说你一直了解我,你了解多少,怎么了解的呢?”

王媛媛抬起头,笑着说:“通过你的小说呀!就是你前几年写的那本描写国家安全部的间谍小说《致命弱点》。”

“这我也看得出来。”杨文峰停了一下,“可是小说是虚构的,我之所以把小说的主人翁也称为杨文峰,是害怕使用了别人的名字惹起官司。你该知道小说是虚构的吧?”

“我知道。”王媛媛笑着说,随即把手伸过来放在杨文峰手臂上。

“我知道你知道,只是让我不解的是,你竟然知道我小说中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构!”

王媛媛把身子靠过去一点,“我凭感觉,文峰,我很喜欢你的小说。我是通过小说认识和了解你的。”

“哎,”杨文峰叹了口气,“我在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学习,毕业后虽然没有从事国家安全工作,但一直对情报和间谍故事兴趣不减。看了国外很多写间谍的小说,我就想找中国的间谍小说读一读,结果大吃一惊,原来有十三亿人口的中国竟然没有一本正面描写间谍特务的小说。政府让不让写我倒没有多想,当时只是想,再过几十年几百年,那时的后人谁还管我们现在的保密呀、稳定呀,他们如果一本间谍小说都看不到,那如何是好?这正如中国历史上有个三国时代和一本《三国演义》一样,我想,知道《三国演义》的人比了解三国历史的人更加多。我们国家现在正在和平崛起,国际间情报斗争、中国的间谍和反间谍如火如荼,如果我们都让外国人在那里胡乱写书,后人会怎么评价我们呢?于是我就决定自己写一本有关中美间谍的书,好坏先不说,总算是全球首部中国人自己写的间谍小说。当然我也希望自己的小说能够抛砖引玉。

“我有很多同学在国家安全部门工作,也有同学移民到美国进入美国政府或者情报部门的外围公司工作的,加上我喜欢阅读这方面的书,结果写起来就得心应手,不到三个月就写成了一部27万字的间谍小说。可是小说在国内无法出版,他们说,要出版也要把里面的间谍机构全部换个名字。后来小说在香港出版。出版后海外有很多网站连载,结果引起一些部门不满,也给我造成了麻烦。

“写之前我就非常小心,特别是人物的名字,我尽量使用我同学的名字,这样如果有人打官司,我就可以说我的同学才是小说的原型。可是还是出了问题,因为我不知道国家安全部那些工作人员的名字,你想想,全国从事国家安全工作的人不下五万名,而中国的名字只有两个汉字或三个汉字组合,常用的名字汉字也就那么一两百,这样说你就明白了,无论是你给小说里的人物取个什么名字,几乎都会在国家安全部门找到同音甚至同字的名字。第一个问题出在这里,我小说中有个国家安全部周局长。我之所以取姓周,是因为我从同学那里打听到国家安全部当时没有姓周的局长。可是,哎,结果国家安全部有一名退休的周局长周玉书,而且更邪门的是我小说中对周局长的描述几乎和现实中的周局长一模一样。”

杨文峰停了停,看到王媛媛专心听的样子,就接着说:“这书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结果他们一一对照,竟然发现书中还有近百处和现实中的情报机构运作吻合。这下我就麻烦了,有关部门拘留了我,要求我交待小说素材来源。可是,我怎么说呀!我写这小说当然是靠想象,不然也就不是小说啦。至于周局长那人物,在我心中,党和国家优秀的情报首长就应该是这样的,可我哪里知道在国家安全部局长中就正好出了这么一位呢?!”

“真有意思!”王媛媛咯咯地笑着,慢慢把头靠到杨文峰肩膀上。杨文峰犹豫了一下,用手轻轻抚了下媛媛的头发。

“后来在拘留所交待了几个月,他们也多方面取证,发现我确实凭空想象,只是这些想象竟然和现实诸多吻合。最后还是通过那位周玉书局长的亲自审讯证实我没有泄密,他们才释放我。我离开时向他们保证今后再也不写类似的小说了,可他们说,不写就完了吗?你最好想也不要想,国家安全工作由国家安全部门负责,你一个普通的人想这些东西干吗?”

“可是你的小说引起了很多人的重视……”王媛媛不经意地说。

“什么人的重视?”杨文峰微微一惊。

王媛媛回过神来,抬起头说,“你不是反而和周局长成为忘年之交?再说,你那本小说出来后,网络上就出现了很多本类似的中文间谍小说。”

“这也是!”杨文峰心不在焉地说。

“不过,”王媛媛靠过来,“不过,这本小说还有最大的好处。”

杨文峰“哦”了一声,王媛媛娇笑道,“这书让我认识了你,我不是说过,我是从这本书了解你的!”

“我知道,”杨文峰喃喃说,“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