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





  本来小秦已经暂时摆脱了这些天笼罩在她身上的阴影,刚洗完澡,脸色也很红润。听完周越这番话后,她的脸色又慢慢暗了下来。周越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可能在想,你不能出卖厉海潮,可厉海潮这样做对得起你么,他明明预感到自己要出事,却偏要拉你做他的同案犯。
  小秦说,那是因为他只信的得过我。周越厉声的说,不,这不是信任,这是利用。如果他真的是喜欢你的话,他绝不应该把你带进这种困境之中,这样会毁了你。
  小秦楞在那里。周越说,我无意挑拨你们的关系,我也没有权力评价厉海潮,实际上我对他也并不了解,我只是为你担心。我只有唯一的一条建议,去反贪局,主动把问题说清楚,我陪你去,我保证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既然他们已经来找你了,这说明你的事情他们已经很清楚了,说不定厉海潮自己也交代了,这也不算你出卖他。
  晚上,周越睡的很不踏实,半夜被惊醒,他听到客厅有声音,周越起来开灯开门。小秦头发披散着扑到他的怀里,身体在发抖,周越抱着她,心底竟也忽然有了一股凄凉。
  周越觉得这个世界忽然变得有些不对劲,像是一个原本脉络清晰的故事,在叙述过程中突然出现了断裂,人物和场景一下子变得含混起来。一些遥远的、不真实的困惑也袭扰到了他,整个生活仿佛一夜之间患了植物神经系统紊乱。周越早早就醒了,为了让小秦睡的踏实些,周越索性就睡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卧室的门开着。天亮的时候,小秦睡的正是最沉的时候。周越没有打扰她,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在床头柜上给她留了个纸条:好好休息一天,厨房里有吃的东西,我去趟公司,很快就回来,在家里等着我。
  刘馨就站在公司门口和总台的郭小姐边聊天边等着他,看到周越进来立刻就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周越奇怪地看她,你跟着我干什么?刘馨压低声音凑近周越的脸说,你相信么,小秦是厉海潮的情妇!这是周越第一次觉得刘馨是一个神通广大的女人,简直是不可思议,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周越用整理桌上文件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吃惊,嘴里故意说,不要乱说。刘馨说,这是真的。周越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又是一个生活秩序紊乱的证据,刘馨的消息是来自于她那个毛毛糙糙的老公,而她老公的消息则是来自那些给领导们开车的驾驶员们。自然界里有一些灵异的事件,比如说地震之前老鼠搬家,六畜不安。而平日里那些据说能未卜先知的仙姑神汉却一下子失去了通灵的本领。连王刚都觉得很难去打听的消息,刘馨就知道得这么轻易。刘馨说,厉海潮什么都交代了,他好像有一些东西放在了小秦那里。
  什么,周越全然忘记了掩饰,通红的脸色以及表情里的震惊吓得刘馨怔了一怔。刘馨说,这种事情刚开始我也不相信,可这的确是真的啊。不信你打一下小秦的手机,好几天都联系不上了。周越说,你去好好问问看,到底怎么回事,小秦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她跟你的关系不也挺好的吗?刘馨说,错不了,厉海潮的案子闹大了,政法委也专门开会讨论过了。
  好不容易刘馨才离开了办公室。周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厉海潮不是嘴很硬么,现在怎么交代的这么快,这么彻底,连小秦的事情都交代了。周越下意识地想给王刚打电话,但号码拨了一半他就挂了。对他说什么呢,要不要告诉他现在的实情呢;有必要增加他的负担么,如果刘馨所说的一切是事实的话,那么反贪局找到小秦只是一个时间上的问题了。自己还是应该回去,劝小秦去主动说明情况。
  周越正犹豫着,电话响了。竟然是老陈。老陈到国悦集团来三年时间,这是第一次直接给他打电话。老陈用命令的口吻说,你先停下手里的工作,到我这里来一下。周越一下子又忐忑不安起来,连忙驱车赶往集团总部。
  老陈这次没有给他泡功夫茶,而是示意周越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老陈对他头上的帽子也很奇怪,问道,怎么到我这还要戴顶帽子。周越说,元旦时不小心把头给碰破了。老陈伸过手来拿掉周越的帽子看了看,不是跟别人打架了吧?周越自然是说,没有。没有?老陈用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周越,那你能解释清楚你头上怎么会碰出两处伤么?周越低头放弃了辩解。老陈看到周越这副表情,也不追问了。
  老陈问,上次媒体的事情怎么样了。周越说,基本上没有问题,已经说好,这两天我抽空请他们吃顿饭。老陈突然转移话题说,听反贪局的同志反映,他们到你那里调查情况的时候你不是很配合啊?周越说,没有啊。老陈说,还说没有,都反映到我这里了,他们说我们这位周总态度傲慢,口气咄咄逼人。难道是他们在诬告你?你处理问题怎么可以这么情绪化呢?
  周越不说话了。老陈口气稍微放缓和了些说,我也不是很喜欢和他们这些人打交道,可我们是政府的公司,你我也都是国家公职人员,积极配合他们的工作是我们的义务,你应该是有这个认识高度的,怎么一遇到具体问题就处理不好呢?老陈又瞄了一眼周越头上的纱布说,年轻气盛是最要不得的。
  老陈紧接着给周越通报了一下情况。厉海潮的案子,政法委已经专门开过会研究了,据说厉海潮总是交代和领导的关系,而厉海潮一案的确有许多的特殊情况,反贪局也有些吃不准,因此上报了,看来他是想把事情闹大。政法委的牛书记专门和我通了电话,交换了一下意见。牛书记很重视的,也算给我提个醒,希望加强一下内部管理,严防其他方面出问题,尽量消除影响。还有就是希望我们配合好,减少检察机关工作上的阻力。你那的那个叫秦蓁的女孩是怎么回事,是厉海潮的什么人?不知道老陈是故意回避还是真不知道。周越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在帮助找呢。老陈说,一会你主动和反贪局的同志联系一下,道个歉,表明一下态度。周越无奈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出了老陈的办公室,周越不免有些沮丧,心想老陈一定对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很失望。稳定了一下情绪后,他给那天留给他名片的反贪局的同志打了个电话,说集团陈总严厉批评过他了,他不是不愿意配合检察机关的工作,主要是事情来的很突然,自己有些不理解。他对自己那天在办公室里态度进行了检讨。最后周越问,我能做些什么么?
  周越的态度出乎他的意外,既然周越这么配合,对方也很乐意和他多交流一些,他说希望周越能帮着他们提供线索去找到小秦,厉海潮有一些东西放在她那里,倒未必是什么赃物,说不定这些东西还能帮助厉海潮澄清一些事情,如果可以联系上她的话,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叫她不要有什么思想顾虑,更不要担惊受怕的,反贪局会尊重她的隐私的。对方这么一说,周越倒真的意识到自己昨天在办公室的情绪很不成熟,看来老陈批评的也有道理,逞口舌之利的确是有害无益的。周越对他们表态,一定会尽全力配合他们工作,对方客气地道了谢。
  放下电话后周越决定,立刻回家说服小秦。
  等他开车回到家里时发现,小秦又一次失踪了。
  在客厅的茶几上,小秦也留了张条子给他,周总,谢谢你在这种时刻收留我,可我不能也连累了你,我给你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真的很感激你。
  周越一屁股坐到沙发里,脑子里一片混乱。
  元旦前后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里,吴文昌总共只看到过周越一次,就是今天早上的时候,吴文昌去上厕所,在公司走廊上碰到周越,周越戴着一顶棒球帽,匆匆与他擦肩而过,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吴文昌看着周越的背影,不禁一阵怀疑。
  从卫生间里出来后,吴文昌觉得无从打发这等待中饭的漫长时间,更无从打发肚子里那些疑问,于是又踱步到孙刚的办公室。孙刚正打着电话,看到吴文昌进来对他摆手示意,吴文昌也冲他挥了下手,示意他继续打电话,然后背着手参观孙刚的书橱。孙刚平素是一个很仔细的人,书橱里的文件书刊分类整齐,除了一些经济类的杂志之外,一本杂书都没有。吴文昌看看没有什么能引的起兴趣的,于是在沙发上坐下,接了孙刚隔空扔来的一只香烟,翘着二郎腿独自在那悠闲地吞云吐雾。
  孙刚挂了电话,吴文昌微笑着说,我看整个公司每天就你最忙了,石彬不也是搞外贸出身的么,外语又好,老让他在办公室闲着干嘛,你也指派指派他干点活啊。孙刚摇着头笑着说,我有什么权力指派他,人家的级别又不比我小。吴文昌说,这就是周越的用人之道啊,忙的忙死,闲的闲死,石彬再这么闲下去的话,肚子里的那点货很快就要还给他老师了。孙刚说,人家不用担心,海龟派,迟早会得重用,再说了,我看石彬现在也挺满意的,又没有业绩压力,又可以跟着周越吃吃喝喝见世面,磨练得老练多了。最近不也在学以致用么,周越正让他搞年度财务分析报告。吴文昌不屑地说,滑稽,他又不是学财务的,懂什么财务分析,驴唇不对马嘴。孙刚笑着说,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毕竟是MBA,财务也是必修课。吴文昌说,MBA怎么了,海龟派怎么了,当年延安的那些个在苏联喝过洋墨水的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怎么样了,还不是中看不中用,革命最后还得靠土八路。
  闲扯了一番后,吴文昌问孙刚,你有没有发现这段时间我们周总很神秘啊?孙刚说,没注意到,这两天我这也忙的要命,就是看到他戴了一顶帽子。吴文昌补充说,眼角也有些发青,大概头上有伤。真奇怪,他平时不是那种争勇斗狠的人啊,难道会跟人打架?他元旦前就离开公司了,神神秘秘的有什么事呢?
  这些问题,孙刚一律回答不了,他只有看着吴文昌。吴文昌是政工干部出身,最善于捕风捉影,当然,在唯物辩证法里把这种工作方式叫做普遍联系,而且很显然,胡乱的联系着是愉快的,尽管有这么多的疑惑没法解答,吴文昌依然微笑着点拨孙刚说,你看着吧,肯定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
  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废话。孙刚料想吴文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又不好驳他的兴致,也跟着微笑沉思,问,老吴,你说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老吴没有从正面回答,他显然也没有办法从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把话题扯到了厉海潮身上,说,昨天反贪局的人来过公司你知道么?孙刚昨天跑了一天的海关和商检,不知道竟有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他忙问吴文昌,他们来我们公司干什么?吴文昌朝周越办公室的方向努努嘴,自然是找他的了,谈什么我们不清楚,反正他们走了之后周越一直没安生过。
  吴文昌并不知道小秦的事情,所以他没有办法把最近一系列的事情顺畅的联系起来。刘馨这次出乎意料的守口如瓶,大概是因为平素里小秦和她的关系比较好的缘故,其实作为一个女性,尽管刘馨看似泼辣,但小秦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给她带来了一些惊吓,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情绪也有些低落,她想不太通。
  吴文昌又和孙刚拉扯了几句,孙刚似乎并没有把话题展开的兴致。预言家的法宝在于一语成谶,最忌滔滔不绝,战略家的秘诀则是明察秋毫,胸有韬略。这两条吴文昌都沾不上边,看看时间尚早,于是又把话题拐到公司的业务上来。其实每个月的报表几个副总都是人手一份,只是吴文昌从来不看,他也看不懂。他所关心的只是年底公司可以分配的奖金状况。去年年初集团不是表示今年将会改革奖励机制么。孙刚说,总体还是比较平稳的,出口部今年倒是有明显增长,万鹏那个部门有所下滑。说到万鹏,孙刚忽然想到是否有必要把最近他发现的一些异常告诉吴文昌。刚这么一犹豫,就被吴文昌看出了他似乎有话要说,吴文昌当然不肯放过,问孙刚,万鹏这小子又炸刺了?
  孙刚觉得和吴文昌讨论一下也无妨,毕竟是公司的事务,虽然在骨子里他对这位年长自己不少的仁兄并看不上眼,但他毕竟也是一个副总,又是老同志。孙刚把上次卢玉年说的情况告诉了吴文昌,另外他也有一些重要发现,有的甚至是证据,最近一段时间进口部的业务有异常下降,有客户反映万鹏在干私活。元旦前孙刚在商检的一个朋友那查到,卢玉年提供的万鹏同学的那个公司有几单进口记录,只不过日本的发货人似乎并不是国悦从前的客户,但这起码可以说明那个公司不是皮包公司。孙刚说这件事情卢玉年已经告诉过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