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2期





艿墓叵担肿隽酥苊艿牟贾谩!?br />   汪一清在十时半的时候,刚刚与一个药商谈妥一批当归的买卖,并付下订金,偶一抬头,他的眼睛顿时一亮。他看见一个穿白衬衣、系红领带、戴一顶礼帽的陌生人朝药市东端走来。这个人脸色很白净,蓄着八字胡,手里拿着一根文明棍。汪一清大吃一惊,他难道也是来接头的?不可能,接头的只可能是吴戈。只有吴戈才知道由他传达的暗语。 
  汪一清与身边的几个药工打了一声招呼,便不远不近地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着这个陌生人。陌生人故意走走停停,在一些药摊前轮番看着样品,一句话也不说。汪一清发现另一些人朝这边靠过来,右手都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陌生人在东端转了转,然后快速地朝西端走去。汪一清松了一口气,这不过是一种服装上的巧合。当陌生人走到药市西头最边缘处时,正好是十点五十五分。陌生人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巧的手枪,朝天放了一枪。枪声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非常清脆,药市顿时慌乱起来。东端的不少人拔出枪,朝那边追过去。 
  陌生人回头一笑,朝旁边的一条巷子闪了进去,身手非常矫健。有人喊:“抓住他!抓住他!” 
  汪一清再一次看看腕子上的手表:正十一时! 
  当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赶回药市东端时,他看见穿白衬衣、系红领带的吴戈正坐进一辆人力车,而大包大包的药材正被药工们装上一辆马车。接着,车轱辘飞快地转动,不一会便从药市上消失了。 
  汪一清想:是谁安排了这出绝妙的双簧呢?难道那个把敌人引开的陌生人是自己的同志? 
  汪一清故意在药市徘徊了好一阵,才回到地福堂。 
  大包大包的中草药还堆码在店堂里,看得出是有意不立即归仓。吴戈依旧着白衬衣,系红领带,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摇着一把折扇,很悠闲的样子。 
  汪一清知道,吴戈很顺利地接上了头,而且把那批货接了回来,并早已藏匿好了。 
  他走到吴戈旁边,问:“还不去换衣服?” 
  “不必,这一会儿,龟山会来的。老江,你的安排太巧妙了。我就在东端的附近,外面罩着一件长衫,当我们的同志把敌人引开时,我便脱掉长衫,把事情办好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 
  “吴戈,不是我安排的。那个人走路的姿势像是女性。” 
  “啊?” 
  在柜台的那一端,司药何来在揩着柜台上的灰尘,他的目光不时地瞟着他们。 
  汪一清正和吴戈说着话,店堂门口光线一暗——龟山领着十几个人闯了进来! 
  吴戈站起来,迎了上去,说:“龟山君,听说药市上来了共产党,还放了一枪,那个人与我装束一样,不知抓到了没有?” 
  “跑了。一出巷尾,他跳上了一辆人力车,连影子也没有了。” 
  “龟山君,莫不是怀疑是我?你看,我所采买的药材还没入仓哩,请检查!” 
  龟山笑了笑:“你是皇军的好朋友,怎么会怀疑你哩。不过,左次郎司令官已下令,以后凡出城的人和物,都需严格检查。这批货在城里,总是要运出去的啊。” 
  吴戈说:“龟山君,到敝府喝几杯酒,如何?” 
  龟山说:“不了。” 
  正欲出门,迎面碰到从外面走进来的于倩。于倩穿着薄薄的淡青色的旗袍,蓄着云鬓。手上挽着一个小巧的坤包,婷婷袅袅。“龟山先生,你来啦,一起用餐吧。” 
  龟山说:“这么热的天,嫂夫人去哪儿了?” 
  于倩笑了笑,说:“到娘家走了一趟,看望从矿山回来休息的父亲!” 
  “啊,孝女,大大的!” 
  于倩对吴戈说:“我爹还问起你爹的寿日哩,不是只有几天了吗?他说他要去上海有点儿急事,恐怕来不了,让我向老太爷致歉哩。” 
  吴戈说:“他老人家自去忙吧。我晚上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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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倩敏感地发现,在药市事件之后,城里的气氛陡地紧张起来,城门口增强了兵力,日本人和汉奸严厉地盘查来往行人;街上增加了巡逻的频率,皮靴子踏得青石街面咚咚直响;地福堂周邻的店铺不时受到搜查,但地福堂却安然无恙,日本人分明是敲山震虎。而深更半夜,吴戈和汪一清悄然在库房出出入入,那定是为如何安置这批盘尼西林而殚思竭虑。这一批药品将送往何处?在僻远的五岭山区,有共产党的五岭根据地,活跃着一支抗日武装力量,药品只可能送往该处。石潭、射埠、盐埠是湘潭最边远的乡镇,经常有共产党的活动。那么等待吴戈的又将是一次新的冒险,又将是一场生死之搏。 
  于倩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她的家庭再不复平静和温馨,做一个好妻子好女人的梦想,因她和他“13号”的独特身份而骤然破碎。她受命于“12号”,吴戈呢,是不是受命于老管家汪一清?这种特工生活的危险性和遵守纪律的严酷性,使他们身不由己,她们都在为一种使命而工作,这对于一个家庭的男女来说,是一个悲剧。但她固执地认为,她和吴戈不应该成为敌对的两方,爱情有时能超越许多的东西。为了吴戈,她可以暂忘她的使命,但吴戈或许不能做到。 
  吴老太爷吴硕的寿日这天,地福堂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各方要人都翩翩而至。宽大的寿堂里,一向病病歪歪的老太爷吴硕,似乎有了一些生气,他由人扶着观看满壁悬挂的寿联、寿幛,然后,他坐在寿椅上,接受吴戈夫妇、外房子侄,以及一些好友的祝贺。还有很多年轻的面孔,他自然是不认识的,那都是吴戈的商界同仁,一一由吴戈予以热情的介绍。于倩却看出这寿日的气氛是蓄意“造”出来的,吴戈并不喜欢这种大哄大闹的场面,这肯定是一个事件的发端。 
  在大家纷纷入席时,老管家高声喊道:“左次郎司令官、龟山课长前来贺寿——” 
  刚要起身的吴老太爷又矜持地坐下,接受左次郎和龟山的鞠躬和致贺,并由吴戈接过两份寿礼。 
  吴戈说:“谢谢二位的光临,请入席。” 
  吴戈回到酒席上,端起酒杯致词:“今天是家父的寿诞,承蒙各位美意,吴戈十分感铭,我这杯酒既祝家父寿比南山,也祝各位福如东海,来,干!” 
  吴戈一口干了个杯底朝天。 
  于倩发现吴戈是很能喝酒的,这烈性茅台酒并难不倒他,他只是平常不喝罢了。 
  大厅里一片杯盏相碰的脆响。 
  左次郎也端起一杯酒,对吴老太爷说:“我敬老先生一杯,谢谢地福堂对圣战的协助。你的不必端杯,我先干为敬。” 
  吴老太爷微微点头。 
  龟山说:“老太爷有福有寿,神仙一样,令人羡慕。” 
  吴老太爷叹了口气,说:“这些我都明白,但也有憾事,百年后的热闹,我却看不到。我知道我的儿子、儿媳很孝顺,他们会把我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但我那时躺在寿材里,看不到啊。” 
  于倩说:“爹,您还有寿,别说这些了。” 
  于倩发现老太爷今天的思路非常清晰,他执意要表达一种什么想法,刚刚扯出一个话头。 
  “不是有没有寿的问题,而是我想在生前能看到这出殡的热闹。” 
  左次郎说:“这怎么可能呢?” 
  吴老太爷说:“这个你们就不懂了。清代的红顶商人胡雪岩,富可敌国,他的母亲要亲眼见死后哀荣,便演了一场‘大活殡’。发丧、开吊、道场设在金山寺。老太太高兴地说:‘我死而无憾了!’” 
  左次郎说:“老先生博学,佩服,佩服。” 
  “我也要来一场‘大活殡’。然后停灵盐埠的云龙寺,请一班和尚做七天道场。百年来,我家一直是云龙寺的大施主,捐钱多多……” 
  吴戈说:“爹,这‘大活殡’就不必了吧。现在是非常时期,到处不平安,何况皇军有命令,不好违逆的。” 
  老太爷有些恼怒,说:“无非多用几个钱,你就舍不得!” 
  “爹,不是钱的问题……你就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吧,百年后的丧仪我一定搞得轰轰烈烈,你尽可放心。” 
  于倩静观这父子俩的举止,吴硕是认真的,对“大活殡”充满一种渴望,关键是谁指使他联想起这一招儿?而吴戈的推托则是一种虚词。她心一亮,这一切分明是为了那一批药品的出城。 
  她说:“爹,皇军有命令,出城都要特别的通行证,何况人多,怕出意外……” 
  老太爷虎下一张脸,说:“随你们的便,反正我老了,说话没人听了。” 
  吴戈忙说:“爹,您别难为我了。” 
  龟山忽然打了个哈哈,说:“老先生有这个心愿,你们何不满足他呢?至于特别通行证,我亲自送来。” 
  吴戈只好说:“那就谢谢龟山君了。 
  老太爷孩子似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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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福堂在为吴老太爷准备大活殡的日子里,显得繁忙而紧张。只有于倩无所事事,成了一个局外人,作为吴家的少奶奶,她深感不安。她对吴戈说:“有什么事要我做吗?要不爹会生气的。” 
  吴戈笑了笑:“这不是真正的丧事,用不着你操心。不过,出殡和停灵龙云寺,你得和我一起去,当然还有许多人一起去,汪一清、何来都争着要去,我一一同意了的。” 
  “似乎日本人很通情达理,那天左次郎和龟山都满口赞成哩。” 
  吴戈很坦诚地说:“他们没安好心,怀疑这大活殡是有名堂的,所以表示出一种出人意料的关心。其实,关心这大出殡的不仅仅是日本人。我就不懂,有些中国人为何与日本人心气相通,谁愿意亡种亡国呢?” 
  于倩的脸突然地热了一下。 
  “比如那个何来,是我柜上的一个司药工,与吴家有点儿亲戚关系。原先他要求去昆明的一个地福堂药材经销处,后来又要回来,说是家室在湘潭,不放心。” 
  于倩轻轻地“啊”了一声。 
  “昨天,汪一清领着人去把棺木抬出来,他争着要去帮忙,把个手指也压伤了,还在棺木上各处敲敲,口里说:‘好寿材!好寿材!’谁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在这一刻,于倩发现吴戈目光的锐利,什么也瞒不过他。那么他为什么对她说这些?他一定发现她什么了?但她心自问,她没有做对不起吴戈的事,也没有做其他伤天害理的事,她记着她是一个中国人。 
  不知出于什么动机,于倩忽然说:“那天药市上出现了共产党?一个男青年,是吗?” 
  “不,是一个女青年。不过,那是一个好人,她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啊,怎么是女人呢?都说是个男的嘛。”于倩装起傻来,但心里却是暖暖的。 
  “于倩,明天就要出丧了。按旧例,再不能看戏、下棋了,要表现出一种悲戚的气氛。今晚,我们去华南剧院看戏吧,好戏,是《抗金兵》,你去吗?” 
  于倩说:“好。” 
  天刚落黑,吴戈和于倩分乘两辆人力车去了华南剧院,然后由侍者引着坐进了包厢。 
  于倩突然在进场的人群中,发现了何来,他不时地偷着回头看他们。她看见他右手的一个指头上缠着纱布。 
  她说:“何来也来看戏了。〃 
  吴戈笑笑:“他哪里懂得京戏?” 
  于倩听出了吴戈口气里的那一种鄙夷。 
  幕布终于拉开了。 
  这一晚吴戈的话特别多,说韩世忠与梁红玉,说岳飞,说苏武牧羊……于倩听得心里热热的,这看戏分明也是吴戈着意安排,她能不懂? 
  直到梁红玉登台击鼓,唱出那段著名的唱段时,吴戈才停住说话,全神贯注地听起来: 
  (唱石榴花) 
  遥望着一江风浪拍天高, 
  我撒网中流持钓金鳌, 
  猛几阵军中鼓角喧号, 
  鲸鲵动开巨浪撼奔涛。 
  只听得马嘶旗飘, 
  腾空杀气入云表。 
  (唱上小楼) 
  眼看这黠虏奔逃, 
  恨不尽扫; 
  挽绣甲跨马提刀; 
  女天魔,下九霄, 
  只看俺威风杀气战这遭。 
  于倩的眼里盈满了泪水,亮亮地喊了一声“好!” 
  散戏后回到地福堂,于倩对吴戈说:“看了戏,真想去画一张《红菊图》,经霜而有节!” 
  吴戈说:“你去吧。我还得去问问明天的事安排得怎样了。” 
  于倩走进了后花园的画室,抻纸研墨,调好颜色,急速地画出一幅《红菊图》,题款日:与吴戈观《抗金兵》后,归而一挥。 
  门缝里悄悄塞进了一封信。 
  脚步轻悄,霎时远去。 
  于倩拾起信,抽出信笺,那上面有一个极淡的带药味的手指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