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求必应
一弹指,沧海桑田。
我突然觉得喉咙深处发痒,忍不住轻声咳嗽。
乌芙丝把阿虎扔到地上,察看他的伤处。
Cynosure口念咒语,双手不停结印,卓风步身上的火焰渐渐变得微弱。
只有我和他,对峙。
风儿轻巧的在空中旋转,梨树的叶子有一片没一片的飘过,我在心中数着,数到一片,咳一声。
“我说过,你不该穿裙子。”
白色的外衫罩过来,从肩膀垂到腿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衣香。
“我不冷。”
“我没说你冷,是我热。”
我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熟悉的温和淡定神情,和这浓雾森林一般,明明伸手就能触到,偏偏……看不见真实的风景。
这只伸出去的手,只能握到虚空。
“梁今也,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他微微笑:“不,你不爱我。你不爱颜琛,不爱龙飞行,也不爱我。温雪,你心里有一个洞,你因为那个洞而痛不欲生,所以必须找人来填补。以前是颜琛,龙飞行做不到,然后是我。”
我抬手按住胸口,也笑了:“或许是吧,这里面应该是有个洞,要不然我怎么会觉得空落落的,像是……”像是整颗心,被人连根挖去……
紫焰无声的燃起,带着人无声的消散,我的笑不停。
乌芙丝直起身,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少年:“这小子命大,没事。”
Cynosure终于熄灭卓风步身上的火,检查了片刻,道:“还活着。”
我笑道:“是吗?看来我们凡人别的本事没有,抗打击力超一流。不过在你们眼里,恐怕跟蟑螂也差不——”
身体向后倒去,肩上的白衫轻扬起来,遮住了耀目的阳光。
耳边隐约有歌声响起,我软软的倒在地上,满地的血,血腥味儿呛鼻,映入我眼帘中最后的事物,是被劈成两半的梨树。
我恍忽的想,心被劈开的梨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呢?
……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歌声,亲亲的,轻轻的,小声的在你耳边徘徊,仿佛细语呢喃。
在你还是小婴儿的时候,母亲会在你的摇篮边唱着这首歌,随着歌声一起的,是温软的抚摸,是安全的怀抱,是一哭就能得到回应的相守……
这世上有没有一个人,永远都在那里?
哪怕你不断的推开他,伤害他,但又依赖他,甚至攀援着他。
像一株藤,攀上一棵大树。
你会不会对大树说——
我不在乎你爱不爱我,我也不知道我爱不爱你,反正我需要你。
你就是我的。
……
眼前骤然大亮,我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明亮的楼梯间里。
我站起身,疑惑的看着四周。
墙壁刷得雪白,阳光从镂空处透进来,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数级台阶一路往下延伸。
我抬脚,一步一步,走下去。
楼梯很快走完,原来我只是从二楼下来。站在门口,大太阳正照过来,我不由得偏过头。
这一眼望去,呆若木鸡。
樱花树。
就在这幢楼旁边,有一株正在开花的樱花树。最多也就碗口粗细,也并不很高,满树淡粉色的樱花沉甸甸的压下来,压低了枝叶,拂过每个经过的人头顶。
那是……我梦中的樱树……
十六岁那年初遇颜琛,他就站在这样一棵樱花树下——不,我们学校没有樱花树,那么,是桃花?
我惶恐起来,左思右想也忆不起当初和颜琛的相遇,难道我一直以来的记忆都是错的?可是,我分明记得这棵樱树!
我一个人站在大太阳底下,绞尽脑汁回想初恋的细节,记忆却越来越混乱,正没奈何处,有人在我身后柔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唬一跳,猛的车转身,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女,约有十六七岁,温柔浅笑的望着我。
我摇头,她看着我,乌黑的眼珠转动:“我好像见过你,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
我也越看她越熟悉,于是道:“我叫温——”
“喂!”
一个声音截断了我的说话,颇不耐烦的,清亮的少年嗓声。
“热死了,你还不走?站那儿等着烤熟?”
少女答应一声,冲我抱歉的笑:“我要走了,他的耐性不好。”
原来是赶着约会的小小情侣。我还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目送她向前走,直走到——
樱花树下。
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斜倚着树身,一身黑衣,脸隐在树后,等着他的恋人徐徐行来。
然后,偶一转头。
阳光下,树荫中,金色的发丝一半儿灿亮,一半儿暗淡。
樱花纷落如雨。
如同隔了三世七生。
我望见那双蓝色的眼。
狐王3
我在一遍黑暗中徐徐睁开眼睛。
真是黑啊,空间像凝固了一般,不但看不见东西,甚至连是不是睁着眼都不能确定。
我抬手抚上面颊,摸到眼睛。
没有一滴泪。
很好,我微笑,总算有了一点进步。
鼻端萦绕着轻微的腐臭味,这气味我记得,是那祖孙俩长年不见天日的茅屋里的味道。我动了动,身下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摸着像是干草。
“呀——”静谧中传来一声异响,门被推开,微微的光勾勒出一个矮小的黑影蹑手蹑脚摸进来。
我一动不动的躺着,看着他在黑暗中东翻西找,渐渐靠近床边。
“吓!”他骤然在黑暗中对上一双幽幽的眼,唬得倒退一步。
我坐起身,从背后拔出枪,对着他。
“在找这个?”
他不答,沉默的瞪我一眼,目光却不由自主移到枪上。
黑色的枪身上有轻浅的光影流动,极度的冷硬中透出一丝丝媚。
我想起狐王的话,枪名……“灭妖”。
“不好意思,这是我一个朋友的遗物,我绝不能转手他人。”
“我只是借用——”
“不行。”我断然拒绝:“我知道你想报仇,但狐王太强了,凡人根本无法伤他。”
“我看到你用这个东西射中他!”
我苦笑,摊开右手:“你没看到他把子弹还了回来。”
子弹是银色,形状大小都颇像我的小指头,在掌心攥了这么久,金属的外壳已变得温热,连触感都像手指。
灭妖枪似乎能自动生成子弹,我从来不用换弹匣,也不用担心子弹告罄。
少年炯炯的眼光变得黯然,捏得紧紧的拳头高举过头顶,全力挥动着打击不存在对手,我几乎听到骨节的呻吟。
“我——我一定要——杀死那妖精!”
“哦?你知道他在哪儿?”
他不吱声,背转身生闷气。
我收起枪,暗暗呼唤灯笼,淡淡的黄光很快在窄小潮湿的空间内晕散开来,我趁机打量这间斗室。
确实是祖孙俩那间茅屋,我正睡在一个铺着干草褥子的土炕上,一眼望见屋中心那张方桌。
紫色的火焰曾经充作照明的工具,就在这张桌子旁坐着所有人,他看着我微笑。
我忽然很想说话,必须一口气不停说下去。
“这间房……这屋子不是塌了吗?怎么又像没事儿似的?你奶奶还有没有救?卓风步的伤还好吧?那个凶神和母狼跑哪儿去了?现在是晚上?天真黑啊!对了我忘了帅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喂!”少年打断我:“你慢点,我都听不清了!”
我喘着气,笑了笑。
……对不起,我只是,需要一个……呼吸的理由……
“这里离长尾坡很远,是我和奶奶为了躲避妖精建的屋子,照那边的样子盖的,你会认错也不稀奇。我奶奶怎么可能还有救!我已经把她葬了……卓叔叔的伤很重,那个金发大个子在帮他治,女妖精本来是守着你的,刚刚出去了。还有……还有什么?”
我凝眸望着半开的房门,缓缓,缓缓有一丝光撕开黑幕,停在门边,像一次无可奈何的驻足。
“……你叫什么名字?”
“哦,你这女人记性真烂!我叫阿虎,老虎的虎!”
我失笑,想起来了,少年阿虎……很好的名字。
我下了床,站在地上,只觉头晕得厉害,几乎站立不稳。
“阿虎,我睡了几天?”
“还好意思说呢!卓叔叔伤得不成人形都一直清醒,你屁事没有居然昏迷了整整三天!害我们一面赶路一面还得照顾你,麻烦死了!难怪女妖精不停骂你——”
他陡然刹住,我慢慢走前两步,揽住他肩膀,将全身的重量压过去,笑道:“骂我——蠢女人是吧?毫无新意,早就习惯了。”
“好重!放开我!”
“阿虎,帮帮忙。”我柔声恳求:“我没力气,你带我去找他们。”
少年哼哼两声,还是撑住我,扶着我走出房门。
一步跨出去,走进垂直的光柱里。
我一怔,抬起头。
原来这屋子根本不像长尾坡那间是用土坯筑成,而是在一个狭窄的山谷夹角就势搭了个屋顶,唯一能够通行的那方用来开房门。
真是很挤迫的山谷,两边的山崖在高处几乎合拢,将一线天光压得扁扁的投下来。在我习惯的世界,这样的地方通常有一个俗气的通用名称——“一线天”。
我伸出手,看着掌心中的光。
惨白色,是月光吗?
上一次看到月亮,Ray用枪指着Cynosure,乌芙丝哭了,后来……
最近突然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所以想抱住你,不让你走。
这么说话倒像是情话了,骗子,你该不会爱上我了?
你要我爱你吗?
只要你说,我就爱你。
……
“阿虎,他们在哪儿?”
“女妖精大概出谷去找东西吃了,我听见她一边跑一边叫‘饿死了饿死了’。”
我心下微感歉意,乌芙丝一定是因为照顾我,才耽误了进食。不过话说回来,我每次肚子饿她都抓住机会嘲笑我,也该她自己尝尝滋味,这才叫现世报!哼!
“那个金发的大个子嘛,应该还在上边帮卓叔叔治伤。”
我顺着他的指向抬头看去,左边山崖在十米左右的高度有一个小小凹处,黑黢黢的也看不清。
“你不会要我爬上去吧?”
“当然你自己爬,难道要我背你?凭什么!?”
我想了想:“你背我上去,我就教你找到狐王的办法。”
少年扶住我的手骤然用力:“此话当真?”
“好痛!快放开!当真当真!”差点忘了他算是古人,说话怪怪的。
我伏在矮子背上,双脚几乎垂地,阿虎却行动自如。以孩子来说,他很强壮。
可是,强壮的肉体并不能造就同样强壮的心。
活了两百多年也脱不下这身孩子的皮囊,又失去相依为命的亲人,他的悲剧比我更彻底吧?
其实,我并没有失去什么。
梁今也没有骗过我,他一直强调自己是骗子。
那么,是我自己骗了自己?
这些都不重要了。
阿虎轻松的翻上平台,拍拍手,道:“他在洞里。”
我从他背上落地,看了一眼一人高的洞口,思量片刻,坐了下来。
阿虎在背后叫:“喂!我说话算话把你弄上来了,你快告诉我狐王在哪里?”
“和梁今也在一起吧。”
“啊!?你!你耍我!”阿虎哇哇大叫。
我坐在冰凉的平台边缘,双腿在空中晃着,发现旁边有一株小小的草,用指尖轻轻拨弄。
“我说——蠢——蠢女人——”
“阿虎,这个方向是南方吧?”
“南方是我们前进的方向,只要坚持走下去,所有的谜题都会有答案,所有仇恨爱恋都会有结局。”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走下去。”
狐王4
Cynosure从洞中走出,阿虎急忙问:“大个子,卓叔叔怎么样?”
我没有回头,手指捻住一根小草搓弄。
“死不了。”他道:“让他在阴冷潮湿的地方睡一觉,把狐火的热毒逼出来。你进去照顾他。”
阿虎答应一声,却没有动,迟疑的看一眼我。
“你去吧,自然有人送我下去。”
目送他匆匆钻入洞中,我微偏头,看着伫立崖边的男子。
坏脾气,总是横眉竖眼,视凡人为脚底泥……但他,说要保护我。
他保护了我多久?
从那次跳楼,或者更久以前,还是五百年前开始?
“听说我睡了三天。难怪我做了很多梦,在梦里明白了很多事。”
他低下头,月光照不见我们的脸,我看不清他金色的发,蓝色的眼,但那份凝视,竟已深入骨髓。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