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求必应
“你也同意她的主张?”
蓝眸眯了下,睁大,与他对视。
“是。”
“该死的你!”他放开她,改为揪住他蓝衫襟口,破口大骂:“你他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对她怎样,明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你居然不阻止她愚蠢的英雄主义,居然送她去死!?”
话音未落,他不出所料的看到北星卫脸色骤然刷白,身体微不可觉的颤抖。
但那双蓝眸凝定,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你们别闹了!”西风卫努力拉开两人:“办法是我们大家一起商量出来的,目前这种情况也是唯一能保全生之晶的方法。牺牲怕什么,从生为‘四方守护者’的第一天就该有为神献出性命的自觉。”
牺牲……算什么?
他震惊于她轻描淡写的口吻,回过头,南雪卫浅浅一笑,似是认同西风卫的话。
她从头到尾都如此平静,是认命了,还是,从一开始就等待这样的机会,让她可以去牺牲,去奉献给……他妈的神!?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神情古怪的东云卫身上,北星卫悄悄的,深吸口气。
而握紧的双拳,仍在颤抖。
再吸口气,这种无意义的行为却使他迅速平稳了情绪,正想开口,延伸到神殿外的灵思突然感觉到异常。
“妖军从东面接近神殿!”他沉声道:“数目不多,像是先锋。”
另三人同时一凛,东云卫咬紧牙,转头往外走。
他想叫住他,却有一个声音抢先一步。
“云。”南雪卫踏前一步,“你别乱来!”
这声音……北星卫愕然看向她。
东云卫没有回头,所以没有发现那张平静面具的裂缝,也没有听出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感情。
“我去拖住他们。你们抓紧时间加强结界。”他大步走到殿口,停住,又道:“在我回来之前,别的都不要做。”
北星卫望着那袭白衫消失在殿外,再转头时,南雪卫的神情又恢复淡然无波。
西风卫道:“他去挡妖军?他是不是忘了他自己就是妖精?”
“风!”南雪卫顿了下,背对着她道:“他是我们的同伴。”
西风卫“哼”了声,望着殿门不再言声。
北星卫慢慢转头看着那女子,慢慢的,眯起眼。
只是……同伴吗?
他急速的飞奔,白衣下摆在风中高高扬起,整个人像在风中飘浮,仿佛播散在风中的草籽,一种遥遥无期的飘流。
他已经回不去了。
一切的最初就像一个荒诞的梦,在深沉的黑暗中蜕变成形,睁开眼就突然变成担负世界的四方守护者,只想当个任性自由的妖精,却在见到她的一刹那甘心失去自由。
不明白啊,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他还是不明白。
他只知道,他要守在她身边,如果生之晶是她的责任,那么也是他的责任,如果世界是她想要保护的,那么,就让他拼掉这条命吧!
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白茫茫的大雾像是从天而降,无声而迅速的淹没一切。
是神殿原有的保护结界。
他暗诵咒语,视线所及恢复清明,很快搜寻到一队数十名妖兵。
那是他的同类……他摇摇头,悄没声息的掩近。
这群妖兵确是大军的先头部队,而且是最精锐的一小队,不但骁勇善战,在运用妖力进行施法方面也颇有造诣。
小队长看到雾起,立刻判断出是结界,命令部下就地待命,他则运用全部妖力试图破解结界。
众妖兵将队长围在中心,分配了八人守卫,其他人坐的坐靠的靠,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最佳战斗状态。
由于无暇旁骛,加之过于自信,没有人发现守卫的队员相继失踪,同伴中站着的人越来越少……
一名妖兵猛然睁开眼,被一双近在咫尺的墨黑瞳仁吓得“啊”一声,声未息,胸口一阵剧痛,他低下头,看见一只手从胸前插入,穿过心脏,直透脊梁!
叫声惊动其他妖兵,小队长震了下,停止施法。
所有人瞪大眼,望着那个纤弱的、秀气的男人。
那分明还是个少年!
下颚示威似的扬起,黑眸中像有火在燃烧,那少年纵身而起,扑向最近的另一名妖兵,又是一爪探入他的胸膛,捏碎他的元珠。
不可能!小队长又惊又疑的望着他,那名部下的战力他有信心,不可能挡不了一招!
看到同伴的破碎的尸体倒下,其他妖兵像是如梦初醒,竟不待队长发令,嘶喊着一拥而上,要杀死这个令他们恐惧的敌人!
那种……从深心涌上的恐惧……
白影在众妖间穿插,抓不住,甚至根本看不清人,直到胸中出现空洞,直到无力倒下,眼中仍只留下白衫一角的残影。
小队长越看越惊,心念一动,双手迅速结了几个印,将一柱白光射向一名部下。
“嗤!”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东云卫一把抓碎妖兵的心脏,手肘一提,手掌竟拔不出来!
一柄厚刀从后斩落,他闪身躲避,尸体拖慢速度,刀刃扫过脸颊,鲜血从长长刀痕浸出。
破相了,反正也不如某人英俊。他自嘲的想,喘着气,瞪着横刀的小队长和余下几名妖兵。
“这下逮住你了。”小队长恨声道,他在一旁观战,早发现这少年只是速度快,出手狠,没什么攻力技巧,更缺乏战斗经验,所以在部下身上施禁锢咒,果然束缚住他。
他望了一眼部下,厉声道:“一齐上,撕烂他!“
眼见众妖兵扑上,东云卫不假思索,左掌高举,毫不留情的劈下,竟把拖着尸体的整条右臂斩落!
鲜红的血,狂涌!
冲近的妖兵眼前出现一幕奇景,那鲜血喷溅而出的形状,竟像一朵花,白衣如雪,那雪地上盛开的鲜花,艳丽到不沾一丝尘埃。
小队长的刀不停斩落,刀影在血光中变得恍恍忽忽,似乎砍到,又似乎斩落虚空。
一眨眼间,所有的部下都倒在地上,他战栗着抬起头,望着那白衣的,白衣上盛开红花的少年。
“你……”那少年一步一步逼近,他不由自主后退。
“你到底是谁!?”
那少年趔趄了下,脚步一顿,偏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他大喜之下转身就逃,耳边听到一声暖昧的怪响,整个人定在原地。
一只手从背心探入,抓住他的心脏。
那少年轻声的,仿佛自言自语:“我是……妖啊。”
手抽出,尸体“砰”一声扑倒,东云卫也同时坐倒在地,急促的喘气。
“唉!”一个温和的声音突兀的在满地死尸的血腥战场响起,“太难看了,对付这种杂碎也弄得这么难看,我对你有点失望呢。”
东云卫喘着气,偏头看着不知何时又更浓郁的白雾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
“是你!”
白衣男子微笑着蹲到他身边,左掌聚起一团白光将他笼罩在内,只片刻,他消耗的妖力已得到补足,断臂处一阵发痒,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一只新手!
“妖界长老,你……你不是失踪了?你是来攻打我们还是帮助我们?”
“不要问问题。”妖界长老笑眼对上他:“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意思?”
“你……想要那个人类女人吧?”
他一惊,差点儿蹦起身,被他一掌按住肩头,压在原地。
“想要吗?”
他凝视着那双笑成弯弯月牙形状却异常深邃的黑眸,点头。
“那么就当今天没见过我。”
“为什么?”
“因为……”他笑着站起身,举目望去,轻易透过结界看到巍峨神殿。
“因为那个女人的心还没有你进入的余地,人类的守护者竟是出乎异料的圣洁。她还需要经历很多,才能变成适合你的女人。”
“不过,”他转过头,“那时你不一定会要她了。”
“我会。”东云卫慢慢站起身,活动新生的右臂,眸光闪动,“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守着她。”
“那我换一种说法,她不一定会看上你。女人很少喜欢粗鲁到缺心眼儿的男人。”
“难道学你一样阴阳怪气?”
“说不定哦。”
两人对视片刻,妖界长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进雾中。
“等一下。”他叫住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妖界长老仍是笑着,没有回头。
“对你来说,这答案重要?”
他盯着他的背影,久久,转过身。
“不,不管你是怎样的疯子,不管这个世界存在还是毁灭,都不重要。”
他抬起头,天风扬起他的发丝,白色衣摆在身侧拍打。
甚至这天上是否真的存在过神,也根本不重要。
他只是任性的妖,只想守住某个人,而不是一块石头。
这才是他选择的宿命。
西方篇
风,空气流动而生,也有人说,风是神的呼吸。
又做了同样的梦。
她睁开眼,在黑暗翻身坐起,一头微微波浪的长发披散了全身,仿佛从黑暗中抽取的精华,带着夜的魅惑与馨香。
天上无月无星,附近的几棵树叶片一动不动,这个夜晚甚至连风都没有。
真是讨人厌的……沉闷。
她伸欠了下,耳中听到异声,慢慢直起身。玲珑有致的身段只胸部和腰部有两块勉强遮羞的皮草,即使在这么黑的夜里,仍能看到丝缎般的皮肤随着走动的频率泛出微光。
仿佛,她是天生的光源。
她顺着声音的来处走去,不多久,在一片小山坡上发现她要找的人。
那是片斜度不超过二十度的小山坡,长满各类杂草,坡顶并生着两棵树,树下是软绵绵的草窝。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她半躲在草窝中,双手举到唇边,奏出似有若无的乐声。
仿佛感应到她无声无息的接近,男子没有停止乐声,只右手向后招了招,指着右侧方的草丛。
她缓慢而优雅的走过去,姿态像一只高傲的豹,而一坐下立刻倚住男子的行为,又像一只撒娇的猫。
男子的唇从横笛上移开,瞥了她一眼,问道:“又做梦了?”
她娇慵无力的点头,身子贴得他更近。
“有没有变化?”
“没有。”她撇嘴:“还是雪白的墙壁,四个面目模糊的人,当红蓝白三色光芒射出,我就醒了。”
他轻笑,笑声在夜色中缓缓荡漾。
“以你的耐性,能够连续做同一个梦三百年真是不可思议。根据人类的心理学,或者你本质上是个很念旧很有耐性的人。”
她伸手叩他响头:“去你的!你人间界待太久,头壳坏掉了?”
他握住那只手,看了会儿,移到唇畔,她一把挣脱。
“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他灼灼的凝视她,低声道:“忍不住想逗一只尖牙利爪的小猫。”
“小猫?”她瞪大一双褐色眼眸:“我可是狼王的女儿乌芙丝!”
他笑了笑,转过身,很快,似断似续却又千回百转的一缕清音流泄而出。
她眨巴着大眼睛,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继续瞪他,这男人居然敢拿背对着她!
安静的听着音乐,她不知不觉柔软了表情,侧转身,背心与他相贴。
鼻端萦绕着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从相贴的部分涌入她体内,好温暖,很安心。
仿佛他们生来就相识,相知,信任深入骨髓。
笛声依约的夜色里,两个人同时在心底叹了一声——
足足……三百年了……
三百年前——
“父王最讨厌了!”
小少女狠狠拔开挡住前路的长草,随着她的动作,草丛向着一个方向渐次倾倒。
大太阳在天上毒辣的照着,广阔草原上没有一处可供遮荫的所在,那些高过人头的野草在阳光下散发着微甜的香气。
“明明答应我的,居然偷跑!”小少女的自言自语响亮的散入风中:“这么重要日子、这么重要的日子……”
大嗓门越来越低,她咬牙又咬牙,眼角的湿润仍是滑落。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啊……
关于素未谋面的母亲,父王总是说她很美很好,值得他守护一生,甚至在她逝世后不愿再娶。
……我不会再娶……她脑中浮现出父亲平静的表情,他看着那些上门提亲的客人,温和的笑容与说出口的话恰成对比……因为世上不会有比她更美更好的妖,不,就算是神仙也比不上她。她是独一无二的……
“唯一”吗?小少女生机勃勃的褐色眸子沉潜下来,想起当年所见的一幕,那个拼命护着身后女子的金发男子。
神仙啊……
“在你的心里,她也是你的‘唯一’吧?”?