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2期





鞣较执勺髌酚凶磐瘸潭鹊娜劝!?br />   创作格言:从容不迫。 
   
  考上初中那年,为了把艰苦朴素、自立自强的革命传统从我身上挖掘出来,爷爷毅然排除来自家庭内部的重重阻力,让我读了寄宿。1991年,粮本制度还没废除,米是从家里转过去的;食宿费是每月三十元;零花钱,想都不用去想——在这个问题上,家里人还是建立了牢固的统一战线的。除了对零花钱的问题有点想法外,我还是蛮乐意读寄宿的。太好了,不用整天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唠叨了,很爽。不过马上我就明白这只不过是种可笑的错觉。县一中的老师对我的关心比老爸老妈还要无微不至。更加糟糕的是,他们仿佛都接受了什么重大任务,立意要把我培养成革命的好接班人。班主任是政治老师,时常把我喊去训话,且不经我的同意,就下了一道任命马东东为副班长的旨意,让同学们很不服气,在背后嘀嘀咕咕。不敢当面讲的,因为班副是管纪律的,随便找个岔就能猛扣他的操行分。但风声总是会透过身后的墙传过来的,我简直有点抬不起头来。直到有一天在教室里我含着泪水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句,又不是我想当的,舆论才把同情施舍给我,大家开始醒悟到我的好处,主要是经常睁只眼闭只眼,不打小报告,确实是个好同学。但我又为此而内疚,觉得对不起班主任的信任,欺骗了组织。想辞掉,无奈群众呼声很高,班主任也被我蒙蔽,只好继续熬下去。数学老师长了一脸豪放的胡子,常穿西装上衣,运动裤,旅游鞋。人是个很好的人,但每当他在课堂上对我面露和蔼可亲的微笑时,我就感到大祸临头。你知道我的数学一塌糊涂,面对他的提问总是摇脑袋。更让我难受的是,他一点也不露出责备的神气,等到下一堂课,又向我露出同样和蔼可亲的微笑,让我再一次当众出丑。更恐怖的是英语老师,一个精瘦的小白脸,每隔一段时间总要置上一身新装,在学生面前昂然而过。才上了几堂英语课,因为我被身后的一个女同学迷住了,老是情不自禁地把脑袋扭过去,费尽心思编出一些笑话来,逗得她捂着嘴吃吃地笑。见我竟然在课堂上当众调情,英语老师冲了过来,拧了一把我的耳朵,然后翻到我的课本封面,说,你就是马东东啊!你爷爷说你很听话,看来连你爷爷也被你蒙蔽了。我这才陡然醒悟到我爷爷原来在教委做过副主任,我所蒙受的一切特殊待遇都是拜他老人家所赐。真是惨惨!三大主课里,只有语文课好过一点,盖因为我根本不用花什么力气就能考出高分。但是语文课本里那些文章大都让我觉得痛苦,味同嚼蜡。更烦人的是每篇文章都要提炼主题思想,划分段落大意,我感觉是在肢解活人,但看到同学们都很认真,并没有忿忿然的表情,也只好强忍住不快,一同动手肢解。就这样,我的初中生涯一开始就痛苦不堪,惟一快乐的时光就是下午课上完到晚自习开始的这一段。 
  一中有全县最大的操坪,开县运动会都在这里。标准的四百米跑道,用黑砂铺得很齐整。跑道外单杠双杠一应俱全。圈内除了跳远用的沙坑外,到处是一块一块的草地。到了傍晚时分,女同学最喜欢三三两两坐在草地上聊天。自然,大群的男生也被吸引到这里。他们不好意思直接盘坐在草地上,那样太女气。好在场上运动设施不少,可以做运动,展示一下刚刚萌生的雄性风采。累了就可以正本当行地坐在草地上,跟女同学搭搭腔。精力充沛的还可以恶作剧一下,弄条小毛虫什么的,惹出一连串尖叫。这个弄毛虫的家伙导致了女同学的一致抵制,为了赎罪,他在草地上表演翻空心筋斗,结果硬梆梆地摔在地上,被送了回去,休学一年,据说是摔坏了哪块脊椎骨。但过了一年后,也没看见他出现。女同学有几个掉了眼泪。我也很怀念他,那小子,黑,瘦,眼睛大而亮,有说不完的话,可惜了。在操坪上玩的除了学生外,很有一部分社会上的小青年。他们的年纪跟初三、高中班的学生差不多,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主要是有种吊儿郎当的味道,看女的简直是逼视,年轻一点的女老师也不耐烦他们那样看。再就是在装束上总要显出一点不同来——同样的一顶军帽,戴在他们头上,就会显出一种痞子味道来。我仔细观察了,无非是戴歪了一点或帽檐故意弄得往上卷。如果是穿衬衣,是绝不肯老老实实扣齐整的,一律披开,露出肚皮,如果有胸毛,那就更加要往两边扯了。总之,这些小小的不同便显示着他们的身份有别。对这些人,连老师也是能让就让。好在他们一般也不惹事,主要是怕被门卫抓住,再也不准进来。再就是,这些英雄好汉也不屑于跟我们这些读书的计较。学校这操场,只不过是他们碰头的场所而已。我玩单杠的时候,听到一个小痞子对另一个人说,孟同县的精英都聚集在这里了。这话让我激动了好一阵,对这些精英简直有十二分的崇拜。这些人有一个特点,都酷爱锻炼,到这里来的一大目的就是充分利用这里的体育设施。有的精英喜欢比狠,又因为都认识,不好意思开打,于是就比赛跑,比跳远,在双杠上做俯卧撑,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我们常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至今我都在想,这些人里面,有多少人本应到体育界去展示一下自己的狠劲的,最后却因为种种原因,进了监狱,有的还报销了,可惜。也有比出戾气来的,于是就开打。这可是现成的武打录像,每次我们都看得津津有味。门卫和老师们也不来劝,双臂互抱,看着一个被另一个打得鼻血飞溅。只要不出人命,他们就不会扯。这样的打斗时间很短,也很难得一见,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快事。倒是大侠的出现,给我们带来经常性的快乐。 
  谁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如果不疯掉,他可能正在读高三,预备考大学,不过更有可能在大街上拖板车,因为从大侠穿的衣服来看,他家里很穷——夏天他穿一条很肥的军裤,旧得连颜色也快辨不出了;衬衣似乎还是小学时做的,短,瘦,贴在身上,能看见一根根的肋骨。冬天是一件军大衣,脏到发亮,像油炸出来的一样。很年轻的人,一咧开嘴却是满脸的沟。头发倒是很茂盛,一窝乱草。好在他一点都不在乎,每次都是气昂昂的出现,口中唱着“万里长城永不倒”。我没听过他还会唱别的歌。他肯定是很崇拜霍元甲,或者,他竟然以为自己就是霍元甲一流的人物。很多时候,他都是口里“霍,霍”的叫着,在操场上表演拳脚。女同学们在一边掩着口笑。奇怪的是,大侠并不像大多数男癫子,热衷于骚扰女性,倒是目不斜视,很有侠客风范。只要他一出现,我们就围上去,叫道,大侠,来一套。大侠总是很高兴,立刻表演。他是乱打,一点根基都没有,但是打得很认真。有时还来一个飞身起腿,只是飞得不好就重重摔在地上,惹出一片哄笑。从地上爬起来,他并不气馁,继续操练。拳脚练完了,就做引体向上,搞得单杠晃个不停。大侠的引体向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口气可以做十五六个,连那些社会青年都佩服。做完了引体向上后,就开始矮下身,手里做出端着把机关枪的样子,口里“哒哒”地响个不停,在跑道上飞跑。有的人向他丢石头。大侠被石头击中,就会回头四望,看清了敌人后,掉转方向去追。这时整个操场都会热闹起来。大家不停地向他丢石头。目标一多,大侠就不知道追谁好,往往止住步子,站在那里,很茫然的样子。大伙哈哈大笑,我也夹在里面哈哈大笑,并为自己丢了几块石头而得意。这时大侠会现出很生气的样子,跺了几下脚,迈着大步走了。我们就会喊,大侠,再玩一下。大侠不理,义无反顾地走出去了。 
  对大侠,我们这些初中生还是有点害怕的。起哄可以,单独去惹他可不敢。那一帮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就不一样了。有个在体校练空手道的家伙,十七八岁,刀眉俊秀,经常傍晚和着几个人在操场上显露身手,眼睛不住地往女生身上瞟。我很讨厌这人,可惜没勇气跟他单挑。事实上敢跟他单挑的没有几个。刀眉未免高手寂寞,常恨找不到对手。有次他在草坪上演练功夫的时候,大侠跑过来看,看得很认真。刀眉用手逗小狗一样把他逗到眼前,说,我们来比回武。旁人立刻兴奋起来,马上喊,大侠,上,大侠,不要怕。大侠显得有点迟疑,不过还是拉开了架势。架势还没拉到一半,刀眉就一个侧身踹腿,左手半握拳置于腰眼上,右手护住脸面,姿势很是潇洒。大侠躲都没地方躲,口里喊了声好痛,捧着肚子半蹲了下去。刀眉怕出事,一脸骄气地走开了。大伙都喊,大侠,你太差劲了。我也痛恨他空负大侠之名,连个小白脸都对付不了,走上前去大声说,大侠,你出丑。大侠抬起头来,很惭愧地笑了一下,那笑倒像是在哭。天色已晚,大家都走开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大侠,他弓着腰在暮色中慢慢地走着,显得特别干瘦。晚自习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大侠。我问,他怎么疯掉的?有个住老街上的同学说,好像他妹妹死了,他就疯掉了。再问得详细一点,那个同学就茫然了。 
  有一段时间,大侠没有出现。开始的一两天,大伙都还记着他。有的说,大概是不敢来了吧。我倒怀疑他被踢伤了。后来就没人去议论了。大概两个礼拜后,省里来了一帮人,说是电视台的,来拍个记录片。主人公就在我们班上,是劳动委员,女的,全国学赖宁标兵,经常在路上捡到五十块钱什么的上交,很让我们羡慕而且疑惑。班主任要我喊了几个同学和标兵一起到五保户家里去“送温暖”。温暖我从小学时就送起,但只有跟标兵一起,才有被摄进电视的荣幸。老奶奶很可怜,住的房子竟像乡下的猪圈,里面一团黑。我们躬下身打扫卫生,标兵则跟老奶奶嘘寒问暖,并把事前准备的钱送到她手里。电视台的人一面扛着摄像机拍,一面不住地捂鼻子,大声说,好臭。我憎恨地看了这些人一眼,很想甩掉手中的扫把。无奈身为副班长,饱受师恩,不能带头捣乱。温暖送完了,就到学校拍日常生活。我们几个人背着书包,伪装成早晨上学的场景,和标兵一起走进校园。我这时才明白电视上的动人情景是怎么拍出来的了。正在恍然大悟之际,大侠出现了。他盯着记者手中的镜头,激动得很,马上跑到我们前面,模仿电视中的慢镜头跑动起来,手还划着夸张的大圈子,仿佛在演一场跟恋人久别重逢,奔跑着去拥抱的戏。他演得那么投入,衬衣缩到背上去了,露出一截腰出来。记者直皱眉头,标兵也在一旁跺脚。大侠见镜头并没有对着他,以为要重来,又跑回来,继续他的慢动作,高昂着头,脚向后面甩,两臂划着大而有节奏的圈子。我们都大笑起来,他的表情却很严肃认真。班主任上前去愤怒地把他推到一边。大侠一时愕然不解,木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我们。又开始正式拍了。我们和标兵走在林阴道上,愉快地交谈着,话题很高尚,乃是理想和学习。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大侠又出现在镜头前,这时候肩上挂着几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绿色水管。依然是慢跑的动作,我知道他想演电视中常见的那种救火的镜头:一个人为了拯救国家财产或为了救人,面对熊熊大火,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最后当然是壮烈牺牲。我毫不怀疑大侠此刻胸中充满的就是这种壮烈情怀,只可惜没有谁去欣赏他。看到班主任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知道报答他的机会来了,冲上去推了大侠一把,然后往操场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大侠果然跟了上来,手里做出有枪的样子,口中“哒哒”地响个不停。我这么做是有资本的,我的短跑成绩全班数一数二。可我就是没想到我跟大侠的身体比例差得远,他迈一步我起码要跑一步半。跑了一圈后,他就渐渐追了上来。这家伙,简直不知道累,口里还在响个不停。没办法,我只好跑到操坪中央,东拐西拐,跟他绕圈子。没想到这是大侠的拿手好戏,没几下他按住了我,我想用腿去绊他,却被他按在地上。那一刻我的心里一点都不慌,反而很平静。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不会伤害我。果然,他把我按在地上就放开了。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是我第一次跟他隔这么近对视,我发现他的眼神很清澈,和善,一点都不疯。班主任跑过来,问我,有事么? 
  没有。我连忙说,为了证明起见,还摊开两只手。 
  见我确实没事,班主任就夸了我两句。夸的是什么,我也没怎么听进去。 
  晚上,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