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林 创刊30周年外国小说巡展(下)
他看见丹尼·加西亚画了个十字,每一次他都这么做。雪佛兰车门大开前,韦布说道:“丹尼伙计,上帝机灵极了,他才不会上这儿来哩。这儿只有咱们自己。”每次丹尼画十字他总这么说,像是笑话,可他并没开玩笑。
五秒钟后,货舱门猛地打开,小队一拥而出。这里距零点位置太远了。通常他们喜欢直接驶进目的地,再用上2×4炸药,敲敲门——砰!不过这个地方后勤问题有点棘手,废旧汽车、扔掉的冰箱,还有其他大杂物,刚巧堵住了通向目标的道路。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独自生还(2)
无线电静默重又打破,X小队的狙击手呼叫。前面小巷里有人,X小队报告,不过不是韦布搜寻的团伙。至少狙击手觉得不是。韦布和他的C小队一齐抬起身来,猛冲进小巷。他们的伙伴、H小队的七名成员早些时候已经乘一辆郊区居民赶到街区另一头,准备从目标左后方发动攻击。计划是让C小队与H小队在交战区域中部某个地点会合,好像邻居碰面一样。
他们冲向狙击手刚才标定的那伙人:一群运毒贩毒的黑人、拉丁人与亚洲人。显然,毒品亢奋加上简简单单的现钱现货交易前景消除了一切种族、教养、肤色和政治关系等等麻烦事儿。
面对C小队骇人的壁立枪林与凯夫拉尔防弹衣,瘾君子们齐齐跪地告饶:别杀他们,别抓他们,只有一人例外。韦布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个站着不动的年轻人身上——头上扎了块表明忠于某个帮派的红色包头,腰细得像根牙签,肩膀却宽得像杠铃。破破烂烂的运动短裤在屁股下头晃荡着,肌肉发达的上身歪歪斜斜绷着件紧身背心,一脸轻蔑傲慢,好像在说:我比你机灵,比你横,肯定活得比你长。韦布不得不承认,这小子一身破烂,还挺神气。
只花三十秒钟便查清了,除包头小子外其他人全都已经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所有瘾君子都没带枪——也没有可以向目标通风报信的手机。包头小子倒有一把刀,可用刀子对付凯夫拉尔防弹衣和冲锋枪没什么便宜好捡。小队让他留着那把刀,可当小队重新上路时,卡尔?普卢默面朝那伙人倒退着跑,他的MP5指着那个在小巷里厮混的青年商人,以防万一。
包头小子竟喊着韦布,说是欣赏韦布的步枪,想把它买下来。他会出个好价钱,他在韦布身后嚷嚷,接着又说要用那把枪把韦布和其他人统统打死。哈——哈!韦布扫了一眼屋顶,他知道那里部署着W小队和X小队的队员,早已各就射位,子弹上膛,致命的准星瞄准着这群熊包的脑干。狙击手是韦布最好的朋友。他们的工作方法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多年来他也曾是其中一员。
韦布曾经一连数月伏在雾蒙蒙的沼泽地,讨厌的水蛇在身上爬来爬去,要不就是像楔子一样钉在狂风呼啸的寒山窄缝里,特制的枪托皮面紧贴面颊,他透过瞄准镜看着,为突击队提供掩护和情报。
韦布对头顶上的狙击手无声地说了句谢谢你们,接着朝小巷里跑去。
他们接下来只碰上一个孩子,大约只有九岁,连件衬衫都没穿,坐在一大块混凝土上,四周看不见一个成年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使气温至少降了华氏二十度,温度还在继续下降,可这个男孩居然没穿衬衣。他习惯性地将这个孩子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寻找武器。幸好什么都没发现,韦布可不想对孩子开枪。
孩子直视着他。不知怎么回事,小巷里居然还剩下一盏路灯没被敲掉,闪烁的弧形灯光清晰地勾勒出灯光下男孩的面庞。韦布注意到男孩瘦弱的身体,突出的肋骨两边是肩臂上一块块硬邦邦的肌肉,就像树在斫伤处长出皮茎一样。一条刀伤横过男孩前额,左颊还有一个起皱的水疱样的洞。毫无疑问是一颗子弹留下的记号,韦布知道。
“咒你下地狱。”孩子用一种有气无力的声调说道,接着他笑起来,更准确地说,发出喀喀的干笑。男孩的话和笑声像敲钹一样在韦布脑子里回荡,他一点儿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居然连皮肤都刺痛震颤起来。像这种毫无希望的孩子他以前也见过,附近到处都是,尽管这样,韦布的脑子里还是想到了什么,他弄不大明白。或许他干这一行太久了。现在才开始想这些,真选了个好时候。
韦布?伦敦,宽肩膀,身高六英尺二,大多数人会说他是个大个子,不过通常人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到他的左半边脸上,或者说那半张脸剩下的部分上。韦布不得不勉强承认:真神了,瞧他们现在能把毁伤的皮肉骨骼重塑成什么样子。只要光线合适,也就是说,在差不多全无光线的时候,别人不大会注意到过去的坑坑洼洼、新绷起的脸颊和精心移植的骨头皮肤。真了不起,人人都这么说。人人,除了韦布。
独自生还(3)
小巷尽头,他们又一次停下脚步,全体蹲伏下来。韦布左边是泰迪?赖纳,通过摩托罗拉无线耳麦,赖纳联系上中心,报告他们C小队到达黄区,请求批准向绿区移动。绿区,即目标的“关键点”,在这儿不过是用个花哨名字称呼正门罢了。韦布一只手握着SR75,另一只手摸了摸低低挂在右腿边枪套里插着的特制。45口径手枪,还有一枝同样的手枪挂在陶瓷防弹衣上,那枝枪他也摸了摸。这是他的一套临战仪式。
韦布闭上双眼,预想下一分钟会出现的情形。他们会冲到门边,戴维斯在前,把他的炸药放在门中央,突击手们左手松松地握住闪光霹雳弹,冲锋枪打开保险,稳定的手指离开扳机一点儿,杀人时才会扣下。戴维斯会拔掉控制盒上的机械式保险,检查连接到冲击炸药的引爆线,寻找问题,希望一个也别发现。赖纳将向中心报告那几个恒定的字眼:“C小队到达绿区。”中心也总是用那一句固定回答:“待命,由我控制。”这句台词总让韦布耿耿于怀:他们干的这种事,难道还有谁真能控制不成?
在他整个职业生涯里,韦布从未听到中心的倒计时数到头。倒数到二,狙击手们便会交战开火,一群。308同时响起来,那声音颇有点吵人。紧接着,不等中心数出“一”,冲击炸药便会炸响,高分贝的飓风会将你脑子里的念头都淹没掉。事实是,如果居然能听到中心倒数完毕,你就有大麻烦了,它意味着冲击炸药没有爆炸,那样开工才真叫糟糕透顶。
门一被炸开,韦布和他的队友便会冲向目标,投掷闪光霹雳弹。这件装备的名字取得很巧,“闪光”使任何看见它的人暂时失明,“霹雳”会震破没有保护的耳膜。要碰上锁着的门,他们马上就能叫它乖乖打开:戴维斯会拿霰弹枪不大礼貌地敲敲门,或者用粘贴炸药,模样像条车胎皮,里面有C4炸药,绝没有什么门顶得住。他们会按精熟的套路行事,协调运用双手与武器,准确射击,像调动棋子一样思考问题。互相联系依靠触觉手势。攻打热点,确定人质位置,把他们弄出去,要快,要活的。有一件事你根本不大会想到,那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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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可靠情报,他们要攻打的建筑里有一个以首都为大本营的毒品集团的整个财务部门。今晚这一网里估计有会计和统计员,对政府来说他们是宝贵的证人,如果韦布和他的战友们能把这些人活着带出来的话。这样一来,政府可以从各个方面对那些大头目提出刑事指控,还有民事指控。哪怕是毒品大王也害怕国内收入署的全面进攻,很少有毒枭向山姆大叔上税嘛。正因为这个缘故才召来韦布的小队,他们擅长杀掉那些该死的人,抓活口的本事也厉害得要命,至少要让这些家伙活到手按圣经,作证把某些大坏蛋关上很长时间。
中心的指令传来时,倒数计时就会开始:“五,四,三,二……”
韦布睁开双眼,镇定下来。他准备好了。心跳六十四,不用测,韦布就是知道。好吧伙计,金矿就在前头,冲上去,拿下来。耳机里再次传来中心的声音,批准冲向正门。
正是在这一时刻,韦布?伦敦僵住了。他的队友从隐蔽地一跃而起直扑绿区——关键点。但是韦布没有。他的胳膊和腿好像不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那种感觉正如熟睡时肢体压在身子底下,醒来后觉得所有循环系统都退出了那部分肢体一样。不像是恐惧或者怯阵,韦布干这种事的时间太长了。尽管这样,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C小队奔向前去。前面的院子事先被确定为到达关键点前的最后一个高危地段,所以小队进一步加快了冲击速度,同时向四方搜寻最细微的抵抗迹象。看样子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韦布没和他们在一起。他汗如雨下,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拼命反抗把他定住不动的不知什么东西,韦布挣扎着慢慢直起身,颤抖着向前迈出几步。他的双臂双脚好像灌满了铅,身体火热,头痛欲裂,蹒跚着又朝前迈出一点,挣扎着来到院子里,接着,他脸朝下摔倒在地——队友们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抬头一看,正看见C小队飞奔向前——目标已在他们视线中,好像恳请他们上前攻打。还有五秒钟小队就要攻击目标。这几秒钟将永远改变韦布的生活。
独自生还(4)
2
泰迪?赖纳第一个倒下。倒下用了两秒钟,第一秒钟时他已经死了。另一边的卡尔?普卢默像被巨人用大斧砍翻似的倒下。韦布无助地看着密集的重机枪子弹上下飞舞,打在凯夫拉尔防弹衣上,打在人身上。接着,什么都没有了。好人不该像这样死,一声不出便静静死去。
机枪开火前韦布已经倒下了,步枪压在身下。他喘不过气来,防弹衣和武器像把他的横膈膜压扁了似的。面罩上有什么东西,他不知道那是泰迪?赖纳的部分残躯,一颗大得吓人的子弹把他的护甲炸出一个巴掌大的洞,崩掉了一部分身体,把这块血肉甩回韦布躺着的地方。牺牲的C小队的最后部分落到——真像是讽刺——惟一活着的人身上。
韦布仍然觉得瘫痪麻痹,肢体对大脑要求行动的呼唤全无反应。三十七岁就中风了吗?突然间,枪声好像使他的头脑清醒过来,胳膊和腿终于又有了感觉。他摸索着扯下面罩,翻了个身,脊背朝下,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宽慰地大喊起来。韦布仰面朝天,他能看见闪电刺破天空,枪声中却听不见隆隆的闷雷。
他没抬起手,而是向下摸着腰带,打开一只侧袋上的带子,拉出他的热成像器。即使在一片漆黑的夜晚,热成像器也能通过测定任何物体都具有的内部热像,重现裸眼不可见的世界。
连用热成像器也看不见,不过韦布能清楚地感觉到子弹飞过的气流痕迹,弹雨交织,从他头顶嗖嗖掠过。他还发现密集火力分别来自两个方向:正前方的屋子和紧靠右面的一幢废弃建筑。他用热成像器观察后者,除了碎成锯齿状的窗玻璃外什么都看不见。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些东西,身体绷得更紧了:各扇破碎的窗户后面,枪口在同一时间喷出火舌,条条火舌在射孔中横移,停顿几秒钟,再朝反方向横扫回来。枪管做着同样的动作,虽然他看不见,但知道它们就在那里,画着严密控制的火力弧线。
新一轮火力刚刚开始,韦布一个滚翻,脸朝下卧倒,从热成像器里盯住那幢原来的目标建筑。这幢建筑底层同样也有一排窗户,同样的枪焰,同样步调一致的弧形运动。现在韦布分辨得出机枪长长的枪管,在热成像器里,喷吐了大量子弹的机枪轮廓呈炽热的砖红色,可是却没有显示出人的形状。只要附近有一个人,韦布的热成像器就会钉牢他。他有把握,自己看到的只是某种远程控制火力点。现在他明白了,他的小队踏进陷阱,遭到伏击,敌人却没有一个人冒丝毫危险。
子弹射在他后面右侧的砖墙上,飞迸开来,韦布感到跳弹四面溅射,像硬邦邦的雨点。至少有十多次,转向的弹丸擦过他的防弹衣,好在它们的速度和杀伤力已经大大衰减了。他始终把没有防护的双腿双臂紧贴在沥青地面上。就算是他的凯夫拉尔防弹衣也挡不住一发直射——几乎可以肯定那些机枪用的是。50口径弹,每发足有黄油刀那么长,说不定还是穿甲弹。韦布可以通过机枪发出的超音速的哒哒枪声和特别的枪口火舌判定这些情况。还有。50口径弹的气流弹迹也是一种实在让人忘不了的东西,事实上,听到子弹过来之前你甚至能先感觉到气流劈啪一声。这声音让你浑身上下汗毛倒竖,好像闪电投下它致命一击之前的那一瞬间。
韦布挨个喊叫着队友的名字。没有回答,没有动静,没有呻吟,也没有身体抽搐,显示某处还残留着一丝生命。韦布仍旧喊着他们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失去理智的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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