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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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还只是事情的第一步。国悦房产公司是中港合资的企业，国悦占有51％的股份，港方占49％的股份。虽说国悦控股，但毕竟国悦房地产不同于一般的全资子公司，周越要作总经理还要经过董事会任命。国悦房产的董事会一共七人，其中国悦公司四人，港方三人。所以会后国悦集团就人事变更问题拟了一份公函，向港方提出召开临时董事会，就人事变更问题进行讨论。但这只不过是一个形式，集团的任命，就等于是最后的结果，差异的，不过是一点时间而已。

周越一夜之间变成了国悦集团的一颗新星，电话骤然多了起来。都是来讨酒喝的。请吧，哪里周旋的过来，周越最近颇为疲乏，有心力憔悴之感，而且事情尚未尘埃落定就摆酒请客，未免显得太轻狂。不请吧，又恐落骂名在外，叫人指责小人得志、目中无人，所以只有在电话里极尽委婉周旋，陪尽笑脸，说尽好话，人就更觉得累了。在众人皆艳慕嫉妒的同时，有一种传说在人言中不断孵化成长，成了周越即将荣升的注脚。厉海潮事件被依照惯例演绎成了一个政治斗争的版本，陈仲年是幕后主使，周越是急先锋，更有消息灵通人士把周越前期促使小秦自首的事情与周越荣升的事情做了逻辑上的链接，于是周越在舆论中变成了一个居心叵测的告密者，一个踩着别人肩膀向上爬的小人，鄙夷最终平衡了大家的情绪。当然，这一切，周越暂时并不知道。

孙刚得知周越即将荣升的消息后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他想到周越离开后国悦进出口公司总经理的空缺，自己总该也熬到出头之日了吧，他庆幸这几天在万鹏问题上和周越的和谐，暗自佩服自己果然有先见之明。在总经理任命的问题上，虽说周越并没有决定权，但周越的意见将是至关重要的。这些想法好像是刚通了火的炉子，孙刚前心后背都冒了汗，热得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了，正想去周越办公室的时候，吴文昌进来了。

吴文昌就像是平日里眠卧于潭底的黑鱼，一有天气骤变的时候就翻将到水面上来。吴文昌看到孙刚要出门的样子，问，怎么要出去？孙刚忙说，没有，老吴，坐一会。吴文昌此刻坐不下去，他不是热，他是心里有些闹腾，周越要高升了，他和孙刚的平衡恐怕也要被破坏了，看最近孙刚与周越走的很近，莫非孙刚早有消息了么？这话吴文昌问不出来，可又不甘心，于是长叹一声，天算不如人算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说这周越命怎么就这么好呢？孙刚看着吴文昌酸绉绉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好笑，他说，国悦房产现在内部乱糟糟的，我看去那也未必是什么好差事。吴文昌看了孙刚一眼，愈加觉得孙刚可疑，吴文昌说，只怕周越不是这么想的，也好，长江后浪推前浪么，他不走，压着别人也出不了头，孙总，我看你也该接班了吧。孙刚连连摆手说，老吴，不要乱讲，你们这些前辈都在，哪里轮的到我啊？吴文昌听出了孙刚的矫情，不和他争辩，拍了拍孙刚说，老弟，咱们可说好，苟富贵，勿相忘啊。

王刚在第一时间打来贺电，彼时周越还不知道总裁办公会议已经通过了对他的提名。周越问他，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快？王刚说，老陈给我打电话了，让我给你打打气，说你看上去信心不是很足啊，王刚随之赞叹说，怎么样，“世事洞明如观火，人情练达即文章。”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身上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还是很多的吧？

接着是集团公司分管领导高副总找他谈话，向他通报了集团的决定，要求他近期把工作安排交接一下。接着高副总询问他有没有合适的继承人选要推荐，周越想了想，公司内部能接替他的也就是孙刚了，他业务熟悉，在国悦时间也长，对各方面的情况也比较了解。此事正中高副总的下怀，高副总说，你回去写一份正式的推荐意见交给我，准备交接吧。周越前脚走，高副总就给孙刚通电话，告诉他自己刚找周越谈过孙刚的职务问题，周越很配合，准备推荐你接他的班。孙刚自然是感动不已，嘴里连声的感谢。

烦乱。这是周越的感觉，乱的他自己心里都没有了底。被人重视和提拔，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周越觉得快乐应该像是一道复杂的运算题，需要繁复的演算以后才能获得，周越觉得这个提拔多少是沾了王刚的光，就像是不让球迷观看比赛，而直接告诉他比赛结果一样，有一种莫大的缺憾，他很想找个机会安静几天，他需要认认真真地审视一下目前的状况，他需要冷静，一个人，不被打扰的冷静。

然而老天爷似乎诚心跟他过不去，中午的时候，周越正躺在沙发上小憩，突然接到大鲁的电话，大鲁生气地责问他说，怎么搞的，周越，你们的人怎么把吴志良给打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么？鼻梁骨都被打断了。你让我怎么对家里人交代啊，你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吧？

什么，周越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还来不及细问呢，小秦也急急忙忙地敲门进来说，周总，不好了，万鹏在上海打架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周越懵了，其实他昨天就有一些预感，弄不好万鹏就要闹事，只是这两天事情太多，忘了去叮嘱一句。周越问小秦，谁通知你的，是公安局的吗？小秦说，不是，是万鹏自己，已经在去公安局里了，我记下了对方警署的地址。周越用手使劲搓了搓了脸，感到太阳穴的血管在别别的跳动。　小秦看到周越这个样子，心里也很难过，说，是我不好，我该阻止他去上海的。周越抬起头说，你有什么错误，上海他是应该去，可是去上海不是去打架的，是去谈判讨债的，他这样干，有理的事也变得无理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周越，她突然想到，只是稍微早一些的日子，自己不也是这样让周越感到恼火的么。周越说，把地址给我，你先去吧，我考虑考虑。小秦走到门口的时候，周越突然说，你去把孙刚叫来。

孙刚也没想到万鹏竟惹出来这么大的麻烦来，他此刻更有义务为周越排忧解难了，他主动提出，我看还是我先去趟上海吧，正在节骨眼上，别在闹出什么事来了。周越觉得孙刚最近格外贴心，心生安慰。他说，今天高副总找我谈了总经理人选的问题，我觉得只有你合适。我正在写推荐信。周越说完就后悔，这显得有些交易的意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真别扭。只好马上又绕回来说，咳，这些事等你回来再说，一切就拜托你了，快去快回，有什么事情及时通报。

王刚在上海是有一些关系的，周越请他找人了解疏通。王刚告诫周越对此事要高度重视，值此敏感时期，处理不好难免带来一些节外生枝的事情。王刚倒没有对万鹏的忘恩负义作过多的议论，反倒担心孙刚，问周越，你这位副手靠的住么？周越想了想说，最近好像变得顺从多了，我去房产公司后准备推荐他接替我的位置，我已经和集团正式提出了，我想他应该会配合我站好最后一班岗吧。王刚说，凡事还是多个心眼的好。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周越半躺在沙发上，想继续休息一会，然而周身地神经元却是躁动不安。他最后只有坐起来，用手揉了揉酸涨地双眼。美国曾经做过一项民意调查，评选过去一千年来最伟大的发明，结果让人大跌眼镜，很多人把第一位的发明给了抽水马桶，什么电灯汽车电脑统统排在其后。这个调查点要是放到中国肯定是行不通，别说第一位了，就是第一百位都没戏，照美国人的这个逻辑，1778年英国人约瑟夫申请的那个马桶的专利的意义怕是要超过此前两年前杰斐逊的《独立宣言》和此后11年法国的《人权宣言》。起码可以并称那个时代最著名的三份文件。而此时，周越却想到，这个马桶算什么，只能冲走人的腹中之秽，要是谁能发明一种精神上的马桶，人遇到烦恼不安的事情就到这个精神马桶上蹲一会，然后一按按钮，哗啦地一声玉宇澄清，天高海阔，那才是真正伟大的发明呢。

他想到要给肖楠打个电话，昨天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冷冰冰的，想到肖楠的冷冰冰，周越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不明白为什么女孩的情绪都这样瞬息万变的，从前看肖楠挺柔顺的样子，不像那么小心眼啊。她要是总是这样，那自己就太累了。周越拨通了肖楠办公室电话，有人拿起电话时周越突然想到，糊涂了，肖楠最近是夜班啊。肖楠果然不在。周越又打手机，肖楠今天的声音忽而又变得忧郁，不似昨天般冷淡。周越问她，你这两天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么？肖楠不说，在电话那头用手指转动着被角。周越心情也随着她一起灰蒙蒙的，不想多问下去，说，我最近几天公司的事情特别乱，我也很累，心脏也不舒服，别让我再去猜了好吗？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么？电话那头的肖楠听到这句话，眼泪又要往下落，她咬住嘴唇，极力平静着情绪说，我爸爸和后妈明天要来，我爸爸最近身体很差，要来我这检查身体。周越很意外，原谅了她的坏情绪，柔声地说，你别着急，他们明天什么时候到？我陪你去接他们。

晚上，孙刚打来了电话，通报了上海方面万鹏的情况。似乎有些棘手。据警方说，万鹏和他的一个同学两人一起到上海找吴志良讨债，吴志良开始躲着不见他们，万鹏威胁他说，你要是不见我的话我就堵到你们家去。吴志良这才答应和他见一面。后来双方在一家茶馆见了面，吴志良为了壮胆，带了几个人一起来。但话不投机，几句话后万鹏突然动手，一拳砸在吴志良的鼻梁骨上。那几个保镖见万鹏如此凶悍，没敢给吴志良帮忙，闪的比兔子还快，躲在一旁报了警。吴志良的鼻梁骨被打断，法医鉴定已经出来了，鼻骨线形骨折，属于轻微伤，万鹏的运气还算不错，要是再严重一点的话，他就构成伤害罪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周越还没有吃饭，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下班前肖楠给他打来电话，她记起来周越说心脏不舒服的事情，让他来医院看看，周越说不用看，就是最近太忙，没休息过来，睡一觉就好了。肖楠拗不过他，特意请了一会假，拿了一些简单的门诊设备来给周越上门检查。量了血压听了心脏，血压微微有些偏高，心率还好。肖楠说过几天好好体检一下，然后给他吃了一些营养心肌和改善心脑血管供氧的药物。周越躺在沙发上，肖楠轻轻地帮他按摩着太阳穴，周越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香。

周越让孙刚把警署以及经办人的名字问清楚之后，打电话给王刚，叫他在上海托人斡旋一下。王刚半个多小时后电话就过来了，说警方可以不作刑事上的处理，让双方私下调解，但双方都要配合才行。周越又打电话给孙刚，孙刚问怎么处理，周越说，重要的是把人赶快带回来，其余的都是次要的。他们交涉到很晚，吴志良始终不肯罢休，中间几次假装昏厥，说他脑震荡了，要继续检查身体，提出要巨额的医药费和精神赔偿。其实他真实的目的只有一个，要把此前的所有债务一推干净。万鹏终于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最后在警署过了夜，孙刚也只好先找宾馆住下了。

肖楠为周越煮好了一碗鸡蛋面条，看着他吃下才走。肖楠走后，周越因为刚才睡了一会，反倒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在床上贴了半天的锅饼，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周越陪着肖楠站在火车的出站口接她的爸爸。肖楠穿着她常穿的灰色的大衣，一月里，广场的风格外凛冽，站一会就手脚冰凉。肖楠的围巾被扬起来又落下，她挽着周越的手臂，半个身体都躲在他的身后，周越感觉到她很紧张。

一会儿，肖楠的爸爸，继母和妹妹出来了。他们站在出站口四处张望，周越分明感到肖楠身上的不安，他转头问肖楠，是他们么？肖楠点点头，周越立刻迎了上去。肖楠的爸爸比周越想象中高大，但身体有些佝偻，面色苍白。而肖楠的继母微微有些发胖，即便是经过旅途的劳顿，还是可以看出她脸上曾经的姿色。肖楠的妹妹则完全不像一个小城镇的女孩，金黄色的头发丝丝缕缕张扬着，一双酷似她母亲的大眼睛在周越和肖楠的脸上来回转动。

周越上前先从肖楠妹妹和妈妈手里接了行李，自我介绍说，我是肖楠的朋友，我叫周越。肖楠的爸爸压抑着内心的紧张和激动，嘴里应着。周越回头找肖楠，肖楠木然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