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帝最近
凌晨三时,清真寺里高声念颂《古兰经》的声音,伴海涛阵阵。
2003年3月18日
随着巴勒斯坦卫生部宣布所有医疗机构进入紧急状态,巴勒斯坦人“从容应对”伊拉克局势的景象告一段落。我没有下楼,想象加沙应该还是那样,听天由命的样子。没想到,电话里阿马德说:“什么?平静?”街上出现抢购潮。
18日这一天,伊拉克战争一触即发的前夕,中东数国遭遇大风天气,黄沙漫天,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我的车上全是泥巴。下午4时,加沙街道上已经看不到行人,偶尔有一辆汽车飞快驶过是因为大风,还是越来越近的战争风暴?
巴勒斯坦人都担心以色列总理沙龙乘机攻打加沙。警察哈桑却不担心,他说:“我们进天堂,沙龙进加沙。”
2003年4月1日
进到一家店铺,蓝灰色眼珠的老太太戴着蓝灰色头巾。她收集了所有巴勒斯坦城市的妇女服饰。不同巴勒斯坦城市,妇女传统服饰的图案、颜色各不相同。比如加沙是黑底红花,越往北颜色越浅,拉姆安拉是白底红花。过去,只要看一眼妇女穿的是什么,就能知道她从哪里来。
“不为做生意,只为了证明这些城市是我们的,不是以色列的!”老太太说。
她用笔在纸上勾勒出一副地图:“为什么犹太人要占领巴勒斯坦?为什么他们不在非洲建国?因为巴勒斯坦在世界地图的心脏位置……”
她的店铺里有伊拉克国旗、萨达姆画像。还有浓浓的阿拉伯风情:矮矮的兽皮沙发,高
高的水烟壶。
2003年4月12日
安装上网线路的工程师哈立德指着中央4台女播音员,认真地说:“她一定武艺高强,因为她的头发短得象男人!”
2003年5月21日
黑暗,羽毛般飘落。加沙又停电了。
邻居说,象今年这样三四天停一次电,算好的了。
在约旦河西岸采访了几天,今天回加沙。推开房门,恶臭扑鼻:三天前停电了,发电机没跟上,冰箱里淌出黑水。特拉维夫买来的肉食,一直舍不得吃,这下全完了。
2003年6月17日
看门人艾斯阿德闯进来说:“还笑呢,我真怕你一个人死掉!”不由分说,抡起锤子,砸开我的大理石地板,找出水管漏洞。“这是带电的!”原来我的水管漏水,从13层一直流到艾斯阿德坐的一楼,我自己却浑然不觉。
艾斯阿德的手被划破了两处,他扒开伤口用嘴吹。我给他“邦迪”止血胶布,他拒绝。理由是明天早上还清洗全楼住户的汽车,胶布会掉的。
艾斯阿德还用胖胖的大手帮我清理油腻的灶台,用小针仔细疏通一个个火眼。送他一袋咖啡以示谢意,他高兴得两眼放光,但是做了个“嘘”的动作:“不要告诉别人啊……”
2003年6月22日
下午4时多,我从加沙一家出租车公司要了车,去位于北部的埃雷兹检查站。在加沙这个“闷罐子”里持续工作一个月后,我只想快快去以色列吸一口新鲜空气。
我驾驶的吉普车悬挂巴勒斯坦牌照,不能越过检查站到以色列境内。所以,每次都开车去检查站,在巴勒斯坦这边的停车场泊车,然后徒步走进检查站接受检查,通过后打一辆以色列牌照的出租车继续上路。
停车场里总有肤色黝黑的穆罕默德,吉普一响,他就从看守小屋里跑出来,向我挥舞发票,“3个谢克尔!3个谢克尔(1个谢克尔约合2元人民币)!”他穿格子图案长袍,跑起来一颠一颠,有点滑稽。在失业率达到75%的加沙地带,停车费提成是穆罕默德唯一的生活来源。停车场趴满了也就100多辆车,一旦以色列加紧封锁,只有三五辆车光顾这里。
但是这几天,听说穆罕默德不见了,停车场围墙,连同看守小屋全部被铲平。原来是以军防止有人利用围墙作掩护,袭击埃雷兹检查站,所以“荡平一切”。
没法儿把吉普停在无遮无拦的停车场,我只好叫了出租车。司机的名字很有意思“阿拉法特”。我开玩笑地向他敬礼,“主席好!”他戴着墨镜,也没掩住开心笑容。阿拉法特说,这是一个古老的名字,并非巴民族权力机构主席专利。
太阳渐渐收敛了光线,阳光变得温柔。路上很少同向而行的车辆,却不时有光脚的巴勒斯坦儿童,拽着纸糊的风筝从车前跑过。
一路上,我们讨论“停火”、“撤军”。阿拉法特对什么都不屑,他根本不相信现状会有所改变。“谈了这么多年‘和平’,你见过和平吗?”他说。
阿拉法特说,以色列坦克把守着通往检查站那条又宽又直的柏油路,所以我必须在到达坦克前打一趟车,徒步走过坦克,证明自己不构成威胁,离开坦克几百米后,再打一辆出租车。
沿途我惊讶地发现,检查站附近巴勒斯坦人的果园、房子全部被铲平,树墩子裸露在地上,倒下的枝桠直指天空。居然还有人在这里放牧,又脏又瘦的羊挤做一堆,啃食所剩无几的青草。远处,高高耸立的“万宝路”广告牌上,美国牛仔悠然点烟。
我只想快快离开这里,到以色列吸一口新鲜空气。
阿拉法特用手指了指右边说,你看,那就是检查站,现在以色列士兵正举着望远镜看咱们呢。果然,目光越过扫荡过后的土地,检查站一览无余。而这边的一举一动,那里同样尽收眼底。
就在我下车前,阿拉法特摘下墨镜,问了一个问题:“你猜我多大?”他的皮肤粗糙,眼角有皱纹,胡子拉岔,头发颜色深浅不一,最明显是一脸深深的疲惫。“35,”我说,心里想的是40。他苦笑一下,“你不会相信,我才29。”我张大嘴,说不出话来。“接你的那个司机,阿什拉夫也只有28,”他补充。我见过阿什拉夫,他看起来至少有38。
“这就是加沙,封锁底下我们哪儿都去不了,除了上班、吃饭、就是睡觉,人老得快,太累,”阿拉法特说。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想快快离开。
坐上以色列牌照的汽车,加沙在身后迅速退去。通往以色列的高速公路又宽又直,两边稻香花艳,红顶白墙的小别墅鳞次栉比。天空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青色、红色和深蓝鸡尾酒一样排列在地平线上。汽车收音机里传来欢快的英文歌曲,眼前宛如另一个世界。
我忍不住对着这样的美景流泪。阿拉法特告诉我他才29岁的那一刻,我尝到了绝望的滋味,它比鲜血和死亡更深地刺痛我心。
2003年6月26日
过埃雷兹检查站,进加沙。红十字会的纳赛尔示意我搭乘一辆正要发动的大巴士,上去一看,全是从以色列探监归来的巴勒斯坦人。
没有座位了,他们要求我坐在一只箱子上,站着的话会被路上的以色列坦克视为具有“
攻击性”而开火。
交谈中得知,车上一名妇女的儿子被关12年了,妻子改嫁,没有孩子。囚禁的理由只是他向以色列坦克扔石头。
一个老头4个儿子全在监狱里。送去的衣服十之八九遭以色列狱警退回,没有理由。老头说,茶叶咖啡等食品,检查时就被没收了。妇女指着身后一个皮肤黝黑,一脸腼腆的男孩说:“这个,他父亲被抓走时,母亲刚刚怀孕一个月,父亲被判终身监禁……”男孩忙去拨弄窗户,嘴里嘟囔着:“别讲了,别讲了……”司机忍不住拍打方向盘说:“我们弱,他们强,就可以占领(我们的土地)了吗?”
大巴士开过坦克面前,我看见路边有出租车,站起来请司机停车,全车的巴勒斯坦人都急了:“坐下!坦克在后面!”
2003年7月10日
巴勒斯坦司机阿什拉夫说,在他心目中,第一是安拉,第二是先知穆罕默德,第三是阿拉法特,第四是萨达姆。他说,真正的伊拉克战争还没有开始,“等着瞧吧,伊拉克将成为巴勒斯坦,冲突不断因为根源相同:占领。”
犹太人司机阿哈夫说,他不看报纸,不看电视新闻,收音机里播新闻就换台。“记者才是麻烦,”他说,“如果没有记者,倒退100年,每个人只认识自己的邻居,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2003年7月23日
去加沙地带东部卡尔宁货物通道。没想到一纸板果汁罐头出加沙前,居然要接受以色列方面30分钟检查,一辆玩具车15分钟怎么做生意?送货的巴勒斯坦人干脆在传送带旁打盹。图
我跳上传送带拍照,立即被以色列一方的监视器发现,悻悻下来。
《圣经·旧约》中记载,神说今天的巴以地区是个“流着奶和蜜的地方”。一个月前,以色列因“安全原因”关闭了卡尔宁货物通道,导致加沙“断奶”。统计数字表明,巴勒斯坦85%的进口货物来自以色列,90%的出口货物流向以色列。
战场上誓不两立,现实中唇齿相依。
2003年8月9日
行至斜坡拐弯处,有辆汽车出了故障,挡在路中间,后面喇叭响成一片。这时,前面车里跳下来一个人,手提胳膊长的步枪,枪口一指我,左右晃了几下,意思是“绕行吧”。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忘记自己手里不是交通指挥棒,而是枪。
2003年8月20日
昨天以色列遭到自杀式爆炸袭击。今天一整天,加沙都在等候以色列报复性空袭。
准备相机。拧上镜头的时候,手发软。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实在不想再看到血淋淋的场面。刚来的时候,“兴奋多于恐惧”,现在,着实怕了。
打盹,突然有F-16轰炸机“隆隆”飞过,一个激灵醒来。
2003年9月1日
阿马德气喘吁吁打来电话:沙乌德办公楼下面炸了!
巴勒斯坦小孩在被炸汽车里掏出小学生用的作业本,五颜六色,但都被炸成了焦黑。于是我自作聪明地到“舍法”医院寻找“上学第一天被炸的巴勒斯坦儿童”,结果跑遍医院三层都没有。最后证实,被炸的那个哈马斯兼卖作业本怪不得本子都是新的!
阿马德说,爆炸后接到妻子电话,哭着说女儿还没回来,校车线路正经过爆炸地点。
2003年9月10日
今年中秋的月亮十四圆,抬头看时,加沙的月亮也圆了。
夜空浩瀚,月色朗朗,眼前几栋破破烂烂的建筑虚假地美丽起来。不过加沙的明月旁多了一颗闪亮的“孤星”据说是以色列用以监视加沙地面行动的高空气球。
这个说法没有得到过证实,但这颗“星星”已经挂了很久。巴勒斯坦摄像师塔拉拉曾颇为神秘地向我展示一盘录像,画面显示夜空中一个神秘的“亮点”,放大看呈八角形。
2002年9月21日,同样是中秋节,我赶到耶路撒冷与同事们团聚,心里却记挂着另一个地方遭到以军围困的阿拉法特官邸。
一年后的中秋,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拉法特再度面临围困或驱逐的威胁。10日上午,以色列士兵占据了紧邻阿拉法特官邸的一栋高层建筑,以色列军方说,虽然内阁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置”阿拉法特,但当日的行动是对阿拉法特和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发出的“信号”。
月亮圆了,残缺的仍是以色列的安全梦,巴勒斯坦的建国梦。
2003年9月16日
办公室两台电视机屏幕上,同时播放着美国有线电视新闻CNN和卡塔尔“半岛”,交替出现巴勒斯坦首席谈判代表埃雷卡特和以色列总理发言人吉辛。埃雷卡特对吉辛说:“Look to my eyes; I am your neighbor; I want to make peace with you……(看着我的眼睛,我是你的邻居,我想跟你实现和平……)”吉辛咧嘴歪笑。
晚上清楚看到“阿帕奇”武装直升机推进器的火光,声音很大。
2003年9月25日
关难过(13)
book。sina 2005年05月30日 11:44 新浪读书
连载:离上帝最近 作者:周轶君 出版社:文汇出版社
以色列外交部长沙洛姆今天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言,说以色列是爱好和平的民族。他举例说,以色列人见面说“沙洛姆(你好)”,“沙洛姆”这个单词的含义是“和平”;以色列人“再见”也说“沙洛姆”,而他自己的姓就是“沙洛姆”。
坐在台下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驻联合国代表应该在笑吧。因为“你好”、“再见”在阿拉伯语中,也是“和平”的意思,连发音都同以色列人讲的希伯莱语差不多。
犹太教经典中讲“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古兰经》中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