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求必应
灭妖枪击上火焰,火舌仿佛能感觉到痛楚的活物,蠕动着退了回来。
白衣的少年张着一双黢黑的眼,迎着风,迎着火焰,轻轻的笑。
“王上,我不愿背叛你。但在你之前我已经承诺了别人。你说我的前世是东云卫,守护生之晶的四方守护者。但我了解我自己,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如果我真的想要认真的守护什么,也绝不会是一块石头。”
“王上,由始至终,我只是想守护某个人。”
“轰——”红色气浪整个覆盖住绯红火焰,从天而降的温暖湿润代替了烧灼,剧痛徐徐消退,狼妖的叫声渐弱,狼王猛然停手。
狐王笑着,我退开一步,看着他轻舒水袖,挽发的手势绰约得像一声幽幽低叹。
“哟……拥有南雪卫强大的精神力,神仙的法术,还有人类的狡诈——温雪,你说不定真的是天才——”
雪6
狐王退入火焰中,绯红火焰与红色气浪翻滚纠缠,此起彼伏,狐王红色的身形渐渐融入跳跃的红色背景,那张脸孔在漫无边际的红色中白得淡淡反光,像是烈焰包围中的一抹莹雪,下一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向前迈了一步,迟疑着停住脚。
或许我该一剑杀了他……火焰中断断续续传来狼妖的呻吟惨呼,这个男人一弹指间害死恁多生灵……可是,他是梁今也的王……
Cynosure向我走来,周身包围着红色气浪,保护他不被狐火所伤。我转头看去,在一遍单调炽热的红中看到一双沁凉蓝眸,真是一件赏心乐事。
前提是……那双眼中不存在严厉的指责。
“他的力量被压制了。” Cynosure冷冷的道:“让我来。”
我苦笑了下,收拢抓握饮血剑的五指,看了看他伸出的手,无奈的递过去。
Cynosure一把抓走剑,我急叫:“等一等。”
他没有回头,挺直的脊梁,蓝眸直盯着几与火焰融为一体的狐王。
“Cynosure,我不明白,你不该是这么迂腐的人,你以前说过,这趟旅途很危险,既然要走,首要必须学会保住自己性命。你可以允许我吞下妖精的元珠,为什么不让我使用南雪卫的力量?你明知道,饮血剑在我手里比你手里更有用,你明知道,我比你更有把握杀死狐王——”
“温雪!”他仍是背对我,平静的举起饮血剑,平静的道:“那些话不是说给你的。”
“……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保护自己,因为我会保护你!温雪——是我保护的女人!”
所有的声音骤然哽在喉头,我呆呆的张大口,看着他挺剑直冲入烈焰深处,包围周身的红色气浪被奔跑拖出一条轨迹,像流星划过天际,身后一抹淡淡光痕。
像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心上经过,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我看着那个男人一剑划开烈焰,露出狐王妖美的姿容,莹白面孔上微阖双目,长而浓密的睫毛竟然也是深深的红色……
北星卫,独自背负着几世的记忆,在所有人都遗忘的时候一个人坚持,很累吧?
饮血剑剑尖长出一尺亮白剑芒,金发在红色火焰中翻飞,发尾高高扬起,那男子一剑搠向狐王心窝!
Cynosure,五百年前的小雪只是天真软弱的小女孩,你充当她顶天立地的神,为她保存那一份纯真,很累吧?
斜挑的丹凤美眸蓦然大睁,灼亮红光迸射,红色气浪迅速聚集在他前方抵御,Cynosure一剑破开挡路的气浪,侧身前冲,红光射在他左臂,一块肌肤立刻变得焦黑,他不管不顾,仍是直刺狐王前胸!
……星星,温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个不懂事的自私女人,一路上要护我周全,很累吧?
饮血剑连着他的手臂一起没入狐王胸前,Cynosure大喜抬头,正对上狐王含笑的妖美双瞳……
同一刻,绯红火焰剧烈的扭曲跳跃,火焰笼罩的范围飞快缩小,空间中像是出现一个吮吸火焰的黑洞,仿如活物的火焰疯狂挣扎,终于挣不脱宿命的结局,只数秒间,铺天盖地的火焰缩小成一朵,紧紧包裹住连在一起的狐王和Cynosure。
赭红色的古战场上出现数百名受伤或死去的狼妖,狼王忙着为部下疗伤,灰蓝色的天空下,他侧首望了一眼。
盘膝而坐的白衣少年,垂到身侧的右臂血流如注,微仰着脸,一双眼眸像夜空般空蒙无边,看不到一丝情绪。
他心爱的女儿持枪守在白衣少年身前,目光灼灼的望着父亲,见他无恙,立刻转头盯住残余战局,没有半分迟疑。
真的是老了啊……这些出色的孩子……出色得令他感到恐惧……
尤其那个人类女子,不,那个拥有恐怖能量的人类女子。妖精不是比人类强吗?为什么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能量,甚至妖皇……妖皇——
我猛然转头看向狼王,他心里念叨的那个名字令我不由自主打个冷战。
“妖皇”?下一个敌人吗?我抬头望着无边天幕……这么美的天空下……无休止的杀戳……
“刷——” Cynosure拨出饮血剑,退出火焰包围。
狐王的红衣上碎了一个洞,鲜血狂涌,他抬起一只肤色晶莹,纤长洁美的手虚掩住伤口,踉跄向前几步,站立不稳,一下跌倒在地。
诡异的是,即使如此狼狈,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仍是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甚至,那种濒死的拼全力绽放的哀艳,将整个天地都衬得华丽。
那一小朵灼亮火焰如今只跳跃在他一个人身上,他挣扎着站起来,笑着,流着血,独自起舞。
阳光仍是投在他身上,整个天地像是舞台,他是最美的优伶,红衣曳地,水袖盈空,舞得像一片燃烧的雪,像一朵招摇了整个盛夏的莲……
在这片名为古战场的荒原上,所有人安静无声的看着绝世风华凋零的一舞。
亮得眩目的火焰渐渐微弱,血水随着他的舞步在赭色地面洒上片片绯红,他突然开始转圈,长长的衣摆飞扬起来,在低空扩散成一朵红色的花。而花芯那个人,一圈一圈,颤抖、颤抖……
“王上!”梁今也的声音打破这迷咒般的氛围:“王上!”
我转过头,看他扶住乌芙丝肩膀,颤巍巍的站着,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什么,挽留什么,改变什么。
狐王绵软的腰肢猛然向后折,像是要折断——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自发蹿前抱住狐王无力的身躯,跪倒在地。
“对不起。”我低低的道,近距离看着那张苍白的美颜:“这一句是替梁今也说的。谢谢你,这句是我欠你的,刚才的战斗,我知道你没用全力。”
狐王轻轻的笑,笑的神态颇似梁今也。
“哟……不用谢我……我说过,看你值得我做到什么程度……温雪……比起南雪卫,我更喜欢你耶……”
“……谢谢。”我忽然一阵哽咽,深吸口气,努力笑了笑:“可惜这句话不是梁今也对我说的。”
“告诉小也……我不怪他。他是我养大的孩子,绝不会背叛我……”狐王眨着长而浓密的红色睫毛,半掩住妖美的丹凤眼眸,唇边也绽开一丝淡淡笑意。“即使背叛我,我也不怪他……不过是一死……反正所谓狐王……只是完美精致的傀儡……”
“王上!”梁今也大叫着,扶着乌芙丝跌跌撞撞走近,我抬头看他,狐王一把握住我的手。
冰冷的、冰冷的手。
我忽然想起夜,不论人或妖,是不是所有接近死亡的生灵,都会冰冷到灵魂?
“哟……我活了多久呢?记不清了耶……无所谓啦……反正以后不再是……某人的玩偶……不用……独自一人起舞……”
微弱的火焰晃动了下,静静熄灭。
狐王头向后仰,红色的丝绸般的发丝扬起来,滑过锦锻般的白肤。
红唇颤动,极细极轻,我听到他最后一句呢喃。
“……寂寞啊……”
走到近处的梁今也陡然刹住脚,仰起脸,缓缓闭上双目。
一朵雪花落在他脸上。
我惊讶抬头,片刻前破开的云层再次合拢,饮血剑打碎了慰灵歌的结界,却无法消除古战场万年来无数死难者的怨念。凄雪,再次飘落。
静谧的雪,纷扬的雪,很快这雪花将盖满整片荒原,天与地的舞台将只剩下银白。
银白中的一抹绯红……起舞……
“王上,一路走好。”
……
……寂寞啊……
战1
雪花一片一片连续不断撒下,风悄悄的吹,雪花在空中自由的旋转着,轻盈的像长了脚,高傲得像永不落地。
我松开手,狐王的手软软滑落掌心,在空中划过一个依稀相识的绰约手势,垂到他宽大丝滑的绯红衣袂上,荡起几许涟漪。
所有人屏息看着那只手,这一刻,无论敌友,每颗心都渴望奇迹发生,渴望那绝美的人儿睁开双眸,渴望有神来告诉世人,总有一种美丽不会轻易凋谢……
仿佛是神听到了祈祷,渐密的落雪深处,忽然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
“哟……”
我骤然抬头望去,后方的梁今也冲前两步,绊倒在我身上,紧贴我的身躯绷紧如弓弦。
那声音笑了两声,再开口时音色变得清亮,带着少年般顽皮的笑意。
“别紧张。我不是他,那可怜的家伙再不会出声了。”
“可怜的家伙?”另一个低缓温和的男子声音道:“这就是你对不听话的玩偶的评语?”
“就算是玩偶,我也认可他选择的权力。只不过当初他选择了我,现在他为了不把狐族牵涉进来,选择了死亡——选择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我每次想起来,都忍不住感动呢!”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一下透过密匝匝的落雪,一下回旋在阴霾天空……
“谁在那里?谁?”那边的狼王先叫起来,一贯沉稳冷静的面容竟变得惶恐非常。
那清亮的声音笑起来,隐隐听得见笑声中隐藏的不怀好意,却是那种恶作剧似的挑衅,可爱如孩童。
“狼王啊,你真的猜不出我是谁?五百年不见,你突然笨到这种程度?”
狼王猛然倒退几步,一名部下想来扶他,被他一挥手打飞出去,倒在地上辗转呻吟。群狼哗然,惊骇的望着一向最爱护部属的狼王,却见他脸色刷白,一双褐眸化成金色,从半苍的发到手指尖都在发抖。
“父王!”乌芙丝惊讶的叫,转身向狼王跑去。
寂静的荒原上,所有人看着异常的狼王,听着乌芙丝奔跑在渐渐积雪的地面上,“簌、簌”,像真正的鲜花开落的声音。
这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忽然扩大成千万倍,震耳欲聋,铺天盖地!
雪花仍是静静的落,或许它也有细微的叹息,但没有人能够听清,没有人能够听到——
潮水般的人流淹没了一切声音一切图像一切朋友一切敌人……
人流涌过来,我立刻看不见奔跑中的乌芙丝,远处的狼王正抬起头,发出一声震碎时光忘了悲伤似啸似嚎的痛呼!
“妖皇——!!”
人流下一刻淹没了狼王和他一众部下,只是一瞬间,天翻地覆也只需一瞬。
海浪过后,礁石依然屹立。
海啸过后,还剩下什么?
人流像一遍汪洋隔绝了我们,梁今也伏在我背上,我探手身后紧握住他,忽然有一种经过万水千山沧海桑田的错觉,尘埃落定,只剩我们的手还握在一起。
这世上,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好多人……”梁今也的唇贴在我耳上,声音断断续续钻入我耳中:“像是……比四妖王的部下还多……”
我点点头,茫然环顾四周。
数目多到一定程度就非肉眼所能辨别。如果四妖王的部下大约千余,这些突然涌出的妖精就该在三倍以上,穿透眼看穿落雪,队伍一直延伸到地面线外,连续拉近两次都看不到队尾。
妖精很多,奇的是并不进攻,也不出声,在我和梁今也身周两米处围拢,我放弃寻找队尾,用穿透眼看他们的原形,却只看到一团蓝光。
我一震,这是得到穿透眼以来第一次不灵光。我用肉眼再看,这些妖精穿着厚重的铠甲,头戴铁盔,身形与人类无异,我用灵思查探,感觉不到妖气,却有一种熟悉的能量波动。
“啊!”我叫:“他们是——”
“——神仙。” Cynosure的声音传来,我转过身,看见他穿过人流走近,神色一如既往冷冷的,饮血剑插在身后,右手却按住左臂。
“Cynosure,你的手怎么了?”他瞥了我一眼,蓝眸转向前方,也不行礼,就那么大刺刺的道:“见过天君。”
“北星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