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





者,又降福于被祝福者——只有他才使得人类更接近上帝。周齐对周越说,你看了这本书就会发现,中国人在同情心上面一百年来没有丝毫的进步,这些让人感到耻辱。周越提醒他,别忘了你也是中国人。周齐激烈地说,不,我不是的,我是一个美国公民!这样大动肝火的争吵多多少少有点伤了兄弟间的感情,于是周越先让步了。周越非常的奇怪,周齐到了一个号称世界上最淡漠政治的国家,怎么会滋生出了这么多的悲悯。

周雯对大哥的这种态度比较不以为然,她劝周越说,周齐现在的世界观随美国人了,美国人都这样,认死理,不过他们也不都这么固执,还是可以教育好的,我们公司以前几个老外刚来中国的时候也经常是义愤填膺的,什么都看不惯,替咱们中国人着急,现在就好多了,随地吐痰乱穿马路比我们还自然,他们在美国吃饭喝酒小费大把大把地扔,在中国吃个盒饭都叫人家打折,剥削的狠着呢,你得学着体谅他们美国人。当然,周越并不觉得周齐所说的没有道理,他只是非常厌倦在兄弟之间谈论国事。周越家在中国也算得上是个官宦之家,但他们家庭的政治热情似乎在爷爷晚年的时候就丧失殆尽了。爷爷留下一首《示儿》:

往日追思六十年
荣辱不惹浮云闲
曾经立志射白虎
羞去荷池拍栏杆
春风轻狂少年志
暮日旖旎陌上园
从此但云儿孙事
南山篱下好耕田

以爷爷的遗训,就算是做个农民也比从政作官强。但周越知道爷爷是不甘心的,可是垂暮对于所有世俗的英雄来说,都只能是一个折戟沉沙的时刻。爷爷临终留遗嘱不留骨灰,尽数撒在山东老家的山坂上,走的干干净净。但爷爷在政治上的跌宕在周越和周齐身上的烙印,却在他们日后的生活中慢慢显露出来了。去年周齐回了一趟国,是在香港,周越周雯去看他,周越吃惊地发现周齐外形变化的酷似戎马时期的爷爷。三兄妹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竟有了一丝拘谨。周齐见面后倒没有了长兄的威严,不停地给弟弟妹妹夹菜,然后跟他们合影。周越忽然想起廖承志先生的那句话:咫尺之隔,竟成海天之遥。只一面,周齐就回美国了,他仍然觉得国内有莫名的危险,不肯踏上大陆一步。

周雯给周越来电话说她圣诞节准备和男朋友去日本玩,她还说给爸爸妈妈打过电话,周齐准备圣诞节的时候带他们去加拿大滑雪冰钓。周越说,胡来,爸爸妈妈老胳膊老腿了怎么去滑雪。周雯说,不能滑去看看也好啊,我听了也想去。周雯还说,哥哥叫我们春节去加拿大,他在加拿大的一个小城金斯顿买了一处湖景别墅,大家可以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去日本之前,周雯打电话问周越,要不要带些资生堂的化妆品回来,周越说,我有什么用,不要。周雯说,你可以送给女朋友啊什么的,给芸芸姐也行啊。周越突然不说话了,周雯怀疑地问,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周越当然否认。过了一会,周雯又打电话过来,哇哇大叫,说好啊,周越,这种事情为什么要骗我,我要来看我嫂子。周越问,谁是你嫂子啊?周雯说,肖楠啊!别藏着掖着了,芸芸姐都告诉我了。周越被她吵的头疼,只好说,等你从日本回来再说吧,别嫂子嫂子的乱叫,八字还没一撇呐。周雯说,我就要叫嫂子,我高兴,叫嫂子给我准备礼物,我日本回来后就来看她。

王刚来电问周越圣诞节怎么过,周越惊奇地问,你怎么也赶这个洋时髦啊,我没什么打算。王刚说,我准备去北京,怎么样,一起去吧?周越问,你去北京干吗去,开会啊?王刚支支吾吾地说是一个什么业务研讨会。周越说你又不管什么具体业务,开什么研讨会,不是去干什么坏事吧。王刚说你怎么那么多心眼,我就是觉得最近压力太大,身体总是很疲劳,再说马上就是元旦春节,应酬太多,想找个地方好好休养两天,香山脚下刚盖了一家度假中心,一起去放松放松吧。周越说,我这几天可走不开,你要是愿意等到元旦的时候,我倒可以陪你一起去。王刚说,元旦我不行,要和老丈人一大家去温泉住两天。周越说我只好深情地祝福你圣诞愉快了。你现在总搞突然袭击,早几天约么,说不定我就安排的出时间了。王刚说,我也是一时脑袋发热,趁现在还有一点自由出去走走,你没时间我就不勉强了。临了王刚说,我对芸芸说是去开会,你可别说漏嘴了啊。周越觉得王刚怪怪的,因为当时手头上正忙着事情,就没多问,只是说,这还要我遮掩什么,你不就是去开会的么。

吃完中饭,周越躺在沙发上正在午休的时候,总台的郭小姐打电话说电视台的林小姐找,可不可以让她进来?林子茵,她来干什么,周越心里纳闷,不是为那天的事情来兴师问罪的吧。这边的念头还没有囫囵成形,那边林子茵就大喇喇地拍门进来了。

林子茵脸上并无怨气,相反倒有一些隐约的红润和得意,大概是中午在那儿喝了点酒骗了点广告费。周越满嘴地招呼,稀客啊,林主播,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林子茵白了周越一眼,没搭他的话茬,背着手在周越的大书架前面观摩了一番,她从中间抽出了一本书随手翻弄着说,想不到周总还看书呢,挺有学问的嘛。周越边泡茶边说,装装样子,附庸风雅而已,怎么能跟你们文化人比啊。林子茵又转到周越的办公桌前,看着赵藩的那幅对联,歪着头在那琢磨。周越料想林子茵看不明白,就笑着把她往沙发上引,说,请坐,喝茶。林子茵偏着头看周越,你给我讲讲,墙上这幅对联是什么意思?周越作吃惊状,你都看出来这是幅对联了,真厉害。林子茵说,你真当我是文盲啊,别说你挂的是行书,就是挂了狂草,我也照样敢认。周越竖了竖大拇指说,牛!你是谁啊,晚生佩服。林子茵这才呵呵笑了落座。

周越问她,今天怎么想起来来看我了?林子茵泯了一口茶说,中午一个客户请客,就在你们这附近,吃完了就顺便来看看你,没打扰你休息吧?周越连忙说,哪里会打扰我,欢迎还来不及呢,你可是本市的名人呐,怎么样刚才我们总台的小姐没找你签名么?林子茵说,你就知道虚情假意地贫嘴,你那天晚上什么意思啊,只顾和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勾肩搭背地喝酒,把我晾在一边不闻不问的。周越辩解说,我是想多和你套套瓷来着,可你的那个姓什么的男朋友不是在么,你看当时他那架势,我再对你多说两句他非拿酒瓶子抡我不可。林子茵说,他是我男朋友么?我什么时候说他是我男朋友了?再说周越你的档次也太低了,和那种三陪一样的女人那么暧昧,你不觉得难受么?周越正色地说,你可别诬蔑人家,人家不是三陪,也是搞企业的,开着酒吧餐馆,业余还在读MBA……没等周越说完,林子茵打断他,你别替她辩解,那种女人我一眼就可以看到骨子里去,我以前以为你和其他男人不一样,我真的对你有点失望!

周越没想到林子茵的情绪变化的如此之快,刚才一脸的晴朗毫无预兆地就换成了阴翳。周越自然没理由宠着她,周越说,我和你评判女人的标准看来有差异,我没有觉得那天的那个女孩有什么不好,和她在一起喝酒我挺开心的。顺便我还想告诉你,我觉得女人的贵贱和她的身份以及穿着没关系,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妓女也是应该得到尊重的。林子茵咬了嘴唇,突然提高了八度说,周越,你气死我了!周越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林子茵说,如果你是因为这个事情生我的气的话,这个忙我还真没办法帮你。

林子茵的眼睛里刹那间盛满了怨尤,她用手抓住了肩包,似乎准备绝然地起身走人。然而这只是一种迹象,或许是突然间,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这种情绪多多少少有些不恰当。

周越话冲出口后也觉得有些言重,他的本意是提醒林子茵,自己并无讨好顺从她的义务,但后面跟的这一句话有些太着痕迹,心里有些后悔。为了弥补,周越只好笑着说,怎么,生气了?

这句话解了林子茵的围,她松懈了挺直的腰板,靠在沙发背上垂了目光说,谁爱生你的气啊?你想怎么样那是你的自由,我管的着么?

周越说我这个人从小就爱和人家抬杠,在家里和父母抬杠,到学校和老师抬杠,工作后又总和领导抬杠,这辈子,就这点出息了。林子茵听周越这番话说的入耳,气消了一半,对周越说,看不出来你的脾气还这么大,这下我明白了,以后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要多拍你马屁,免得得罪你。周越笑呵呵地给林子茵加了一点水说,没错,在我们北方,这种现象叫做顺毛驴,你知道什么意思么?驴的脾气很犟,你要顺着它的脾气,就是捋它的毛也要顺茬捋,否则它就要尥蹶子。林子茵倒是听明白了,但她并不觉得好笑,抢白周越说,你又不是驴。周越说,咦,你这个同志怎么骂人呢?我虽然不是驴,可有点驴脾气不行么?林子茵这才笑了。

林子茵在同龄的女孩之中算得上会打扮的那种,职场装扮,薄施粉黛,虽已时至隆冬,穿的还是纤薄依体。周越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题,于是可劲地对她的装扮溢美了一番,夸的林子茵都不知道该怎么坐了,脸上姹紫嫣红的。后来他们谈起即将到来了圣诞新年的安排,林子茵少不了又要对周越敲诈勒索了一番,好在林子茵最近的日程安排的也很满,也没有确定的空闲时间,又要主持节目又要作婚礼的司仪。她从包里拿出了几张票,是平安夜她要去主持一个酒店的演出票子,她对周越说,带你女朋友来玩吧,有不少明星嘉宾捧场呢。周越拿着票感慨道,认识一个名人就是幸福,圣诞演出的票子多贵啊,都有那些大腕捧场啊?林子茵报了几个名字,周越摇摇头,表示不认识。林子茵说你已经老了,落伍了。周越点点头说我觉得也是,我现在看到满大街黄头发的女子心里就发慌,没有了在祖国生活的那种踏实劲,还有最近出来的那个病殃殃的当红的男孩,唱的我根本听不懂,有时候想想也挺可怕的,莫非自己真的要被时代的潮流抛弃了?林子茵笑着说,我看你玄。

俩人又聊了一会,周越办公室里开始有人进进出出,林子茵看看时间也不早了,自己下午还要做节目,就起身告辞。她拎起包来说,本来应该罚你送我上班的,看你还挺忙的,这次就算了,但你要把我送到电梯口。周越说,那当然没问题。边说边开门给林子茵引路。在电梯间等候的时候,林子茵突然说,元旦白天你有什么安排吗?周越问,有什么事情么?林子茵说,你先说有没有时间啊?周越挠挠头,我现在可说不准,我们过节的时候应酬挺多的,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冒出来,你又有什么任务派给我?林子茵卖关子说,你自己又没有时间我告诉你有什么用呢?周越说,说来听听也不要紧吧?林子茵摇头,我不说,你元旦有空的话我才告诉你。俩人就这样扯着皮的时候,电梯到了,林子茵进电梯转过身来着力地看了一眼周越说,想好了打电话给我。周越猜测着,准没什么好事情,估计又是什么无聊的聚会,不去也罢,幸亏电梯来的及时,否则以自己这张薄脸皮,免不得又作了林子茵的壮丁。

刚才刘馨到办公室来找周越,看到有客人在就走了,送走林子茵后,周越直接来到刘馨的办公室。这两天就数刘馨忙碌了,每年的年底都是刘馨工作热情最高涨的时候,过去年底公司送礼,去几个大型超市直接买一些不同面值的购物卡,即方便送礼又方便做帐,现在这种事情市里面抓的很紧,各大商场超市都不敢发售这种购物卡,这使得周越他们在年末的外交工作变的很不方便。请客吃饭一则太累,二则这些真正的权重单位也没有这个闲暇,直接送钱那是贿赂,弄不好是要犯错误的,送东西又是众口难调,买什么合适呢?后来刘馨搞出来了一个很复杂的送礼方案,她把要送礼的客户单位分成若干类型,然后针对不同的人群送不同的礼物,这个事情很烦琐,周越听着头就疼。亏得女人天生就对这种复杂的购物有兴趣。不过刘馨的提议中也有一些比较有新意的东西,那就是她提出去采办一些价格不菲的俱乐部健身卡和美容卡送给一些体面而重要的客户,这不正好迎合了时下风行的一句广告语吗——送礼送健康。周越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送礼的事情原不适合在办公会上进入会议纪录,但周越深知这种事情是最最隐讳不得的,于是把几个副总招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给大家通了通气,让大家把需要搞客情的名单报上来,由刘馨统一采办。吴文昌作出一副清高状,说自己主要负责内务,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